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馮超 商業人物

作者：馮超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壹

這3年來，一波又一波的關于脫發的密集報道中，都會出現一條特別扎心、乍看之下又似乎挺“權威”的數據：2019年，中國健康促進與教育協會公布的《中國脫發人群調查》報告顯示，中國有2.5億脫發人群。

該數據被廣泛引用，后來被簡化為“中國每6個人里就有一個脫發者”。

按描述，調查的發起方是“中國健康促進與教育協會”。根據協會官網的介紹，該協會“是以全國各界健康促進與教育工作者為主體而自愿結成的非營利性社會組織，是由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業務主管、并在民政部登記的國家一級協會”。

得出“中國有2.5億脫發人群”的結論，本身就需要依靠科學的、龐大的調查統計工具做支撐。做這樣的調查，很可能超出一家非營利性社會組織的能力。更奇怪的是，該協會的官網、該協會的公眾號，都檢索不到《中國脫發人群調查》的報告。只有“中國有2.5億脫發人群”的只言片語被媒體們引用。

到了今年，這份數據的“權威性”進一步增加。2月14日，《工人日報》在《植發消費熱，糾紛界定難》的文章中寫道：

“國家衛健委此前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有超過2.5億人正飽受脫發困擾，平均每6人中就有1人脫發，且脫發群體呈年輕化趨勢。”“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數據顯示，在我國脫發群體中，30歲以下人數占總數的69.8%，其中占比最大的為26歲到30歲的青年，高達41.9%。數據表明，當下的90后已經成植發主力軍。”

一份迄今找不到源頭的數據突然成為中國健康促進與教育協會的上級單位，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數據。

衛健委的公眾號“健康中國”在2020年6月21日發布的一篇名為《6.21父親節 | 這里有一份“健康包”，送給乘風破浪的爸爸們！》的文章里講到了脫發，但它的原文是：

《中國脫發人群調查》稱，我國男性脫發率近20%，其中，20歲~40歲男性是脫發的主力軍，30歲左右發展最快。

也就是說，衛健委的公號不過是引用了那份找不到原始出處的報告，僅此而已。

今年2月份的時候，界面新聞找衛健委求證，衛健委宣傳司方面回應：衛健委并未發布過相關的數據，目前也正在核實數據來源。

衛健委說它沒有發布過這種數據。

即便報告是如此的詭異，但是就像新冠從德爾塔進化到奧密克戎一樣，報告還有了全新的版本。有些文章里的原話是：

根據最新的世界衛生組織數據顯示，平均每5個中國男性中就有1個存在脫發癥狀，30歲前脫發占比更是高達84%，脫發已經開始呈低齡化趨勢。

世衛組織，一家全球性的組織，竟然開始關注起中國人的脫發，對中國人的發型如此上心，讓人感動。但是查遍了世衛組織的官網、社交媒體賬號，依然找不到有關中國人脫發的數據。

一份神奇的，找不到原始版本的，但是又特別唬人的數據就這樣被反復使用，還用了衛健委、世衛組織的名義。

貳

喜歡引用這份數據的，是“中國植發第一股”雍禾醫療。在其去年提交的招股書中說：

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的調查顯示，于2020年，中國脫發人口超過250百萬人，其中男性約163.5百萬人，女性約88.6百萬人。

今年3月份，雍禾醫療發布《植發醫生分級診療體系白皮書》，白皮書說到：

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脫發人口超過2.5億人，其中男性約1.63億人，女性約0.88億人；同年，中國實施的植發手術僅有51.6萬例，滲透率0.21%。

2月份，衛健委已經對媒體表示沒有發布過相關數據。但一個月后，雍禾醫療的白皮書還在使用這份冠著衛健委大名的數據。

《證券日報》就白皮書上的數據聯系了國家衛健委宣傳司，對方說，未發布過上述的數據。為了核查數據來源，記者還向雍禾醫療董事長張玉求證。

張玉說，確實存在上述數據，該數據由第三方機構提供。既然數據是第三方提供的，衛健委也做了否認，為何雍禾醫療的白皮書還在用衛健委的名字？

其實，雍禾醫療招股書里不僅使用了被衛健委否認的數據，還引用了一家名為弗若斯特沙利文的第三方咨詢公司的數據。弗若斯特沙利文的資料稱，中國脫發癥患者的人數約為2.5億人。

2.5億人。這個數字太熟悉了。

弗若斯特沙利文經常出現在赴港上市的企業招股書里，炒股的人對該名字并不陌生。

2017年，第一財經在一篇題為《為何造假企業偏愛與這家公司合作？》的文章寫道，港股涉嫌財務造假而長期停牌的博士蛙、諾奇、輝山乳業三家公司，都雇傭了弗若斯特沙利文提供市場地位咨詢報告，其中，輝山乳業向弗若斯特沙利文支付了人民幣130萬元，委托后者制作獨立的報告。

就服務的公司涉嫌造假之事，第一財經記者采訪了弗若斯特沙利文。

對方說：“我司作為一家在香港市場上具有領先地位的咨詢機構，近十年來為逾200家在港上市企業提供了專業的獨立行業顧問服務。長期以來，我司都嚴格遵循法律和監管規則的要求開展獨立行業顧問服務。將過往某些已上市企業發生的經營或財務問題歸咎于獨立行業顧問，這樣的處理方式并不恰當。”

第一財經記者問：“幾十萬元或者一百萬元左右的收入，如何確保編制市場地位報告的客觀公正?相關數據搜集統計工作如何進行?”但該負責人并未就該問題作出回復。

弗若斯特沙利文的意思是，數據調研正規，服務的客戶在財務上出現問題以及造假，與它沒有關系。

我們相信，弗若斯特沙利文在遵守法律的情況下，得出“中國約2.5億人脫發”的結論是權威的。盡管招股書里就引用了這么一句話，讀者們也看不到資料全文，更不知道這個數據是如何調查出來的。

去年，上海的政務媒體“上海網絡辟謠”就在查找中國約2.5億人脫發的數據來源。它沒找到來源，只是說：“記者還追溯到，最早采用這組數據的是一家調查機構，報告撰寫者稱數據來自某媒體；但該媒體表示，數據來自該調查機構。”

這話的意思是，調查機構抄媒體，媒體逆向抄調查機構，一份沒有源頭的數據，就這樣流傳了。

總之，在輿論層面，我們可以看到“2.5億脫發人群”、“年輕人脫發成趨勢”“衛健委”等字句出現在各種報道里。衛健委否認的數據，迄今還在打著衛健委的旗號到處傳播。另外，很少有媒體引用弗若斯特沙利文的數據。

這到底是互聯網上年輕人居多，因為發型焦慮而自發形成的議題，還是被故意設置成的議題——通過鋪天蓋地甚至有些擦邊球的營銷輸出焦慮呢？

這些問題，本文沒有能力給出確切的答案。

雍禾醫療的招股書顯示，2018年-2020年，雍禾醫療收入分別為9.35億元、12.24億元、16.39億元，營業利潤為1.33億元、0.98億元、2.65億元；同期雍禾醫療植發醫療服務的毛利率分別為76.7%、74%和75.1%。而公司的凈利率只有5.72%、2.91%、9.97%。

凈利率低，跟高昂的營銷費用有關。2018年-2020年，雍禾醫療的銷售及營銷開支分別為4.64億元、6.5億元、7.8億元，銷售費用占比分別為49.6%、53.1%、47.6%。廣告營銷費用幾乎占據了營收總額的一半。

看看它的供應商（廣告投放渠道）

它跟百度、微博、b站、抖音等合作，“設計更具針對性和更明確的營銷策略，從而有效地接觸和吸引來自該等網站的潛在客戶。”

所以，讀者朋友們，你還在為脫發問題煩擾么？

原標題：《這條侮辱群眾智商的謠言，流傳3年了》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