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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手冊》評「三層樓上」:巧妙勾連三重時間跨度
原創 耐觀影 耐觀影 收錄于合集#莫萊蒂 2 個 #《兒子的房間》 1 個 #《親愛的日記 1 個 #戛納電影節 88 個
長時間以來——至少是二十年了,南尼·莫萊蒂的影片一直在“降級”:自《兒子的房間》后,許多崇拜其早期憤慨、游離風格的觀眾發覺他似乎變成了一個洗心革面的罪犯。那個對母親動粗、凌辱記者、在電視上對《日瓦戈醫生》的演員奧爾馬·沙里夫喧嚷、稱其觀眾為“垃圾觀眾”的叛逆者去哪了?
《兒子的房間》海報
《三層樓上》的前景就勾畫了一種資產階級的正面基調,更像是一個挑釁意味的伏筆:夜晚靜謐,微風輕拂樹葉,枝椏后頭是一幢風格典雅、建材不俗、裝潢精致的低層建筑。故事發生在羅馬,說是在米蘭也不為過,總之是在一座城市中心。這樣一棟建筑所裝載的,不是互相封閉的現代公寓,而是一個大屋子,在這里,人們用著親昵的語氣卻小心翼翼地交往,橫在同一樓層兩扇大門之間的空間更像是一種禮貌而不是界限。
第一個場景簡直令人震驚。一戶人家的兒子Andrea(Alessandro Sperdutti飾)醉醺醺地駕車而歸,撞在了一樓鄰居的玻璃磚上,與其說他打破的是一種寓于繁華之中的寧靜,不如說是對影片標題所表達的縱向視角的沖擊:建筑電影是都市類電影中一個常用的子類型,以在多元素中構建一種和諧,而這建筑就如同一個現成的人物肖像畫廊,故事在這幢樓里徐徐展開,直到一場事件爆發——讓任何房子都有可能變成一座瘋人院。
從一開始,“第四面墻”就被打破了:通常而言,這是由無形的剪輯實現的,而在這部電影里,是通過打破一堵磚石墻。墻壁迫使這輛橫沖直撞的車子停下,一個女人被撞倒在地,凄涼地躺在人行道上。一小撮居民趿著拖鞋,慢慢悠悠地詢問受害者的情況,這位當場喪生的女人正是住在對面樓的鄰居。他的另一個鄰居——住在一樓的Monica(Alba Rohrwacher飾),這個懷孕的女人大多數時候都獨來獨往,當時她正要去醫院分娩。同一剎那,一人被死神帶離人世,一人將要降臨人間。但正是這種反差,像動畫片一樣吸引著觀眾。
這個房屋上的裂口通過一場無聲的爆裂,把人物們暗暗聯系起來,而沒有去討論這場事故,道德責任和房屋受損者的爭吵。
年輕肇事者的父母Vittorio和 Dora (Nanni Moretti 和 Margherita Buy飾)都是法官,只有他們不得不擔心該事件的影響。這堵墻坍塌了,另一堵墻卻在他們之間豎立。母親孤身坐上搭載這位肇事司機的救護車,一組特寫鏡頭給到莫萊蒂所飾演的父親,他表情嚴肅地在警察邊佇立,而不是在救援隊那邊。故事情節變得緊張:父親在心里給肇事的兒子判下死刑,兒子的房間很快就要被清空。
《三層樓上》劇照
整部影片由Vittorio這一表情驅動,仿佛導演要求影片中所有的父親角色有著同樣的輕蔑般的嚴厲,同樣缺乏寬容之心,像流行詞匯形容的一樣——“有毒”。這種毒性在Lucio(Riccardo Scamarcio飾)身上蔓延,尤其是當他懷疑他的鄰居好友——一個患有軟骨病老人——調戲他的女兒Francesca而憤怒無比時。Monica的丈夫得知他久未露面的哥哥為他的新生女兒送上了一份昂貴禮物,這種毒性也在他的憤怒中野蠻生長。
父親們處于特定的角色體系之中,對他們而言,任何細微的差別都是陌生的且存在于心理層面,他們與影片中女性之間的壁壘愈砌愈厚,而這些女性角色又十分敏感,極富想象空間(別忘記,這部電影是和兩位女性共同編寫的),無論她們多么小心慎微。扮演Lucio妻子Sara的Elena Lietti這一方面展現了其豐富的表現力,充滿著疲憊感,盡管角色透明,但對她來說這不意味著毫無價值。Alba Rohrwacher賦予了Monica這個角色一種特立獨行的色彩,使其幾乎游離于電影的其他部分之外,頗有些拼湊感。
《三層樓上》劇照
這三層樓里有好幾個平面,也意味著三個時間跨度(兩個五年組成的十年)。但如果將其分開拍攝,會讓人對其一連串的情節轉折感到費解(Francesca和老人突然不見蹤影、Monica像她的母親一樣陷入幻覺、Lucio一度被年輕的鄰居Charlotte誘惑,其靈感大概來源于《一封陌生女子的來信》中的少女Joan Fontaine)。演員兼導演莫萊蒂所飾演Vittorio在犯罪現場時的嚴厲目光使故事融合成一個整體,并成為了場景切換的關鍵——而不是使用常規的反打鏡頭。
一開場的爆烈沖擊使原本門窗的位置變成了一個大窟窿,一樓的住戶猝不及防,被迫面對這樣的慘狀。客廳里一片狼藉,小女孩Francesca(三位演員分別飾演其7歲、12歲和17歲)和他的父親仍然驚魂未定。反打鏡頭的運用對南尼·莫萊蒂來說從來都不是易事:他在《彌撒終了》里扮演了一位神父,其教區居民們卻對他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他的妹妹也是如此,母親遭父親拋棄而選擇自殺,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彌撒終了》海報
該片上映于1987年,當時查爾斯·泰森(Charles Tesson)曾指出:懺悔室里的正反打鏡頭本身就是不平衡的,神父通常一言不發地聆聽著,仿佛他在所有罪惡中都獨善其身。正反打鏡頭的不匹配,或者說它們之間存在一種傾斜,成為了《三層樓上》里停頓場景的標志(其實是在刻畫人物情緒):Lucio憂心忡忡地在學校里盯著女兒上課,因為他覺得女兒得了創傷性焦慮;當女兒問Monica“寡婦”的含義時,她有些不安,她的丈夫仍然活著,在離家遙遠的地方工作;而成為寡婦的Dora在捐贈丈夫的衣物時意外卷入一場反移民示威運動中,這讓她惴惴不安。一切都支離破碎。Charlotte說:“只有騙子,才會直視你的眼睛。”
在《三層樓上》最“精心”的片段之一中,莫萊蒂毫無保留地說明了其實兩人并沒發生性關系:Lucio無視少女Charlotte不成熟的性格,在這部電影里,他不是一個利用對方經驗匱乏的弱點的施暴者,也不是一個強奸犯,而是一個乘機之人——面對眼前局促不安的少女的不斷引誘,他表現得像是不得已誤入歧途。到底是強奸?還是情感“灰色地帶“?
虛構故事的好處就在于它不必非要下一個定義,然而莫萊蒂反行其道:他增添了簡短的、切割性的審判場景,這些場景不是性或代際之間的虛假聯系,而是法律與道德之間的裂縫,只有重建對話才能使之彌合。然而,直到殯儀員前來抬走樓里的一位住戶,前來哀悼的鄰居們才在人行道上排成一行,表現出一種一致性。
除此之外我們再也找不到這種一致性,那是因為父親們的極端與暴力粉碎了每一個后續故事的可能性,從而與其說是掩蓋了秘密(電影中慣用來解釋家庭心理問題的陳詞濫調),不如說是埋葬了生活里其他的可能——每個人在十年間無限蛻變的可能,甚至是次要人物的可能 (例如Monica丈夫的哥哥,她丈夫從前的一個隱秘敵人),偽裝成軼事的伏筆的可能(女法官對印花裙克制的喜愛)。
《三層樓上》劇照
莫萊蒂勇氣可嘉,選擇了一個最沒有同理心、一個不承認對方平等主體的角色。導演無情地勾勒影片里一閃而過的其他男性角色,就像一隊米隆佳舞者經過,拒絕為一場音樂劇畫上喜劇結尾:迷失而離家出走的老人,收集已故法官衣物并與他的遺孀在他家沐浴的男人,還有一個沒什么鏡頭的配角,但也許是人設最好的男性角色:
他是開頭因車禍而身亡的女人的丈夫,事故當晚他在屏幕里出現的畫面寥寥無幾,身在現場與樓里的住戶們面面相覷,卻被他們忽視了。之后他帶著一小罐蜂蜜又出現在影片里,充當三條故事線中最令人動容的粘合劑。蜂蜜最終將這些人物聯系起來,這也許是莫萊蒂電影也能讓人感到甜蜜的唯一原因。
-FIN-
來源《電影手冊》
影評翻譯:蔡沐穎
排版:Alva
審稿:Xavier
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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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電影手冊》評「三層樓上」:巧妙勾連三重時間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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