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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與“狂人”
原創 蘭藉文化
作者
歸途如虹
《紅樓夢》第三回里有兩首“批寶玉極恰”的《西江月》,其中有“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兩句。
賈寶玉在《紅樓夢》里的某些表現的確是顯得“似傻如狂”。
第三回里,賈寶玉和林黛玉一見如故,便問她有沒有玉。林黛玉說自己沒有。結果,賈寶玉“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賈寶玉摔“通靈寶玉”的理由是覺得這塊玉“連人之高低不擇”。
第三十六回里,賈寶玉因為薛寶釵勸自己“讀書明理,輔國治民”而感到氣憤,覺得她“入了國賊祿鬼之流”,便“禍延古人”,把除了《四書》之外的書都燒了。他的這種行為在“眾人”看來是“如此瘋癲”。
第七十一回里,賈寶玉勸賈探春“安富尊榮”,還說:“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甚至說:“人事莫定,知道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輩子了。”這樣的話在“眾人”看來“不是呆話,就是瘋話”。
像這樣的例子在《紅樓夢》里還有不少。總而言之,在《紅樓夢》里的許多人看來,賈寶玉是一個性格乖僻且沒有出息的人。也難怪“眾人”不能理解賈寶玉,畢竟賈寶玉太不合時宜了。
近代詞論家況周頤在《蕙風詞話》里就對“狂”表達了自己的見解,他在評論晏幾道的一首《阮郎歸》時說:“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于外者也。”
曾揚華老師在《末世悲歌<紅樓夢>》里就借況周頤對“狂”的解釋將賈寶玉的“狂”定義為不合時宜。
的確,像賈寶玉這樣拒絕仕途經濟道路,反對男尊女卑,和丫鬟們沒大沒小地玩鬧,把讀書求上進的人都視作“祿蠹”,毀僧謗道,看《西廂記》這樣的“淫詞艷曲”,追求心心相印的愛情的人,自然會被當時的人視作是一個離經叛道,不合時宜的人。
當然,雖然賈寶玉的種種言行和封建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但是賈寶玉并沒有真的被別人看成是精神病患者。到了魯迅所處的時代,像賈寶玉這樣的“狂人”就被人看成是真的“瘋子”了。
《狂人日記》里的“狂人”和賈寶玉一樣,具有叛逆的思想。“狂人”的叛逆比賈寶玉更進一步。
“狂人”已經徹底看清了封建禮教的本質:“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這樣的發現讓“狂人”對已經腐朽的傳統倫理道德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堅決地反抗“吃人”的制度。
賈寶玉的反抗并沒有“狂人”那樣徹底和堅決,他不愿意成為賈府的孝子賢孫,卻對賈府充滿依賴,無法斬斷寄生生活。尤其是對人間溫情的眷戀更是讓賈寶玉無力反抗。他不愿意看到晴雯等人被攆走,卻又在母親的威嚴面前懦弱不堪。他在晴雯慘死之后悲憤不已,卻只是想著和林黛玉、襲人等廝混。因此,賈寶玉的叛逆是具有妥協性的,是一種消極軟弱的抗爭。
賈寶玉的思想很矛盾,他既厭棄世道,向往“太虛幻境”那樣的彼岸世界,同時又害怕孤獨,喜聚不喜散。
而“狂人”則不同,他的獨孤是徹底的,也是他自愿去承擔的。在“狂人”看來,周遭人都要“吃”自己:“他們—也有給知縣打枷過的,也有給紳士掌過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債主逼死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么怕,也沒有那么兇。”可見,在“狂人”眼中已經無所謂“吃人者”和“被吃者”,大家都生活在一張“吃人”的網絡當中,沒有誰是無辜的,沒有誰逃得掉,包括自己。因為,“狂人”發現,自己也在無意中吃了妹妹。
賈寶玉厭惡世道的黑暗和人心的險惡,但是他眼中的世界還沒有那么猙獰恐怖。所以,他在痛徹心扉之后,還可以躲進溫柔鄉里,在少女的柔情當中麻醉自己。而“狂人”則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既然如此,“狂人”就不會去幻想有一個精神的避難所,而是悲憤地喊出了:“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你們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這樣的吶喊不像《芙蓉女兒誄》里的“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那樣是寫了之后就燒給亡靈的,是“狂人”向世人發出的嚴正警告,是要振聾發聵的。
當然,“狂人”的力量畢竟太微弱,改變不了整個社會。所以,“狂人”最終“病愈”,“赴某地候補”了。不過,“狂人”還是希望有人能夠“救救孩子”,希望孩子能夠擁有一片嶄新的天地,不再生活在“吃人”的環境當中。
《狂人日記》的序言里說“狂人”在病中所寫下的日記“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曹雪芹也說自己寫下的《紅樓夢》是“滿紙荒唐言”。可見,魯迅和曹雪芹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魯迅坦言自己寫《狂人日記》“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他還說:“后以偶閱《通鑒》,乃悟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此成篇。”曹雪芹為什么寫《紅樓夢》我說不清楚,不過,曹雪芹既然說“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應該也是一個不被太多人所理解的“狂人”吧。
原標題:《賈寶玉與“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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