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欄目首發獨家非虛構作品，如需轉載，請至“湃客工坊”微信后臺聯系

文 | 佛朗哥

編輯 | 吳筱慧

編者按：

在今天的許多國家，單身人士都是增長很快的群體。人們選擇單身的原因有很多：自我實現的重要性超過感情需求，沒有遇到適合一起走下去的伴侶，更愿意享受獨自生活的自由，經歷失敗的婚姻回到單身狀態……不論主動還是被動，單身已經逐漸成為社會的普遍現象。

此前鏡相欄目發起「那些單身的人過得怎么樣？」主題征稿活動，希望通過不同視角給大家展現單身到底意味著什么。下文是本次主題征稿的第二篇作品，作者是一位在縣城某機關單位工作的八零后，曾經在結婚的前三天，他選擇了逃離。而今，身邊大部分同齡人都已經步入家庭生活，依然單身的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嗎？

前言

佛朗哥生活在華東地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他如今已34歲，前女友與他人已結婚離婚數年，但他依舊過著單身生活。為了不讓自己走進圍城，佛朗哥成功抵御住了各類外界壓力，除了自我內心的堅定，他也得感謝外部環境的逐漸寬容——人們不再過度關注他人的婚姻問題。

一

佛朗哥其人最大的悲哀在于他既不能成為精神世界中的佼佼者，又不能融入普通大眾的生活。15歲就輟學踏入社會的他，實際上比大多人都渴望家庭的溫暖，但已然滄桑的內心和所處的外界環境使他難以達成成家的心愿。

佛朗哥認為——如無意外，自己會孤獨終老。為此，佛朗哥羨慕那些結成夫婦的同齡人，他們的日子簡單平凡，偶爾為柴米油鹽擔憂，卻依舊相依相守，不舍不棄共同生活。

佛朗哥曾有機會過上這樣簡單平凡的日子，但是最后一刻，結婚前三天，他逃了，內心的不安和多疑阻止他過上平靜的家庭生活。  

上世紀80年代末，佛朗哥出生在縣城下的小鎮上，父母沒多久就調到縣城工作，從此，佛朗哥過上“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五歲后，計劃生育政策形勢變弱，他才得以回到縣城父母身邊。逢值父母下崗，家庭經濟一落千丈，倍感生存壓力的母親對這個剛回來的小兒子并沒有太多情感，對于佛朗哥而言，挨打挨罵可謂家常便飯，以至家里暫住的表哥都感嘆，佛朗哥姐姐頭上的陽光能有一點落在佛朗哥頭上，他日子都會好過的多。為此，佛朗哥童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挨打和等待挨打的陰影中度過，直至佛朗哥初中時，父母開始經商，家庭經濟好轉，他的噩夢才結束，但黑暗的童年對他性格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二

佛朗哥如今在縣城某機關單位工作，是一名普通合同制職員，也就是最底層的臨時工。他不是行政編（公務員）也不是事業編（俗稱工人編），逢年過節沒有單位福利，只有那點少得可憐的工資，寒酸到不夠在縣城里請人像樣地吃頓飯。幾年來，同單位的行政和事業編的工資增長速度飛快，逐漸與他的收入拉開距離，除數字上的準確收益外，行政編和事業編所擁有的社會地位、權利、名聲等等更是合同制的佛朗哥所沒有的，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比金錢更有用，合同制身份甚至無法在銀行貸款，去外單位辦事，合同制的身份也很容易被人看輕甚至辦不成事。為此，雖然在同單位一起工作，行政編和合同制之間卻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這種地位上的懸殊使佛朗哥有些自卑和心灰意冷。

行政編、事業編的同齡人是相親隊伍中的香餑餑，某個和佛朗哥同齡的單身同事，一入職，單位里許多同事就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很多女性都青睞于佛朗哥同事穩定的收入，體面的工作和較高的社會地位。佛朗哥雖也在機關單位，但工作四年，沒有一個同事給他介紹過對象，甚至某些人會認為佛朗哥家境普通，也沒有正式的工作，給他介紹對象，這不是坑別的女孩么？

經濟條件是佛朗哥暫時無力改變的現實，物質上的匱乏使他無力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

三

佛朗哥在物質條件上沒有吸引女孩的魅力，除此外，佛朗哥也沒有出色的外表。常年缺乏家庭溫暖的佛朗哥靠酗酒來緩解生活壓力，酗酒導致的常年肥胖，以及天生的塌鼻梁、寬臉盤、地包天牙齒、眼距小等也都為他不出色的外表增添一份力量。這些只是佛朗哥情感世界不順利的一部分原因，真正導致佛朗哥處于絕境的是佛朗哥復雜的內心世界和敏感的個人性格。

在經歷多舛的童年后，佛朗哥的性格中充斥著敏感多疑懦弱，以及少許極端固執，這些性格特點使他成為一個不容易相處的男人。佛朗哥進入社會后，第一件事就是反抗父母，抗拒父母的一切安排，獨自去外地打工幾年后，他曾返回縣城，在親戚的安排下，結識了第一位女朋友。當時，年輕的佛朗哥缺乏學識也缺乏人生經驗，懵懂地開始了人生第一場戀愛，這是一場在個人欲望與家族親戚督促的支配下推動的戀愛。女孩也有著不幸的家庭生活，父母離異并且反目成仇，女孩成年后在外的顛沛流離不亞于佛朗哥，這讓女孩更加缺乏安全感。

兩人相識在春節期間，那是縣城青年外地返鄉相親的高潮階段，春節后，女孩依舊去沿海地區打工，佛朗哥仍留在當地，倆人之間互動并不火熱，時不時發發信息，聊一聊日常閑聞，雖不是特別聊得來，但也沒有冷場的趨勢。沒多久，發生一件怪事，女孩選擇返回縣城，與佛朗哥在一起。

大約三月底的某個晚上，佛朗哥給女孩發信息，手機那頭回復的竟然是女孩的前男友，孤男寡女在一個出租屋，還拿著女孩的手機給他回信息，這些因素給原本多疑的佛朗哥充分的想象空間。當時，佛朗哥心想，原本跟女孩就沒什么，于是告訴女孩以后不要再聯系他。沒一會，女孩的前男友又回了些惡狠狠的話。這件事并沒有讓佛朗哥的內心產生太多波瀾，只是短暫地引起了他的不安，勾起佛朗哥童年的創傷——回想童年被拋棄的經歷，佛朗哥感到背叛。

三天后女孩從沿海城市返回縣城，企圖尋求佛朗哥的原諒，她解釋說那晚她和前男友并沒有發生什么，只是前男友在糾纏她，她已經明確且堅決地提出分手，女孩特別想挽回與佛朗哥的這段感情，這讓佛朗哥覺得莫名其妙，兩人相識時間不長，也無太多情感，況且女孩各方面條件不差，不愁找不到對象，挽回他這么普通的人似乎并沒有價值，佛朗哥不想繼續這份剛開始的感情。畢竟，佛朗哥這樣一個被原生家庭殘酷對待的人很難從心底去相信世界，相信任何人。佛朗哥拒絕了女孩繼續戀愛的要求，這時佛朗哥雖年輕，但也敏銳地看出，女孩不愿意和佛朗哥徹底分手，不是因為她足夠愛佛朗哥——他們之間還沒達到親密的程度，實際原因是女孩缺乏安全感，她不想和任何人分離，承受被拋棄的痛苦。

四

佛朗哥開啟人生第一場戀愛，也是一段倍感折磨的感情，他不相信女孩，和女孩的想法南轅北轍，始終想著分手，這讓他痛苦不已，佛朗哥不斷給這段情感降溫，指望女孩主動與他提出分手。

倆人的感情就這么坎坷地走下去，佛朗哥沒能感受到一點戀愛的甜蜜，相反卻是一種難以言明的壓迫感，這導致他酗酒比曾經更厲害。女孩感受到佛朗哥的冷淡態度，并沒有選擇分手，反而更加堅定與他戀愛，她不斷提出結婚，揮舞著各種道德大棒，這讓佛朗哥內心羞愧，同時她也不斷描述婚后的美好幻境，雖然這并沒能改變佛朗哥的想法。大半年后，佛朗哥參加家族聚會，在所有親戚的逼迫圍攻下，他決定不日結婚。

答應結婚的那晚，佛朗哥走在街頭，心好像墜落到谷底，他感覺生不如死，但他沒有勇氣反抗，只能酗酒，這是他遇到挫折唯一能做的。兩日后，佛朗哥突然迸發出人生少有的勇氣，他告訴整個家族，自己拒絕結婚，所有人意識到他態度堅決后，也不再繼續威逼。女孩在佛朗哥拒絕結婚后，并沒有勃然大怒，反而表現很平靜，這引起佛朗哥的多疑，如果女孩勃然大怒或者絕望沮喪，那么佛朗哥可能會大受感動。其實，女孩日后的舉動如佛朗哥所言，她愛的不是佛朗哥，而是始終在為自己尋找安全感。

佛朗哥仍與女孩尷尬地談著戀愛，大約五六個月后，女孩知道佛朗哥不可能與她結婚，她離開了縣城，再次去沿海地區打工。佛朗哥在送走女孩的那幾天，連續大喝了好幾場，他感覺到分離的痛苦，但毫不后悔。

五

如今，那些與佛朗哥有相同經歷的年輕人，大部分都過著佛朗哥認為幸福的生活，他們早早輟學，掙錢成家，大多很快有了孩子，為了生活四處奔波。這是佛朗哥脆弱時最為羨慕渴望的人生，可一旦佛朗哥恢復斗志，意志清醒堅強時，就覺得這種簡單真實的家庭生活不適合他，他還不想過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佛朗哥與那些早早輟學的普通青年不同——書為他打開另一個世界，因為讀書，他比普通青年多了一個朦朧但有光的世界。

佛朗哥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四合院瓦房里，院里花開花落的櫻桃樹下經常坐著異常喜愛看書的他。那時，家境貧困，無書可讀，佛朗哥童年時就把早餐錢拿來租書，經常中午放學餓得饑腸轆轆，有時沒錢交借書押金，他就去死纏爛打，靠著不懈最終打動租書屋老板租書給他。佛朗哥喜歡文字，他認為這是一種上天賜予的愛好。日后從軍，部隊從早上6點15分忙到晚上9點30分，訓練之余，佛朗哥就看書，有時候看得入迷，他會縮短午睡時間，藏在被窩里讀書。

也是因為讀書，這個長相平平，無一特長的青年佛朗哥踏入社會后，沒有走上尋常青年的道路。佛朗哥退伍后，父母在外地做汽配生意，想安排佛朗哥跟隨著他們做生意，以后買房子，結婚生子，等自己退休后，讓佛朗哥接班。佛朗哥表示自己不喜歡散發著柴油味的汽車配件，父母說做汽配生意，收入穩定，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多么安逸，隨后結婚生子，這不就過完一輩子了么？那時，年輕的佛朗哥無法用語言反駁父母，但他心底清楚，就像在迷霧中看到一絲堅定的光亮，他不想要被人安排的人生，他想要踏入社會親自去實踐，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做這個決定很艱難，在眾人的反對下，佛朗哥拎著一包衣物和500元獨自去了沿海地區打工。

從此，佛朗哥開啟了十余年在外流浪的生活，他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外一個城市，從事著最底層的工作，工地上當小工，拉面館里洗盤子，倉庫里卸貨，還在會所里跟人混社會。其間，佛朗哥還跟著家里的貨車跑遍全國。但這十余年的經歷依舊沒能讓佛朗哥明白未來在哪里。

2018年7月23日，佛朗哥結束外地流浪的生活，回到這個從小長大的縣城，安分地在單位里做個合同工，雖然收入微薄，好在并不忙碌，讓他有時間可以看書。

后記

種種經歷、個人追求以及自身條件都使佛朗哥難以結束單身生活。

佛朗哥如今的生活可謂平靜，他度過艱難寂寞的青年時期，如今34歲，已經學會享受孤獨，他似乎通過十余年的坎坷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道路。曾經佛朗哥即將邁入30歲門檻時，周圍所有人都催促他結婚，但如今他已34歲，人們開始呵護他的自尊，并極少在他面前談論婚姻問題。

如今，佛朗哥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也暫時不想打破生活的寧靜，除上班外，他偶爾會去運動，閑暇打幾局電腦游戲或與朋友喝喝酒，大多時間，他都用來看書，孤獨地享受精神世界的充實。對于結束單身這件事，佛朗哥沒有強烈的渴望，他的精神世界和過往經歷使他很難找到屬于自己的意中人，他更愿意把精神寄托都放在書本上。

佛朗哥想通了，不管是單身還是結婚，都只能去接受承擔，這是自己的宿命。

（本文圖片均來自“視覺中國”）

目前鏡相欄目除定期發布的主題征稿活動外，也長期接受投稿。關于稿件，可以是大時代的小人物，有群像意義的個體故事，反映社會現象和社會癥候的非虛構作品等。

投稿郵箱：reflections@thepaper.cn

（投稿請附上姓名和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