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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人生的drama程度,還有誰比明朝的人物們更有發言權?
*朱棣像
明朝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朝代:
皇帝個個都很有特色,比如朱元璋出身和尚卻當了皇帝,朱允炆出身皇帝卻當了和尚;
太監在歷史上是最有權力的一批,東廠、西廠、內廠,王振、汪直、劉瑾...這些太監不僅可以監督將軍領兵打仗,作為特務偵查朝野臣民的一舉一動,還可以代替皇帝批閱奏章;
明朝皇帝懲罰士大夫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手段,輕一點的比較辱沒斯文,比如“廷杖”和“荷校”;比較嚴重的,凌遲砍頭,甚至誅人三族、九族;
每代都不乏不畏死亡的忠臣,在明朝歷次政治災難中,心甘情愿死諫和殉難的士大夫不在少數,著實發人深省;
明朝有許多未解之謎等待我們去探索,有許多歷史人物等待我們去了解,有許多精華等待我們去發揚,也有許多糟粕等待我們去批判……
在《大明王朝的權力博弈:樊樹志細說明朝人物》這本書中,作者就將明史人物的跌宕命運和歷史事件的無窮變幻,以講故事的方式向讀者娓娓道來,6大層面,100多個人物,講透明朝300年政治風云和人物命運。今天我們先跟隨作者的筆觸聊聊酷似乃父的朱棣。
《大明王朝的權力博弈:樊樹志細說明朝人物》
作者:樊樹志
出版時間:2022年8月
朱棣酷似乃父朱元璋,并不是從容貌體形而言的。從長相來看,兩人迥然有別,乃父獐頭鼠目,兒子魁梧高大,滿臉絡腮胡須,兩人很不相像。但是從政治品格來看,朱元璋是“十足自私慘刻的怪杰”,在這點上朱棣與之酷似。
洪武二十五年(1392),皇太子朱標病逝,法定接班人死了,由誰來繼承皇位?明太祖朱元璋十分欣賞四子燕王朱棣,因為他性格、脾氣、作風都與自己酷似,想立他為皇儲。翰林學士劉三吾期期以為不可,理由很簡單:把二子秦王、三子晉王置于何地?他建議立朱標的長子即皇太孫朱允炆為皇儲,那樣的話,“四海歸心,皇上無憂”。朱元璋采納了這個利弊參半的建議,“利”的方面是,體現了嫡長子繼承的原則,可以服眾;“弊”的方面是,那些藩王都是皇太孫的叔叔,能夠容忍一個年輕的侄兒做皇帝嗎?燕王朱棣尤其難以擺平,在二哥秦王、三哥晉王相繼死去后,他自以為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去世,皇太孫即位,成為明朝第二個皇帝,年號建文。于是,建文帝與燕王的矛盾逐漸明朗化。朱棣心懷異志,卻頗會偽裝掩飾。鄭曉《吾學編》寫到這樣一些細節:朱棣在燕王府經常裝病,久而久之,宣稱病入膏肓;大暑天居然圍著火爐,還冷得發抖,連喊太冷了,太冷了;在王府中走路,都拄著拐杖。有的野史甚至說,朱棣常在街上發酒瘋,倒在路上胡言亂語。所有這一切,是為刻意制造假象:他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庸人。
種種跡象表明,機敏過人的朱元璋對叔侄之爭是有所預料的,他事先留下遺詔,關照分封各地的藩王不得前往南京哭臨,意在防止爭奪皇位的宮廷政變。
燕王朱棣得到父皇駕崩的噩耗,立即帶領軍隊從北平趕往南京奔喪,快到淮安時,收到建文帝派人帶來的先帝遺詔——“諸王各于本國哭臨,不必赴京”,只得悻悻然退回北平。心懷不滿的朱棣發布了《報父仇書》,責問建文帝:“焉有父死而不得奔喪者也?”他還援引建文帝即位之初所說的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陛下即位之初,嘗諭普天下文武百官,其中有云:“太祖高皇帝用心三十年,大綱紀,大法度,都擺布定了。如今想著太祖皇帝開基創業,平定天下,便如做下一所大房子,與人住的一般。若是做官的政事上不用心,不守法度,便是將房子拆毀了,卻要房子里安穩住的一般,世間安有此理。”旨哉言乎?今陛下聽信奸臣齊(泰)尚書等之言,即將祖業拆毀,與詔旨大相違背。
一個藩王居然敢和皇帝這樣叫板,野心已經暴露無遺。這一點也許朱元璋早有預料。根據野史記載,他甚至考慮到有可能會發生宮廷政變,因此預先給皇太孫朱允炆留下錦囊妙計,放在紅色的寶匣之中,去世前交代說:如有大難,可以打開。建文四年(1402),朱棣的反叛軍隊進入南京金川門。建文君臣在危難之際打開這個寶匣,里面有三張度牒(和尚的證件),以及袈裟、僧帽、僧鞋、剃刀、銀元寶等物,要建文君臣化裝成和尚潛逃出宮。還有如何脫身的預案:朱允炆從鬼門出宮,其余人等從水關御溝出宮,薄暮時分在神樂觀會合。朱元璋的這種預感,是出于對四子朱棣的了解,燕王與新帝的較量不可避免。
朱允炆在即位之前也已經感受到叔父的潛在威脅,他向太常卿黃子澄請教如何化解這個威脅。黃子澄援引漢景帝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的歷史典故,示意削藩——削奪藩王的權力。即位以后,在齊泰、黃子澄的輔佐下,建文帝加快了削藩的步伐。他在“削燕王屬籍”的詔書中明確指出:先皇帝在世時,朱棣“包藏禍心,為日已久”,現已禱告太廟,將他廢為庶人。
燕王朱棣則打出“清君側”的幌子,指責奸臣齊泰、黃子澄等,“假陛下之威權,剪皇家之枝葉”,發兵南下,奪取久已覬覦的皇位。同樣是藩王反叛朝廷,漢朝的吳楚七國之亂、西晉的八王之亂都以失敗告終,而明朝燕王的“靖難之役”卻勝利了,朱棣成了明朝第三個皇帝——成祖,年號永樂。
朱棣當上皇帝之后,為了粉飾奪取帝位的合法性,擺脫篡位的嫌疑,大肆制造輿論,否定建文帝的合法性,把建文四年改稱洪武三十五年,表示他是太祖高皇帝的直接繼承者。與此同時,對主張“削藩”,抗拒“靖難之役”的建文朝大臣,實施殘酷的大屠殺。史學家孟森在談到“靖難后殺戮之慘”時,用了一句分量極重的話:“皆人類所不忍見聞者。”這在他的著作中是極為罕見的。
永樂初年,再現了洪武年間胡惟庸黨案、藍玉黨案大屠殺的一幕,其殘酷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孟森分析道,朱棣篡位成功,臣民以為他畢竟是太祖的兒子,奪位不過是帝王家事,沒有必要為建文報仇,非口誅筆伐不可。在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可以豁達大度,對建文舊臣不予追究,未必會有什么后患。即使要殺幾個建文親信,也不必株連他們的親屬,連婦女兒童也不放過。但是朱棣沒有這樣的雅量,因為篡位心虛,必須造成無人敢于議論的威懾恐怖氣氛,在這點上,他深得乃父“以重典馭臣下”的真傳。
對方孝孺的懲處,最為典型地暴露了朱棣的心虛。攻占南京,進入紫禁城后,他當即召見被謀士僧道衍譽為“讀書種子”的方孝孺,希望由他來起草即位詔書。這份即位詔書如果由建文舊臣、德高望重的方孝孺起草,可以起到洗白的作用,洗刷篡逆的惡名。方孝孺這個“讀書種子”偏偏不領情,寧折不彎,不為所動。他披麻戴孝來到宮中,為建文帝號啕大哭。
朱棣有些尷尬,訕訕地為自己辯解道:我是仿效周公輔佐成王。方孝孺反問:成王在哪里?朱棣回答:他自焚而死。方孝孺追問:為何不擁立成王的兒子?朱棣回答:國家仰賴年長的國君。方孝孺緊追不舍:為何不擁立成王的弟弟?朱棣被追問得理屈詞窮,從座位上走下來,好言相勸:這是我們家的事,先生不必過于操心,即位詔書非先生起草不可。語氣毫無商量的余地。
方孝孺在威脅利誘之下屈服了嗎?當眾人看到他拿起筆往紙上落下時,以為他要起草即位詔書了,都全神貫注地盯著看。方孝孺從容不迫地在紙上寫了四個大字:“燕賊篡位!”然后把筆一丟,邊哭邊罵:死就死,詔書決不起草!朱棣威脅道:難道你想快點死?難道不顧慮株連九族?方孝孺應聲答道:即使株連十族,也奈何我不得!
朱棣惱羞成怒,下令武士把他的嘴割破,使他無法講話,并把他關進監獄。然后四處逮捕他的親族、朋友、門生,并當著方孝孺的面一一處死。歷史上的株連九族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株連十族是在九族之外加上朋友、門生一族,是朱棣的一大發明。方孝孺案受到株連而死的有873人,充軍邊地而死者難以計數。他的妻子鄭氏和兩個兒子自縊而死,兩個女兒投秦淮河而死。那些受株連的人顯然是無辜的,他們的后裔經受了長期的凌辱。萬歷十三年(1585),朝廷宣布大赦受方孝孺牽連而充軍者的后裔,竟然有一千三百多人!
方孝孺本人被押往聚寶門外,凌遲處死,就義前留下了一首絕命詩:“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鐵鉉之死比方孝孺更為慘烈。兵部尚書鐵鉉率軍死守濟南,給燕王軍隊以沉重打擊。兵敗后被俘,押解到宮中,不愿正面向朱棣稱臣,背身而立,正氣凜然。朱棣下令割去他的耳朵、鼻子,繼而下令割他的肉,塞入他的口中,問道:甜不甜?鐵鉉傲然回答:忠臣孝子的肉,當然是甜的。
朱棣無計可施,下令當場凌遲處死。有野史記載,在行刑過程中,鐵鉉始終罵聲不絕。朱棣命令武士扛來一口大鍋,把鐵鉉的尸體投入翻滾的沸油中,然后把尸體撈出,讓他面向朱棣站立,竟然辦不到。朱棣大怒,命令太監用鐵棒挾持,使他面孔朝北。朱棣笑道:你今天也不得不朝見我了。話音未落,尸身上的沸油突然飛濺,太監嚇得棄棒而逃,尸體仍然反背如故。野史傳聞如此活靈活現,令人驚嘆不已。他的兩個兒子被處死,妻子楊氏和兩個女兒發配教坊司為娼。楊氏病死,兩個女兒始終不肯受辱,賦詩明志,其中長女有句云:“教坊脂粉洗鉛華,一片閑心對落花。舊曲聽來猶有恨,故園歸去已無家。”
朱棣在懲處景清時又有一大發明——“瓜蔓抄”。景清是個奇人,《明史》說他“倜儻尚大節,讀書一過不忘”。建文初年,以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身份出任北平參議,燕王與他交談,見其言論明晰,大為贊賞。不久,景清被召回都察院。南京陷落后,他與方孝孺等相約以身殉國。然而,他卻單獨向朱棣表示歸順之意,得以留任原官。此舉頗受建文舊臣的非議,其實錯怪了他。原來他想潛伏下來,乘機行刺朱棣。此事的案發,據《明史》所說,頗有一點戲劇色彩。主管天象的官員向朱棣報告:“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迷信天象的朱棣信以為真,立即懷疑景清圖謀不軌。上朝時,他看到景清身穿紅衣,神色異常,馬上命人對他搜身,果然查獲他隨身攜帶的兇器。景清奮起喊道:“欲為故主報仇耳!”當然,仇來不及報,就被處死了。
景清死得很慘,斬首后,還被剝皮。朱元璋當年為了“以重典馭臣下”,搞了不少酷刑:刷洗、秤桿、抽腸、剝皮,聽起來都汗毛凜凜。官吏貪贓銀子六十兩以上,先斬首,后剝皮。州縣衙門左邊的城隍廟,就是剝皮的刑場,剝下的皮囊里塞進稻草,吊在旗桿上示眾。朱棣下令把景清剝皮實草,懸掛于長安門。無巧不成書,后來朱棣的轎子經過長安門,懸掛皮囊的繩索忽然斷了,景清的皮囊掉落在轎子前面,狀如撲擊,朱棣大吃一驚,下令燒毀。
一日,朱棣午睡,夢見景清手拿利劍追殺過來,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醒來后驚嘆:想不到景清死了還這么厲害!于是下令誅殺他的九族以及鄉親,一共株連了幾百人。他的鄉親全部被殺,村莊化為一片廢墟。這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瓜蔓抄”。
“瓜蔓抄”并非孤立的事例。大理寺少卿胡閏與齊泰、黃子澄晝夜策劃軍事。南京陷落后,胡閏不肯歸附朱棣,與兒子一起被處死。他的家鄉江西饒州(今上饒市鄱陽縣)城西碩輔坊,一族男女共二百一十七人被牽連處死。呂毖《明朝小史》描寫那里的慘狀:“一路無人煙,雨夜聞哀號聲,時見光怪。嘗有一猿,獨哀鳴徹曉。東西皆污池,黃茅白葦,稍夜,人不敢行。”御史高翔頗有軍事才干,朱棣聞名召見,高翔卻穿了喪服前來,出言不遜。結果,除本人被處死,株連親族,朱棣還搞了一點新花樣。《明朝小史》寫道:“帝沒御史高翔田產,給諸百姓,皆加稅,曰:‘令世世罵高御史也。’又發其先墓,雜牛馬骨焚灰揚之,而以其地為漏澤園。”
朱元璋推行特務政治,設立檢校、錦衣衛,承擔監視官員的特殊使命。檢校的職責是“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直接報告皇帝。朱元璋自己坦率地說:有這幾個人,譬如人家養了惡犬,則人怕。做檢校的鷹犬無孔不入,到處刺探,一舉一動都報告皇帝,皇帝對大臣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胡惟庸案發兩年后,即洪武十五年(1382),在檢校之外建立了錦衣衛。這是一個由皇帝直接指揮的軍事特務組織,掌管侍衛、緝捕、刑獄,凌駕于刑部、大理寺之上。它所設的監獄稱為“詔獄”,關押皇帝特批的人犯。在處理胡惟庸黨案和藍玉黨案時,錦衣衛起了很大的作用。
朱元璋晚年意識到,“法外加刑”使得人人自危,告誡他的繼承者:“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有鑒于此,他取消了錦衣衛詔獄。朱棣登上皇帝寶座以后,把它恢復了。正如孟森所說,錦衣衛詔獄是“以意殺人”,“不由法司問擬,法律為虛設,此皆成祖之作俑也”。
不僅如此,朱棣還建立另一個特務組織——東廠。《明史·刑法志》說:“東廠之設,始于成祖。”朱棣在北平時,為了刺探南京情報,收買建文帝左右的宦官為耳目,即位以后,特別倚重宦官,東廠就是由宦官掌控的機構。從此廠衛橫行,流毒無窮。《明史·宦官傳》還說:“蓋明世宦官出使、專征、監軍、分鎮、刺臣民隱事諸大權,皆自永樂間始。”毫無疑問,朱棣把特務政治推向了一個新高度。
吳晗對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個尖刻的評語:“十足自私慘刻的怪杰。”這個怪杰的二十幾個兒子,得其真傳的莫過于朱棣,把這一評語加到朱棣的頭上,無需增減一字,正好合適。朱元璋的皇太子朱標,《明史》說他“為人友愛”;朱標之子即朱元璋的皇太孫朱允炆,《明史》說他“仁柔樂善”,都不像朱元璋、朱棣那樣“自私慘刻”。同一父親所生的兒子,秉性截然不同,只有朱棣酷似乃父。
明成祖朱棣并非無能之輩,他五次出征漠北,親歷戰陣,并且死于榆木川軍旅途中,還發動了鄭和下西洋這樣的壯舉,應該說是頗有作為的皇帝。歷史是復雜的,歷史人物有他的多面性。在溢美“永樂大帝”的當下,尤其需要看到被有意無意忽略的另一面。
*本文選編自樊樹志新書《大明王朝的權力博弈:樊樹志細說明朝人物》,更多精彩內容均有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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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當了皇帝之后為何制造了“胡藍之獄”,前后誅殺四萬五千余人?靖難之役,朱棣如何以八百人打敗建文帝的百萬大軍?明景帝是個好皇帝嗎?張居正是個正人君子嗎?袁崇煥擅殺毛文龍,在多大程度上加速了明朝的滅亡……相信你讀了《大明王朝的權力博弈》這本書,心中自會出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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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論人生的drama程度,還有誰比明朝的人物們更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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