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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妹,一場意料之中的死亡
在過去的幾年,劉彬親眼目睹了媽媽身體坍塌的過程。
自確診漸凍癥以來,疾病以一種極為殘酷且殘忍的方式,摧毀著劉彬母親的身體,而病痛襲來時,媽媽只有50歲。
此后,很多“沒辦法的事情”填滿了劉彬一家人的生活,命運好似在一夜之間抽走了她們所有的運氣——
一場長達4年的漫長告別,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始了。
壞消息是在2018年年初傳來的。
這一年,劉彬的母親王中妹被確診患上了漸凍癥——一種發病原因、治愈方式全部成謎的罕見病,在劉彬的形容中,“人一旦得上這個病,就沒有希望了”。
作為“世界五大絕癥之一”,漸凍癥具有很強的隱匿性,平均每10萬人里就會有1到3人被確診患有此病,可因為前期癥狀不典型,如果醫院對這種疾病不了解,誤診率可能會達到50%甚至以上。
2018年,王中妹去醫院檢查
很多事情都是意料之外的。
當時28歲的劉彬,剛剛生下兒子小寶不足20天,整個孕期她都住在娘家,印象中母親的身體狀況沒有出現過任何異常,只是在自己懷孕三、四個月的時候,媽媽曾不經意地提起過,自己的右手有些發麻、無力,有時還會拿不住東西。
“家里人都以為是頸椎病”,劉彬回憶道:“媽媽的身體狀況一向很好,所以大家都沒有想太多”。
小寶出生后,母親手部發麻的情況加重了許多,為了弄清楚原因,劉彬的姐姐劉靜帶著母親到了縣城醫院,幾次檢查無果后,母女二人又去了南京當地的一家三甲醫院。
“一開始都是當頸椎病治療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一直都治不好。”媽媽覺得折騰,好幾次提出“不看了,回家養著”,最終還是在大女兒劉靜的勸說下,她才答應到江蘇省中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到了那里醫生就讓我們掛神經科”,劉彬說,省醫院的醫生為母親進行了肌電圖檢查,“把那種很長的針一根一根地扎進身體里,過程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媽媽做完檢查就難受得哭了一場”。
生病之前的媽媽
檢查結束后,劉彬和家人領到了一份“完全看不懂的表格”,紙上密密麻麻寫下的數據和文字,讓一家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為了盡早找到母親身體不適的原因,在診斷出來前,劉彬將這份報告以照片的形式上傳到了微信朋友圈并配文“誰能看懂?”,但評論區始終靜悄悄。
最終檢查結果出來的那天,劉彬一家都去了醫院。到了辦公室里,醫生先是對劉彬姐妹“使了一個眼色”,待她們支開父母后,才用略帶無奈的語氣說道:“剩下的日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一聽這個話就傻掉了”,劉彬至今仍清楚記得那天的場景:“然后醫生才告訴我們,媽媽得了漸凍癥。”
在此之前,劉彬和劉靜對這個病了解不多,只知道“是霍金得的那種病”,直到媽媽確診后,通過醫生之口她們才詳細了解到:
這是一種只能延緩,不能治愈的疾病,“人得了之后最多就是5年,照顧得不好的話,可能2、3年就走了”。
漸凍癥病人的身體機能將出現不可逆轉的硬化與退化,肌肉會萎縮,先是手指,而后便是四肢;隨之喪失的還有生理功能,病人會在幾年時間里失去說話、進食、運動、呼吸等能力,直至“只有眼珠能動”的凍結狀態,最終因為呼吸衰竭而死亡。
“媽媽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壞”,自母親確診后劉彬便知道,“她不會好起來了”。
這一年,媽媽剛剛50歲。
劉彬與媽媽
醫生口中的癥狀很快在母親的身上體現出來。
劉彬記得,最開始帶母親在南京做檢查時,她尚且可以行動自如地上樓、下樓,待到上海做進一步肌肉活檢時,“媽媽走路就很累了,腿是直直的,不能彎曲”,劉彬提起了張定宇醫生,“他們走路的姿勢是一模一樣的”。
媽媽身體坍塌的速度,比想象中的還要快,急速發展的病情,讓一直不知道真相的媽媽也察覺到了異樣。
確診不到半年,媽媽便只能依靠輪椅代步,有一天她忽然對劉彬說“我知道自己得了不好的病”,劉彬一愣,然后開解道“一定會治好的”,可媽媽似乎并不相信。
“她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在劉彬的記憶中,從那天之后,媽媽便再也沒有輕松地笑過了。
患病之初的媽媽
日子一天天過去,疾病一點點“凍結”了母親的身體,同時也“冰封”了她的快樂。
媽媽是家中最開朗的人,因為性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計較”,她和左鄰右舍相處得都很不錯。生病之前她最大的愛好是和鄰居打牌、跳舞,可是當病痛來臨后,這些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劉彬的父母住在一棟沒有電梯的老舊建筑的四層,母親確診漸凍癥之后,劉彬也想過將老屋賣掉,在城里為他們置換一間有電梯的房子,可父母都明確拒絕了她,“這里是他們的根,他們哪里都不愿去”。
媽媽患病前與父親的合影
最初患病時,媽媽還只是四肢無力,可以在家人的攙扶下到樓下遛彎;然而幾個月之后,她就連站立都很吃力,需要外出時,家人只能用圍巾捆住她的腰部,半推半拽地幫她下樓梯。
待母親完全依靠輪椅代步時,劉彬又花7000元為其買了爬樓椅,她不想讓母親整日待在家里,“那樣會影響她的心情”,可沒過多久,母親就連坐在爬樓椅上的力氣都沒有了——原本閑不住的媽媽,就這樣被徹底困住了。
那個時候的劉彬根本不敢去想,之后的每一天,病痛都會以比眼下更快的速度摧毀媽媽的身體。
日子只會越來越難。
開始依靠輪椅代步的媽媽
隨著病情的不斷發展,母親很快便失去了自理能力。剛確診時她還可以獨自洗澡淋浴,只是穿衣、扎頭發需要人幫忙,可半年之后——到了2018年夏天,“她就需要一天24小時陪護了”。
為了照顧媽媽,在過去的4年里,劉彬前后聘請了18位護工阿姨到家里,但因為太過辛苦,每一位都堅持不了多久便會提出辭職,于是絕大多數的護理工作到最后還是落在了家人身上。
劉彬的父親名叫劉永華,今年58歲,目前在距離家不遠的派出所從事輔警工作。妻子生病后,這個原本不太操心家里大事小情的男人,將自己所有不需要工作的時間都給了家庭,更準確一點說,是留給了愛人王中妹。
確診后母親與父親的合影
劉永華一般在早上7點鐘醒來,直到下午3點上班,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屬于妻子。在這8個小時的時間里,他要和護工一起照顧愛人穿衣、洗漱、如廁、吸痰,而后再喂其吃飯、漱口、吃藥。
為了方便照顧漸凍癥病人,許多家屬會在其無法自主進食后,選擇對病人進行氣切或胃造瘺手術,可劉彬一家始終沒有這樣做,“媽媽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渾身插滿管子,那是她僅剩的尊嚴”。
咀嚼功能弱化后,為母親準備的所有飯菜都需要先用機器打碎,之后再通過鼻飼管輸入其體內。
因為擔心愛人一直吃流食會營養不良,父親研究了許多營養食譜,不僅要營養均衡,還要葷素搭配,“每一頓都要有蘿卜、青菜和蜂王漿,這些都是可以提高免疫力的”。
“確診漸凍癥之后,人最明顯的變化就是體重會快速下降,但我媽媽沒有,她反而長胖了”,在劉彬看來,這都是因為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
生病前,媽媽和爸爸一起吃飯
生病后,護工通過鼻飼管喂媽媽吃飯
午飯過后,劉永華便會離開家趕往單位,差不多下午4點,兩個女兒劉彬和劉靜下班,便輪到她們繼續照顧母親。
除了日常起居和按摩、聊天,每隔幾天,姐妹二人就會為母親擦洗全身,因為無法活動,為媽媽洗一次澡差不多需要5人協同才能完成,“一個阿姨(護工)扶著媽媽的頭,我姐姐和另外兩個阿姨幫她擦身子,我就負責輔助工作。”劉彬解釋道。
媽媽愛干凈,每次聞到洗發水和沐浴露的香味,都會露出如孩童一般的笑容,但劉彬知道,洗澡對于她來講并不是一件快樂的事,相反的,因為肌肉萎縮“坐不住”,她還會覺得很辛苦,“每次都只能哄著她洗”。
劉彬、劉靜幫媽媽洗澡
洗澡時,劉彬的主要任務便是留意媽媽的神情變化,皺眉則代表“不舒服”,這個時候劉彬就會讓姐姐和護工停止手上的動作,然后一點點猜測導致其難受的原因,一直到母親露出舒服的表情。
因為這些復雜的“工序”,每次給母親洗澡都要花費2個小時,這不是“偶爾”的事,同樣的困擾近乎填滿了母親失語后的每一天、每一刻。
當逐漸喪失語言功能之后,母親與家人唯一溝通的方式就是“眼神交流”。時間長了,大家也開始熟悉媽媽的行為語言:
眼神向飯桌瞟,是想喝水,如果看向廚房,就是想吃飯。“媽媽的腦袋一直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而在劉彬一家看來,這也是漸凍癥最殘忍的地方之一,“媽媽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劉靜和劉彬都在幼兒園工作,姐姐是文員,妹妹是老師。二人的收入都不算高,劉彬一年的工資加起來也不過7、8萬塊錢,劉靜在母親確診前剛剛離了婚,一直獨自帶著兒子生活。
為了給母親治病,姐妹二人拿出了全部積蓄,父親也將家中所有存款都扔進了醫院,“零零總總加起來花了7、80萬”,可依舊沒能換來母親的健康。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父親劉永華說:“這個病真的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母親生病前一家人合影
從左至右:劉彬、媽媽王中妹、父親劉永華、姐姐劉靜
盡管如此說來有些絕對,但漸凍癥在某些方面看來,確實是一種“不治之癥”。
目前國際承認且被批準投入臨床使用治療漸凍癥的藥物只有兩種,一種是依達拉奉注射液,另一種則是口服的力如太,但有些無奈的是,它們都只能起到“延緩”的作用,甚至無法起到實質的“治愈”效果。
劉彬曾為母親注射過一整年的依達拉奉,如今講到自己護理母親的過程,她笑稱“現在我扎針的手法可能比醫院的一些護士都厲害”;力如太也吃過,這種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白色小藥片,單價差不多在3800元一盒,一盒可以吃一個月,劉彬的母親吃了整整2年,但全都收效甚微。
藥物無法延緩母親“凍結”的速度,病痛依舊在以一種極為囂張的姿態,將母親的身體狀況從“糟糕”推向“更糟糕”。
劉彬與媽媽
在確診漸凍癥之后近2年的時間里,媽媽的情緒始終處于低谷,情況最嚴重時她近乎日日以淚洗面,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劉彬察覺到母親的“精神不好了”——她患上了抑郁癥。
自母親生病之后,劉彬加入了幾個病友群,在得知漸凍癥患者或多或少都伴有抑郁與焦慮的心理情況后,她在病友家屬的推薦下購買了抗抑郁藥物。
然而光有藥物是不夠的,劉彬想,更多的還要依靠家里人的疏導。
媽媽不能自主起臥、活動后,除了日常護理,劉彬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媽媽聊天,母女二人坐在一起,時常會回憶起十幾、二十年前的往事。
媽媽生病前,母女三人合影
劉彬的父親劉永華自幼喪父,12歲那年母親去世后,他便一直跟姐姐相依為命。
為了養活自己,劉永華很早便開始闖蕩社會,打過工,也賣過蜂蜜,直到1983年,才算擁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
青年時期的劉永華
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候,劉永華認識了王中妹,沒過多久,二人就成為了戀人。
1988年,24歲的劉永華與20歲的王中妹結婚。
當時劉永華還在南京第三毛巾廠工作,住的是單位分配的集體宿舍,“家里窮得連根草都沒有,她怎么就能看得上我?”每當講起這段往事,劉永華總會這樣說。
媽媽與爸爸的早年合影
婚后1年,大女兒劉靜出生,此后又一年,1990年,小女兒劉彬出生。
劉彬出生前,劉永華以為第二個孩子會是兒子,于是便以“男女都能用”的“彬”字取名,“結果生下來一看又是個姑娘”,劉永華想,兩個女兒也很好,以后肯定很貼心。
兩個女兒出生后,母親辭掉了工作,專心在家里照顧一家四口人的飲食起居。家里一直不富裕,吃穿用度都要能省則省,可即便如此,母親也從未讓兩個女兒為“窮”受過半點委屈。
年輕的媽媽
記得有一次過年,母親為姐妹二人買來了新皮鞋,姐姐是黑色的,妹妹是紅色的。彼時,一雙皮鞋的價格在20元左右,而父親每月的工資也不過百元,劉彬十分愛惜這雙小紅皮鞋,因為害怕弄折鞋頭的皮料,她連走路都不敢彎曲腳趾。
母親發現后對劉彬說:“沒事,你就正常走路,有媽媽在,穿壞了再給你買。”
那一年冬天,穿著新衣、新鞋的姐妹和媽媽在父親住的單位宿舍門前拍了一張合影,母女三人笑得格外開心,“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媽媽身上的那件棉襖,其實是爸爸穿剩下的”。
穿著新衣、新鞋的女兒和穿著舊衣的媽媽
兩姐妹中,姐姐劉靜人如其名,性格安靜、脾氣溫和,倒是小女兒劉彬天生頑皮,母親形容其為“給個梯子就能上天”。
小的時候,生性好動的妹妹時常會帶著姐姐一起闖禍,有時會假裝離家出走四處“討飯”,有時還會“借著別人的自行車在大馬路上亂跑”。
媽媽管得住姐姐,卻看不住妹妹,氣急敗壞時,媽媽也會動手敲打女兒一頓。每當要挨打時,劉彬都會以最快的速度逃跑,母親總是追不上她,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這時用力奔跑的女兒不會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媽媽會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劉彬一家四口舊照
轉眼劉彬和劉靜到了青春期。
上初二那年,劉彬喜歡上了一個男孩,是姐姐劉靜的同班同學。為了追求對方,劉彬聯合姐姐使出了渾身解數,努力堅持了幾年,才等來男孩點頭答應劉彬的表白。
后來,劉彬戀愛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媽媽氣得眼冒金星,說什么都不同意二人“早戀”。為了撫平母親的怒火,劉彬寫下了“保證書”,一段戀情從“公開”走向“地下”,她開始“偷偷摸摸地談戀愛”——
2012年,劉彬結婚,新郎正是那個被她寫進保證書里的男人。
2008年母女三人合影
18歲的劉彬、19歲的劉靜、40歲的媽媽
這幾年由于父親工作的原因,一家人很少外出旅游,可只要有假期,家里人總會聚在一起“吃一吃,玩一玩”。
母親記得每一個家庭成員的生日,以往每年她都會提前準備好蛋糕和飯菜為家人慶生,可媽媽生病后,家里變得越來越安靜,“過年也沒什么意思了”。
媽媽生病前去北京旅行留念
媽媽是一個很愛美的人,從前她經常會約女兒一起美甲、美發、逛街購物,可生病之后,為了更好地佩戴呼吸面罩,她主動提出要剃掉自己的頭發。
理發那天,媽媽哭得很傷心,劉彬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媽媽看,越看就越難過——疾病帶走的,何止是她的黑發與快樂?
“如果沒有這個病,我們一家人真的很幸福”,在母親確診漸凍癥的最初2年,劉彬時常會問:
那些原本美好而長久的日子,為什么會在頃刻之間,轟然倒塌?
漸凍癥患者總是害怕過冬天,因為每到這個寒風凜冽的季節,疾病就會加速惡化。
在劉彬的印象中,母親是在確診后的第二個冬天逐步走向完全“冰凍”狀態的,一直到2020年年底,媽媽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待病情發展到中后期,因為肌肉萎縮、呼吸衰竭等原因,媽媽每天都與疼痛和窒息感相伴,如此一來,入睡就成為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為了能讓母親睡得舒服一些,劉彬買來了專業病床和乳膠床墊,后來又添置了兩臺呼吸機和制氧儀,“剛開始只能睡2、3個小時,慢慢適應后,才能勉強睡上7個小時”。
依靠呼吸機生存的母親
母親睡著后,忙碌了一晚上的劉彬和劉靜可以各自休息,深夜12點,照顧母親的重任則再次落到父親劉永華的身上。
為了能一秒不落地照看媽媽,他在病床前的茶幾上安裝了監控,平常就連到廚房做飯,他都要將手機放在灶臺邊,每隔1、2分鐘就要看一眼監控畫面,一刻也不敢松懈。
到了晚上父親便會在客廳的角落里搭兩把椅子,一邊留意妻子的舉動,一邊靠著刷手機打發時間,直到天蒙蒙亮、護工上班時,他才能到床上休息幾個小時。
父親深夜照看母親
在照顧母親的過程中,吸痰是最重要也最困難的事情。每一位護工到家里時,劉彬都要親自示范吸痰的過程,可無論講得多細致、多全面,外人的手法都始終比不過她和父親。
吸痰的過程通常會伴隨呼吸困難,加之肌肉萎縮帶來的疼痛,媽媽的精神一度崩潰,有幾次她甚至示意丈夫拔掉呼吸機,讓一切一了百了。
“她真的遭了很大的罪”,講起愛人這幾年的遭遇,劉永華心痛不已,疾病在摧毀媽媽身體的同時,也在消磨著她對于生的渴望,“冰凍”的生活,只剩下了煎熬。
因為不能言語,媽媽甚至無法表達內心的痛苦和無奈,在日復一日的隱忍中,她在病床與輪椅之上,又度過了2個冬天。
在媽媽確診漸凍癥的第5個年頭,劉彬一家感到了隱隱的不安。就像是一條長長的道路走到了盡頭,她們好像已經站在了離別的門口。
最近一年,劉彬總是做噩夢,有時半夜驚醒,她都要緩上好一陣才能再次入睡。很多個凌晨,她會突然接到護工或者父親打來的電話,聽說“媽媽不好了”,她便會立馬沖出家門,向父母家狂奔而去。
“很多次都覺得要失去媽媽了”,但幸運的是,每一次都是虛驚一場。
曾幾何時,劉彬以為這樣的“幸運”會一直延續下去,可現實總是殘忍的。
2022年7月13日凌晨1點,媽媽出現了窒息反應,2個小時之后,她因呼吸道堵塞于家中去世,終年55歲。
病痛沒有將健康歸還給母親,卻以另一種方式放過了她——以后,媽媽不會再痛了。
母親離開后,劉彬姐妹遵從母親的遺愿,為她換上了漂亮的衣服,父親也幫媽媽戴上了她生前最喜歡的粉色圍巾,“她年輕就愛美,過去家里太窮了,沒有條件美,如今怎么都要滿足她”。
最后告別的照片也是媽媽生前便選好的,和大多數黑白遺像不同,媽媽的影像是彩色的。
相片里的她穿著女兒送的淺色皮草大衣,笑容溫柔與平和,后來,父親將這張照片設為了手機屏保,每天下班之后,他都會盯著相片發呆,他從來不說什么,但家里人都知道,“他想媽媽了”。
從前父親最喜歡和媽媽哼唱的歌曲是《春光美》,可如今,他總是獨自一人躲在臥室里聽《有一種思念叫做永遠》。“我還有2年就退休了,本來還計劃著一起旅游”,過往的遺憾太多了,他總是很難釋懷。
媽媽去世后,爸爸盯著愛人的照片發呆
從2018年初春確診,到2022年盛夏媽媽去世,劉彬坦言,過往的4年對于全家人而言,就如同一場早知結局的離別。
命運給了她們“緩沖”的機會,教會了他們忍受與告別,只是相遇太短,回憶很長,人們總是要在“想念”來臨時才知道,遺憾與不舍是那樣的綿長與有力。
“這個打擊太遺憾,也太難過了。”
母親在世時,時常會說自己最大的遺憾,便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沒能給予劉彬的兒子小寶更多的陪伴與愛,實際上,在過去的幾年里,為了照看生病的媽媽,劉彬陪伴兒子的時間也不算多。
現在正值暑假,劉彬也有了很多空閑的時間,待處理好母親的身后事之后,她帶著兒子到杭州進行了一次短途旅行。
在河邊玩水時,劉彬偶然聽見同行人喊了一聲“外婆”,看了看一旁嬉鬧的兒子,她又想起了媽媽。
抬頭望望遠方,她發現此前連續陰雨的天空終于放晴了,再看看周圍——
陽光甚好,夏風溫柔,綠樹成蔭,河水清澈,小寶在踩水,孩子們在放聲大笑,劉彬想:
媽媽的惦念或許已經化成了世間萬物,悄悄地擁抱了還在世上的家人。
*文中圖片皆由受訪者提供
原標題:《王中妹,一場意料之中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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