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國集團（G7）領導人峰會在德國巴伐利亞州的埃爾茂揭幕。俄烏局勢是本次峰會的重要議題，會議正式開始前，就傳出消息，美國總統拜登和七國集團(G7)其余領導人將達成協議，宣布禁止從俄羅斯進口新的黃金。這是針對俄羅斯的最新制裁措施。消息一出來，黃金價格立即跳升。

黃金既是制裁的原因，也是制裁的結果

特別對俄羅斯的黃金祭出“制裁令”，原因當然還是俄羅斯的黃金產量及出口量相當可觀。

但與此同時，我們也會發現，俄羅斯成為黃金的生產及出口大國，本來就是制裁造成的結果之一。

往前追溯就能夠看到，俄羅斯黃金出口并非歷史悠久，也不是循序漸進，而有一個“飛躍”的拐點。

俄羅斯央行公布的數據顯示，2020年4月和5月，俄羅斯出口收入結構發生巨變，黃金出口收入26年來第一次超過天然氣出口收入。除了當期因新冠疫情肆虐導致天然氣需求減少外，黃金出口增長的主因還是因為自身增幅巨大。2019年4月至5月，俄羅斯的黃金出口規模為2.47億美元，2020年同期的35.5億美元是其14倍。

而黃金出口量的巨幅增加拐點，則正好和俄羅斯央行增加黃金儲備的頂點非常一致。即當俄羅斯央行連年大幅增加黃金儲備的行為緩和后，大量黃金走向了出口。

如果再往前追溯，俄羅斯央行大幅增儲又和其黃金產量不斷增高的時間線非常一致。

據湯森路透黃金礦業服務公司(GFMS)公布的數據表明，2014年俄羅斯黃金產量同比增長9%，超越澳大利亞成為世界第二大產金國。

其黃金儲量2008年不到800噸，2011年底為882.96噸，到2021年底其黃金儲備為2301.64噸。根據俄央行數據，2014年其貨幣黃金儲備量增長了16.5%，從3330萬盎司（1036噸）增加至3880萬盎司（1206.8噸），其價值增長15.3%，在國際儲備中所占比重由7.8%增至11.96%。

根據俄羅斯中央銀行報告，截至2020年6月底，黃金儲備占俄羅斯中央銀行外匯儲備的比例已經從19.1%增至22.9%，按其貨幣價值計算，黃金在俄羅斯總計5611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中占1285億美元，而美元占比跌至22.2%，為1246億美元。即其黃金儲備超過了美元資產儲備。

因此，俄羅斯是在從全球最大的黃金購買國轉向了出口國。原因就是，自2014年以來，俄羅斯因受到制裁等，一直奉行去美元化政策，以減少對美國的依賴，并保護外匯儲備不受制裁威脅。而2020年4月后，俄羅斯央行基本已停止購買黃金，便將巨大的國內產量推向了海外。于是，在這一次制裁中，黃金出口又成為了重點制裁對象。

具有雙重屬性的黃金

針對俄羅斯的制裁從沖突后就沒有斷過。到6月初，歐盟剛剛宣布27個成員國批準第六輪制裁方案，包括對俄羅斯石油的部分禁運等。6月底，這次制裁方案就呼之欲出，打算從黃金“下手”了。

從經濟制裁的總體方式來看，通常有兩個主要方面。一是通過貨物貿易的制裁，達到阻斷經濟發展的目的。另外一個是通過切斷金融系統，達到阻斷交易的目的。

前者主要是禁運具體商品，比如石油、天然氣、糧食、稀有金屬等等，凡是你想要出口賣錢的，都予以禁止，從而使被制裁者無法獲得資金來融通；后者則主要是禁止被制裁者的支付、清結算等，比如將之踢出SWIFT系統，在跨國金融系統里對其交易的資金和往來進行追蹤、凍結、禁止，從而使被制裁者無法運用資金。

不能獲得新資金、又不能動用老資金，實際運作一定會舉步維艱，經濟制裁的效果就達到了。

而黃金，剛好兼具上述兩項特征，既有商品屬性，也有金融屬性。

作為商品而言，俄羅斯作為全球數一數二的黃金生產國，2021年的黃金產量為346.42噸，占全球產量的約10%。其中大量都出口，據俄羅斯海關數據，2020年通過倫敦銷售數量是290噸，2021年俄羅斯黃金產量接近90%流向倫敦。因此，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表示，“我們宣布的倡議波及能源之后的第二大出口商品。這將近190億美元，而且黃金大部分出口到G7國家。”“這使莫斯科每年減少收入190億美元，這是一大筆資金。”

作為金融產品而言，黃金是俄羅斯央行的一項重要資產。俄羅斯是全球擁有黃金儲備最多的國家之一，且是幾年來增儲黃金最快的之一。俄羅斯財政部在3月初曾表示，西方制裁凍結了俄羅斯6400億美元的黃金和外匯儲備中的約3000億美元。3月底還有媒體披露，美國財政部長耶倫與一個兩黨參議員小組會面，討論凍結俄羅斯價值1320億美元黃金儲備的可能性。而此次制裁方包括美國和英國，也就包括全球最大的兩個黃金交易市場紐約金和倫敦金交易市場。意味著俄羅斯黃金在交易系統內的“被拒絕”。

因此，將黃金特別提出作為一個制裁項目，是對過往制裁的補充，也有點“一石二鳥”的意味。

但“黃金禁令”的成色幾何，能否起到效果？

實際意義恐怕難言重要。

對于黃金，恐怕更是如此。黃金作為人類歷史上存在最悠久的貨幣之一，體積小、價值高、易于攜帶，往往被視為最后的“硬通貨”，過去也是國際走私等偏好的載體之一。所謂“亂世藏金”，即在國家經濟崩潰、戰亂或受到制裁時，常常起著“兜底”的支付作用。

從這個意義上說，阻截作為最后支付手段的黃金的流通，并非易事。加之此次“禁令”似乎只是針對新開采和精煉金，也給了一些其他可能。

事實上，盡管近年來俄羅斯黃金的出口的確“蒸蒸日上”，但其出口的主要支撐仍然是化石能源與燃料，占其出口額的一半以上。2021年1-12月，俄羅斯出口額達4933億美元，同比增長45.7%。在俄羅斯出口商品結構中，燃料和能源產品的比重達54.3%。黃金貢獻也不小，但作為出口商品，很難說會到“影響全局”的地步。

而且，雖然是在此次G7會議上才要達成所謂“黃金禁令”，但其實技術上的“禁令”早已有之。

今年3月，負責制定黃金市場價格標準的倫敦金銀市場協會(London Bullion Market Association)將俄羅斯黃金精煉商從其認可名單中移除。自從西方國家因俄烏沖突而對其實施制裁以來，俄羅斯和倫敦之間的貨運幾乎已經崩潰到零。

4月15日，拜登簽署一項行政命令，明確禁止美國人從事與俄羅斯央行、國家財富基金或財政部有關的黃金交易。

所以，此次“禁令”毋寧說是一次“宣言”，其政治性意義遠大于技術性效果。

不僅如此，“黃金禁令”是否能夠禁得住黃金的流動，達到其設定的目標，仍未可知。

此前，作為世界上最大黃金提煉和轉運中心的瑞士，似乎在悄悄進口俄羅斯黃金。有消息爆出，今年5月瑞士從俄羅斯進口3.1噸黃金，價值約2億美元。瑞士擁有四家大型煉金廠，總計加工處理全球三分之二的黃金。消息爆出后，主導該行業的瑞士煉金商協會表示，其成員四家大型煉金廠等均否認從俄羅斯購買黃金。

這種“羅生門”事件似曾相識。

在對俄羅斯的前幾輪制裁中，石油和天然氣一直飽受關注。盡管俄羅斯的“盧布結算令”違背了歐盟制裁的規定，但一些交易還是在幾經斡旋中完成。而印度在短短三個月內，其原油進口就急速飆升，一個月的進口量是過去一年的近兩倍。俄羅斯的石油出口反而有所恢復。

后記

如果說，對于黃金的新“禁令”是對過去幾輪制裁的一種補充，無可厚非。

但問題或是，整體制裁效果被各種因素制約著，包括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不同認識和自身利益。有的是過于依賴其資源供給的需求方，如德國等。有的是長期與其有合作交易關系的“利益攸關方”，如印度等。從整個“國際”制裁的框架看，有一些結構性的缺失。因此，只是對一些裂縫進行補充可能難言效果好。

而此舉對于金價而言，恐怕只能是利好。黃金價格的波動，主要原因還是市場避險情緒的影響。2020年以來，新冠疫情暴發、全球供應鏈斷裂、通脹愈演愈烈、俄烏沖突等，都是加重避險情緒、抬升金價的推手。如果金價進一步上升，而黃金交易并不能真的被“禁止”，那所謂“制裁”恐怕也難如愿了。

（作者萬喆為經濟學家，澎湃新聞特約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