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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在上海
原創(chuàng) 曹樹鈞 上海通志館
1946年1月,美國國務院邀請老舍、曹禺赴美講學。2月初,曹禺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他生活了8年之久的巴山蜀水,抵達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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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陽關三疊送君行
到上海后,曹禺住在黃佐臨家中。兩位老友久別重逢,分外親熱,經(jīng)常促膝談心直至深夜。
中華全國文藝協(xié)會上海分會得知曹禺、老舍抵滬,特地舉行了一次會員大會歡迎他們。曹禺在會上見到了張駿祥、鄭振鐸、李健吾、鳳子等許多老友,還見到了美國駐華大使館新聞文化部主任、原清華大學教授費正清先生。這次他們赴美就是費正清教授推薦、介紹的。
費正清
開會之前,有人提議要留一個紀念。葉圣陶先生當即揮毫簽名,老舍接筆寫了一個極小的名字,他幽默而又謙遜地說:“大人物寫大字,小人物寫小字。”在歡迎會上,曹禺激情難抑,他說:“想不到新老朋友在這兒見面,真是愉快。8年來的心情是沒有法子講的。朋友們都在追尋唯一的真理,我們知道這真理目前是什么。”他又談到目前各地方的老百姓生活都維持不了,更談不上文化。為了要使老百姓生活安定,使他們懂得自己責任的重大,他們是未來新組織中的主人,以后自己再寫作品,與其談太大的問題,不如說與老百姓接近的具體問題……他的話獲得了與會者的共鳴。
會議結(jié)束之后,開始聚餐。喝酒時,老舍特別高興,向人握手敬酒,并找人挑戰(zhàn)猜拳。曹禺成了他第一個挑戰(zhàn)對象。“來,家寶!” (曹禺原名萬家寶)曹禺紅著臉說:“不行,不行,我不會。”“不會就學嘛,這難道比你寫劇本還難?”無奈,曹禺被硬拉著同老舍猜拳,結(jié)果曹禺多輸了一杯酒。
老舍
聚餐結(jié)束,眾人在旁邊的小間里接著搞余興節(jié)目。老舍先唱了一段京戲。眾人知道曹禺自小是個京戲迷,早年在南開中學念書時就多次粉墨登場,演過《南天門》的主角曹福、《打漁殺家》里的梁山好漢肖恩,工老生,于是也硬拉他唱了一段。接著吳祖光、顧仲彝、陳西禾、趙景深諸位先生各唱了一段。吳祖光還繪聲繪色地講了一段曹禺在四川江安教書時鬧耗子的故事。他連說帶演,引得全場哄堂大笑,連曹禺自己也笑出了淚花。他邊笑邊責怪吳祖光:“瞧你,又出我的洋相!”不料,坐在一旁的黃佐臨忽然慢吞吞地說:“家寶常有抖肩胛的習慣,這我可以證明。或許就是這次驚嚇造成的。” 他的這一補充,又引起人們的一陣哄笑。
最后,趙景深唱了一段昆曲《折柳陽關》作為送別,老舍唱了段《草橋關》壓軸,眾作家這才盡歡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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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黑夜到了盡頭
曹禺在美國講學,由于思念祖國心切,關注祖國的未來(當時正值解放戰(zhàn)爭時期),所以他講學不到10個月就急著歸國,應邀在上海市立實驗戲劇學校(今上海戲劇學院前身)任教,講授“編劇學”“名劇分析”等課程。同時經(jīng)黃佐臨介紹,他擔任上海文華影業(yè)公司編導。
不久,他根據(jù)抗戰(zhàn)勝利前后的生活體驗,創(chuàng)作了電影劇本《艷陽天》。此劇寫一個仗義疏財、愛打抱不平的律師和一個曾經(jīng)當過漢奸現(xiàn)為巨商者作斗爭的故事。在結(jié)尾處,他用充滿了整個空間的洪亮樂聲,用灑滿大地的陽光,暗示黑夜即將走到盡頭,陽光燦爛的新中國即將誕生。
電影《艷陽天》
這部電影由曹禺親自執(zhí)導,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擔任電影導演。他組織了陣容強大的攝制組,由“話劇皇帝”石揮和大明星李麗華主演。因為是第一次當電影導演,而拍攝工作以及照明、攝影、錄音、制片等方面遠比舞臺演出要復雜得多,曹禺忙得不可開交,但心情卻十分歡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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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真假曹禺
從美國回到上海,曹禺還遇到一件令他氣憤萬分的怪事。
一天,《中央日報》副刊編輯羅明來找曹禺,說有要事相告。羅明原是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首屆畢業(yè)生,是曹禺的學生。是約羅明來家,還是曹禺親自上門去談?為這事,曹禺與他的兩個學生兼好友張家浩、李恩杰商量了好久。曹禺自來上海,因為怕引起當局的注意,一直深居簡出,住處也僅少數(shù)人知道。所以商量結(jié)果,他決定自己到圓明園路中央社上海分社羅明的臨時宿舍去談。一見面,羅明便將一封信交給曹禺。這是一位女工寫的揭發(fā)信,告發(fā)曹禺與她同居后又把她拋棄了。這突如其來的誣告,氣得曹禺直打哆嗦。沒等曹禺開腔,羅明忙安慰他說:“萬先生,您別急,偶爾干了這樣的事也沒啥了不起!”這使曹禺更加生氣,他漲紅了臉說:“這是造謠!這是誣蔑!我怎能做出這樣的事!”羅明一看曹禺發(fā)火了,知道他誤會了萬老師,忙向曹禺道歉,連聲罵自己不該懷疑老師。曹禺憤憤地說:“這件事非要搞清楚不可!”還沒等曹禺去查,那女工又接二連三地找羅明,要他為她伸張正義。曹禺氣憤地對張家浩說:“這簡直是陰魂不散!”他讓學生李恩杰找到那位女工,約好在南京路新雅酒家會面。
青年曹禺
曹禺約李恩杰、張家浩作陪,早早來到新雅酒家。不一會,這位女工來了。他們先不暴露身份,請她坐下來談。談了許久,這位女工感到奇怪,就問:“你們不是說曹禺也要來嗎?怎么還沒有來呢?”“我就是曹禺!”這時曹禺不慌不忙地說。不料,那女工竟勃然大怒:“你們騙人!你們把我騙來同曹禺見面,可他沒來,你們冒充他,你們也是壞人!”原來,女工遇到的那個假“曹禺”,是冒充曹禺之名來行騙作惡的。曹禺十分同情眼前這位女子的遭遇,他告訴她:“你的確受騙了,你碰到的那個‘曹禺’,才是真正的壞人。”這位女工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曹禺,見他談吐和藹、態(tài)度誠懇,這才恍然大悟。她向曹禺哭訴自己因為這件事連工作都丟了。女工是查到了,可那個壞人怎么查也查不出來。在那樣一個黑暗動亂的社會,只能不了了之。這件事激起了曹禺極大的義憤,他多次同朋友、學生談起。在電影《艷陽天》中,他也寄寓了對這黑暗社會的極度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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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快來聽聽那邊的聲音”
1948年深秋,人民解放軍的隆隆炮聲已逼近長江,曹禺預感到國民黨反動派即將徹底垮臺了。這時,他和共產(chǎn)黨人的聯(lián)系也更緊密了。他參加了劉厚生、方琯德等地下黨人組織的讀書會。在南市蘭馨里經(jīng)常和梅朵、任德耀、張石流等劇專畢業(yè)的進步青年一起學習社會科學并討論形勢,對中國共產(chǎn)黨奪取全國勝利的信心更加堅定了。
當時,曹禺住在南京西路平安電影院附近的花園坊。每當外面戒嚴,曹禺就挑燈夜讀,讀的書有《論持久戰(zhàn)》《新民主主義論》等政治書籍;也讀趙樹理的小說,西蒙諾夫的劇本《俄羅斯問題》等。 有時他深夜從床上起來,扭開收音機,把指針撥到熟悉的位置上。一個低低的、親切的聲音,清澈有力地報告著:“邯鄲人民廣播電臺,……”聽到了,這是那邊的聲音!苦惱、疲倦,頓時一掃而空。
時政書籍
一次曹禺正聚精會神地在收音機旁聽著,突然,“篤、篤、篤” 響起三下敲門聲,這是他的學生張家浩的暗號!他立即打開門,果然是張家浩,手里拎著一個大口袋閃了進來。張家浩是國立劇專第四屆畢業(yè)生,是曹禺十分喜愛的學生,此時是中央電影企業(yè)公司秘書。曹禺在江安創(chuàng)作的名劇《北京人》定稿,就是委托張家浩親自交給張駿祥導演的。離開江安之后,張家浩常在生活上照顧曹禺。曹禺演出的上演稅、著作發(fā)行等工作也都委托他代理。他倆既是師生,又是無話不說的好友。今天張家浩除將曹禺在文華影業(yè)公司的月薪帶來,還從大口袋中取出一個小油箱和幾斤雞蛋。
“你怎么買這么些東西?”“不,萬先生,這些是李玉茹先生托我捎給您的。她說,物價天天飛漲,請您無論如何要收下。”李玉茹是曹禺這一時期結(jié)識的又一位朋友。他們多次交往,談藝術、談人生。李玉茹曾向他傾訴過她坎坷辛酸的經(jīng)歷,曹禺聽了也為之唏噓不已。他甚至萌發(fā)了創(chuàng)作欲望,想以李玉茹的身世為原型再寫一個電影劇本,劇名都起好了,叫做《一個女伶的一生》。此刻,見到李玉茹托張家浩捎來的物品,雖然只是幾斤油、幾斤蛋,然而在這金圓券轉(zhuǎn)眼之間就變成了廢紙的年頭,這些東西寄托著李玉茹的一片深情。
“下次見到李先生,請你一定好好謝謝她。”曹禺有點動情。“來,快來聽聽那邊的聲音!”曹禺讓張家浩坐到收音機旁,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在萬先生家收聽解放區(qū)的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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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我來了”
1948年冬,北平解放,全國正處于革命勝利的前夜。當時上海社會已經(jīng)秩序混亂,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中共上海地下組織考慮到曹禺的安全,決定讓他飛往香港轉(zhuǎn)解放區(qū),具體動員工作由張瑞芳等人擔任。
張瑞芳是曹禺在抗戰(zhàn)時期就結(jié)識的摯友。此時,她在上海養(yǎng)病,也住在平安電影院附近。曹禺常和愛人方瑞去看望她。40余年后,筆者采訪張瑞芳,張瑞芳回憶說:“當時我有一種想法,要保護這些文化人。當時金山與我斷了聯(lián)系,我什么都同曹禺講。告訴他我是黨員,周先生(就是周恩來總理)是我的單線領導人。曹禺在重慶時就見過總理,他也很愿意同我談總理,談總理對他的多次幫助。在多次交談中,我動員他到解放區(qū)去。曹禺很信任我,要我轉(zhuǎn)告黨,他想去解放區(qū)。在決定去解放區(qū)后,曹禺心里特別高興,詩興勃發(fā),臨走前寫了一首詩,題名《我來了》,表達了他向往光明的激動心情。可惜,這首詩的底稿后來丟失了。”
臨走前,曹禺與李玉茹作了一次長談。他情真意切地對她說:“你是一個演員,沒有田,沒有地,不要離開上海。你應當留在上海,好好演戲。不要相信社會上的謠言,也不要聽信任何人的胡說。你是窮苦人出身的京劇演員,那邊對你會歡迎的。”分手時,曹禺送給李玉茹一套巴金主編的《新文學叢書》和一捆書,勉勵她繼續(xù)多讀好書,不斷充實、提高自己。
1949年2月8日,曹禺乘“霸主號”飛機飛往香港。同年春,在中共地下組織的安排下,曹禺與馬寅初、葉圣陶、趙超構等人化裝成商人,登上去煙臺的輪船,前往解放區(qū)。
文章選自上海通志館 《上海灘》雜志社主編:“上海地情普及系列叢書·《上海灘》叢書”之《戲劇人生:滬上百年戲苑逸聞》(上海大學出版社,2021年)
編制:馮光亮
審校:石夢潔
簽發(fā):吳一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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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曹禺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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