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在一線城市,和陌生人同床合租
原創 邢亞琪 新周刊
如果只是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和陌生人睡同一張床好像也并非不可接受。
合租,在一線城市早已不是新鮮事。清華大學建筑學院住宅與社區研究所聯合貝殼研究院日前發布的《新市民調研報告系列二:哪些人在北上廣深租房居住?》顯示,在北京、上海,合租人群占比已超50%。
一般的合租,每個租客尚且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再不濟也有自己的一張床。合租室友除了均攤水電費用時會有短暫交集,多數時候形同陌路。而如今,一種新的租房方式正在打破人們對于傳統租房方式的認知——和陌生人合租一張床。
這種租房方式聽上去頗為大膽,甚至讓人覺得荒誕,但在一線城市,這種合租方式并不少見。
睡在身邊的陌生人
6月14日,姚姚在社交媒體上向自己實習期時合租床位的室友發了一條消息,內容大概是詢問對方工作是否順利,同時也表達了自己對退租時和對方發生爭吵一事的悔意。如果時間能回到2022年3月,姚姚一定會以一種平和的方式告別自己的同床室友,而非以爭吵、互刪微信作結。
事情起源于2022年春節前夕,當時身在遼寧的姚姚通過了北京一家醫美機構的面試,她與機構商定于2月正式到北京參加工作。工作確定后,姚姚便開始在大型租房平臺上尋找合租房源。在十幾位中介的介紹下,姚姚在線上看了幾十套合租房子,但都因為位置、租金等問題不了了之。
2021年1月15日,廣州市石牌村。城中村里招攬租客的“二房東”。/ 高菲攝
有中介推薦她住男女混租的房子,她當即表示了拒絕。從未租過房子的姚姚,第一次見識到一線城市租房的復雜性。
所以,當姚姚在小紅書上看到網友出租床位的帖子時,她一度相當震驚,但發現房子位置和布局十分貼合自己的租房要求,且自己入住后不需要再添置床上用品后,姚姚便直接和對方達成了房屋租賃的口頭協議。
至今,姚姚還能清楚回憶起正式見到合租室友那天的諸多細節,比如北京的氣溫偏低,還刮著微風,身材高挑的室友穿了一件寬大的羽絨服站在寒風里等待自己。
只有十幾平方米的房屋內,室友已提前將床單、被罩等床上用品準備齊全,一色的床單上有兩床被子、兩個枕頭,姚姚和對方各安一隅。
雖然兩人之前在網上已有一個月的交流,但當同處一屋時,尷尬仍會被表現出來。姚姚對自己介入別人的生存空間明顯感到手足無措,自己的東西該擺放在哪里、自己是否能使用屋內的公共設施等都要提前咨詢對方。
姚姚記得,合租第一晚,對方很快進入睡眠,自己卻一直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屋內的燈關掉后,她便側著身子玩手機,并盡量減少翻身的次數,以免將睡夢中的室友驚醒。
合租,沒那么容易。/電影《蜂鳥》
有時,姚姚會心生改變屋內家具位置的想法,但考慮到同房東簽訂合同的人是合租室友,她便只能將這種想法壓下去。“雖然你也在承擔房租,但不免會有一種合租室友是房東的錯覺。”姚姚說道。
而已經租好房子的鄭鄭,在選擇合租室友時也有自己的標準,比如作息要規律,要講衛生,要是一個長期穩定的合租伙伴,最好還能和自己像朋友一樣相處。對大部分人而言,合租方是否講衛生可以憑初次見面作出基本判斷,但類似于性格等內在品質,則要在短暫相處后才能得到確認。
今年5月,有人通過鄭鄭發布的尋租帖子聯系她,并向她表現出了極強的合租意愿。在了解到對方上班的地方距離房子不超過20分鐘電動車車程后,鄭鄭便約了對方在中午一起去看房子。在當時的鄭鄭看來,要和自己合租的女孩子不僅性格開朗,且工作穩定,自己租的房子距離對方的公司也足夠近,她一度覺得“這次看房的女孩子一定會和我合租”。
結果,到了約定的入住日期,對方卻一直沒有提及搬家的事情,也沒有再和鄭鄭聯系。雖然知道合租與否是雙方的雙向選擇,但鄭鄭仍為對方的做法感到生氣。“租不租是個人選擇,實在沒必要不通知就消失。”鄭鄭說道。
類似的事,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鄭鄭合租過一個室友,對方未入住前穿著大方、談吐得體,在入住后卻變得內斂木訥。鄭鄭和對方共處一屋、同睡一床長達四個多月,兩人卻一直像陌生人一樣。鄭鄭稱:“是那種在屋子里碰面都不會講話的陌生人。”
室友,也可能是在屋子里都不講話的陌生人。/視覺中國
更過分的合租對象,則將兩人合租的床鋪看成自己的私人財產,不僅在床上堆滿個人用品,晚上還經常不洗澡就寢,有些甚至在退租時將鄭鄭準備的床單、被罩等東西席卷一空。
矛盾初現時,鄭鄭會嘗試和對方溝通,但當這種溝通成為一種奢望時,鄭鄭也不會強求。“如果大家沒有共同話題,那也是無所謂的。只要她覺得合租能減輕經濟壓力,我也想減輕我的負擔,那大家仍能在一塊合租。如果彼此無法忍受,再另尋他人合租也無可非議。”鄭鄭說。
鄭鄭目前租住房子的位置距離地鐵口步行不超過5分鐘,共3戶合租,她平均每月要支付房租2000多元。在租住該套房子前,鄭鄭曾想過到稍遠點的郊區租房,但因為從事銷售工作,經常在凌晨下班,找室友合租床鋪成了她減少開支、縮短通勤時間的最佳選擇。
同床合租,別談感情
和室友合租不久,姚姚和對方的關系得到了質的飛躍,在她看來,這是因為兩人脾性相投。雖然她仍會有借住的局促感,但她和室友聊天的頻次多了起來,聊天時間也在逐漸拉長。
每天晚上,相差三歲的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獨屬于女孩子的心事在黑夜中悄悄鋪陳開來。室友會和姚姚分享自己在職場上遭遇的不公、和男朋友相識相戀的過程,姚姚會和對方說自己的童年趣事、求學經歷等,她們賦予不同的人不同的代號,這些代號成了只有她們能理解的“摩斯密碼”。
每逢節假日,她們會相約一起逛街,也會將自己喜歡的衣服、配飾拿出來和對方分享,小小的雙人床上經常堆滿兩個人的物品。
“當時想過很多種可能,我們還約定了等房子到期退租后,要租一間條件更好的房子,然后將房子裝扮成我們想要的樣子。我們還說過,要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姚姚稱,她和室友經常會設想未來,但誰都沒想到屬于她們的未來竟會以分崩離析告終。
合租磨滅感情。/韓劇《安娜》
3月,因為工作,姚姚計劃退租離開北京,此時她和對方僅合租一個月,這意味著室友只能獨自承擔后續的租房費用,擺在兩人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是:姚姚之前繳納的押金什么時候退?
在姚姚看來,自己既然不再租住,押金自然該退還,但對方卻因為姚姚沒有遵守租住三個月的約定,堅持押金不能第一時間退回。一時間,兩人的關系跌入冰點,每天晚上的床上夜話也被取消,她們似乎成了陌生人,彼此躺在床上不是戴著耳機刷視頻,就是背對著看小說。
唯一的解決方法是,姚姚找到新的續租人。在輾轉各大社交平臺近一個月仍無果后,姚姚決定先返回老家,隨后再向合租室友討要押金。
姚姚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和室友躺在床上無言以對,以往熟絡的氛圍了無痕跡。她在第二日天還未亮時悄悄起床,隨后便拉著行李箱匆匆離開了北京。姚姚回家近兩個月后,再次向對方提起退還押金的事,沒想到卻和對方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姚姚和室友繼而互相刪除了微信。
當天晚上,室友在小紅書上找到姚姚,表示自己愿意退還一半押金,隨后將款額打到了姚姚的支付寶上。她們在那天晚上說了“歲歲平安”,便再無聯系。
“當時覺得大家本來就是陌生人,彼此再回到陌生人的位置也沒有什么。”姚姚稱,自己當時選擇和陌生人合租既是為了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盡可能擁有優質的生活環境,也是為了免去尋找房源的麻煩,同時還為了自己在下班后能有人談心。
和同事相比,寧愿和陌生人同處一屋
和姚姚想法相似,鄭鄭和陌生人同床合租時也在著意降低自己對合租室友的期待。她曾在合租時因為衛生問題和其他屋的合租室友站在過道里互相指責,對方一度揚言要讓鄭鄭付出生命代價。
爭吵過程中,鄭鄭的合租室友和對方的同床室友均在屋內一言不發。鄭鄭回到屋內,合租室友寬慰她,“沒必要和沒素質的人爭吵”,并調侃她:“你一看就不是擅長吵架的人,現在憋了一肚子氣吧。”
偶爾,鄭鄭回想起當時吵架的場景時,會心生酸楚,她坦言自己也曾希望室友能站出來“同仇敵愾”。但在冷靜下來后,她也明白,別人只是來合租的,自己沒有立場要求別人做些什么。
人在合租屋,身不由己。/電視劇《北京女子圖鑒》
雖然和陌生人合租有很多事情需要磨合,但鄭鄭和姚姚均表示,與陌生人同處一屋、同睡一床有時反而會讓人更覺安心。在鄭鄭的合租生涯中,曾有同事提出要和她一塊合租,但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搪塞過去了。
鄭鄭覺得,“和同事合租的感覺很奇怪,有一種將職場延續到了生活中的感覺,你上班見到的人是同事,下班見到的人也是同事。你的言行舉止被對方看在眼里,可能一轉身就成了公司其他人的談資”。姚姚則表示,自己會繼續找人同床合租,但一定不會將同事變成自己的同床合租室友。
去年來北京實習的薔薇,在尋租過程中了解到同屋同床的合租方式,并通過社交平臺找到了租期只余一個月的同床合租房源。其在合租結束后,仍與當時合租的室友保持聯系。
今年,薔薇再次返京后,仍將同屋同床合租選定為租房的首選方式之一,并在社交平臺上找到了新的合租室友。最開始,薔薇和對方同處一屋、共睡一床,但因為兩人都身材高挑,對方便在客廳新增了一張折疊床。
薔薇介紹,她目前租賃的房子是一間正規的一居室,位置在五道口地鐵站附近,因為房東不能回國,她的房租遠低于周圍房屋租賃的市場價。薔薇稱:“在北京如果不找人合租,那每月都要為高昂的租房費用擔憂,壓力會很大。”
而清華大學建筑學院住宅與社區研究所和貝殼研究院針對新市民租賃需求展開的調查報告顯示,如果不考慮住房質量與性能差異,僅從消費維度來看,租客平均每月要付出兩成收入來租房,但當租客選擇同床合租時,這一比例則下降為8.7%,是所有租房方式中占收入比例最低的。
作者 邢亞琪
原標題 《 在一線城市,和陌生人同床合租》
本文出自614期
《沿河而生》
原標題:《在一線城市,和陌生人同床合租》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