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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好漢為何酒量驚人——古人豪飲的歷史真相
一部《水滸傳》一百單八條梁山好漢之中,好酒之人實在不少。武松在景陽岡前連飲十八碗酒只是其中最為有名而已。其他如朱武等三人,一頓飯就各自“吃了十數碗酒”;魯智深就著燒鵝“盡意吃了三二十碗”著實也是不遑多讓,仿佛英雄必然海量一般……
善飲的真相
如果說《水滸傳》畢竟是小說家言可能有所夸張的話,史籍上留下的記錄其實更加驚人。李白在《將進酒》詩里有一句話,“會須一飲三百杯”,這是引用了后漢經學家鄭玄的典故。《世說新語》里說,袁紹請鄭玄赴宴,三百人敬酒,一人一杯,鄭玄來者不拒,三百杯酒下肚之后,“而溫克之容,終日無怠”。《晉書》里更是記載了周顗“能飲酒一石”——古制一石等于百升,每升等于如今的200毫升,如此算來,周顗的酒量居然達到三、十四斤之多,今天看來,實在令人咋舌。
武松痛飲“三碗不過崗”古人如此善飲的原因,其實要從“酒”的源頭說起。在甲骨文里,已經有了“酉(酒)”字,樣子像個酒壇。所以在漢字里,凡由“酉”所組成的字大都與酒有關,譬如醴、酎、醇等。既然甲骨文已是商代中晚期的成熟文字,酒在中國的實際出現自然更早。
在中國民間流行的說法中,夏朝的杜康是我國制酒的始祖。《說文解字》也說杜康是酒的發明者。曹操的《短歌行》亦有“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之句,將“杜康”視為“酒”的代稱。雖然這不一定是事實,畢竟早在距今四千多年的龍山文化遺址中,已經出土了大量的酒具。顯然,專用酒具的產生,要比酒的出現晚得多。所以,中國酒的起源,最遲也在新石器時期了。
龍山文化出土酒具酒是碳水化合物經過發酵作用釀成的,古人大概是從野果自然發酵而成的酒得到啟迪,從而學會有意識地利用谷物發酵釀造酒的。起初的酒大抵是將黍或高粱(秫)煮爛后,加上曲(酵母)蘗(谷芽)釀成的。秦漢時期,釀酒制曲的技術又有了發展,曲孽同時并用的釀造方法,已經被并曲所取代,即只用曲而不用蘗,直接以未經發芽糖化的谷物為原料。從釀造的時間及濃烈的程度來說,釀造一宿即成的甜酒叫“醴”,經多次釀造而且度數較高的叫“酎”,最烈的酒則叫“醇”。按照東漢的《說文》的解釋,“醇,不澆酒也。”所謂“不澆”,就是不兌水,這樣的酒味道自然要醇厚了。
從兩周時期開始,在文人雅士的著述中,酒開始有了形容詞,如《楚辭》中將酒比作“瑤漿”、“蜜勺”;《禮記》中形容酒為“清酌”、“舊澤”。這些美譽詞,后來都成為酒的文學別名。不過當時的酒與今天的面貌實際有所不同。早時候的釀酒工藝尚不成熟,釀造時間短,酒化程度低,酒的質量也很低,釀好之后,往往是汁滓混合在一起,飲時先須過濾。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一詩里所說的“綠蟻新醅酒”,即指未濾去糟的酒。宋代《廣韻》對于“醅”字的解釋,干脆就是“酒未漉也”。酒濾過之后就變清了,質量也好了一些,故而被稱作“清酒”,而未濾的自然就是明代楊慎在“一壺濁酒喜相逢”里所說的“濁酒”了。另一方面,通常釀造的酒,當酒精達到10%左右的時候,酵母菌便停止繁殖,使發酵過程近乎停滯。故而僅經發酵作用的酒,酒精度不過十度上下。在《水滸傳》故事背景所在的北宋晚期,武松上景陽岡打虎前喝的那十八碗酒便屬此類低度數米酒(而且可能兌了水),所以才可以大碗大碗地喝。實際上,無論是孔子所喝的酒,漢武帝所喝的酒,還是曹操、李白、蘇東坡所喝的酒,性質上都與“三碗不過崗”相同,而酒精度數低也正是古人看似豪飲的真正原因。
黃酒的成型
那么今天的酒是如何演變而來的呢?首先,在元代已經出現了“黃酒”的稱呼。從元朝開始,隨著釀酒工藝的進步,中國的發酵米酒不再呈現綠色而變為黃色、棕黃色,升格到了最高境界——“黃酒”。這是因為在釀造、貯藏過程中,酒中的糖分與氨基酸形成美拉德反應,生成類黑精的物質所致。黃酒的色澤隨貯存時間的增加而變深,這也是黃酒又叫“老酒”,越陳越香,越陳越好的原因。元末明初的雜劇作家賈仲明在《呂洞賓桃柳升仙夢》雜劇第一折寫有酒保念詞:“酒店門前三尺布,人來人往尋主顧。黃酒做了一百缸,九十九缸似頭醋。”說明黃酒的概念已經很清楚了。《清詩鐸》所收吳升的《薄薄謠》有“黃酒價貴買論升,白酒價賤買論斗”一句,也意味著當時的黃酒與低檔次的傳統米酒(此白酒非今白酒)價格拉開了很大距離。
傳統米酒到了明代,南方和北方在釀制黃酒的原料選擇上略有不同。北方一般使用大黃米。南方釀制黃酒,則通常使用糯米。這一時期,浙江的紹興酒作為黃酒的代表異軍突起。按照清代康熙年間編撰的《調鼎集》的說法,“吾鄉紹酒,明以上未之前聞”,意思是明代以前還沒有聽說過紹興酒。早先江南地區出產的米酒還帶有“濁醪”的原始痕跡,到元朝時,江南酒業相繼采用先進工藝,很快就完成了米酒向黃酒的過渡。到了明代,江南所產已大都屬于比較完美的黃酒,其中更以紹興為最,紹興地近鑒湖,取水方便,同時又是糯米生產中心,故而產酒極美。因此,明朝人對紹興酒贊賞有加。明代后期的袁宏道在收入其《解脫集》的《初至紹興》一詩曾描寫當地:“家家開老酒,只少唱吳歌。”可見彼時之紹興已經成為造酒基地。《解脫集》還記載了紹興酒制曲和釀酒的詳細操作法,堪稱紹興酒最早的釀造專著。這本書里中給了紹興酒以十分高的評價:“像天下酒,有灰者甚多,飲之令人發渴,而紹酒獨無,天下酒甜者居多,飲之令人體中滿悶;而紹酒之性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故嗜之者為上品,非私評也。”清初的美食家袁枚在《隨園食單》里中對紹興老酒同樣贊賞有加:“紹興酒如清官廉吏,不參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長留人間,閱盡世故而其質愈厚。”
紹興黃酒一如萬歷年間的《會稽縣志》所言,“越酒行天下”。明清時期,紹酒北上南下,走東傳西,顯名于全國各地。《清稗類鈔·飲食類》記載:“越釀著稱于通國,出紹興,膾炙人口矣。故稱之者不曰紹興酒,而曰紹興。”清代佚名所著《燕京雜記》就說,“紹興酒謂之黃酒……京師尚之,宴客必需。”成書于乾隆年間的《滇海虞衡志》也講,云南各地皆以紹酒為上品,作者為此感嘆道:“滇南之有紹興酒……是知紹興已遍行天下。”說起來,黃酒酒精度一般不過15%左右,在滅菌防腐技術還不完備的情況下,紹酒能遠傳天涯海角,經年不壞,的確令人稱奇。到了民國年間,中央研究院化學研究所在1929年撰寫的《紹興酒釀造法之調查及衛生化學之研究》干脆宣稱“則此紹酒,當認為吾國酒類之正宗”,這算得上是給予紹興黃酒的至高無上的評價了。
后來居上的燒酒
然而,從歷史上看,這種“酒類之正宗”的市場份額卻是日漸萎縮。到了民國年間,黃酒幾乎只能退守江浙滬包郵區大本營,而將大部分的市場拱手讓給了酒類中的后起之秀——燒酒。
個中緣由,自然是因為燒酒——也就是現代人所說的“白酒”——的最大特色,按照《清稗類鈔·飲食類》的概括,就是“性烈味香”。古代民眾在長期釀造酒的基礎上,利用了酒精與水的沸點不同的特點,制造出了燒酒。它的制作是釀酒技術史上的一個劃時代的進步。燒酒經過發醇、蒸餾以后制成,它的酒精度一般在三十度以上,有的竟可高達六十五度。
至于燒酒始于何時,迄今仍是眾說紛紜,或曰東漢,或曰唐代;甚至在黑龍江省阿城金上京歷史博物館也陳列著一套銅質蒸鍋,據稱這是金代的釀酒蒸餾器,遂令一些人大膽推斷: “中國蒸餾酒發祥地在阿城。”而明代的《本草綱目》對于“燒酒”的解釋則是:“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創始。其法用濃酒和糟入甑,蒸令汽上,用器承滴露。凡酸壞之酒皆可蒸燒。近時唯以糯米或粳米或黍或秫或大麥,蒸熟和曲釀甕中七日,以甑蒸取,其清如水,味極濃烈,蓋露酒也。”從以上論述中推斷,燒酒是由處理酸壞黃酒開始演變到以糧谷蒸餾制酒的。無論燒酒起源究竟何時,到了元代,人們已經明確認知這是一種與傳統的黃酒不同的酒類,老百姓徑直把自己釀制的蒸餾谷物酒叫作燒酒,鄭光祖的雜劇《立成湯伊尹耕莘》里就出現了這樣的念詞:“我做元帥世罕有,六韜三略不離口。近來口生都忘了,則記燒酒與黃酒。”
汾酒燒酒出現之后,原先釀造及飲用黃酒的人,逐漸對燒酒產生出濃厚的興趣,燒酒也就在更大范圍內推廣起來。明代后期,北方的飲酒風俗已向燒酒全面傾斜,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就說,“北人四時飲之(燒酒),南人止暑月飲之”。入清以后,燒酒取代黃酒的勢頭更加明顯,不但“通邑大都,車載燒酒販賣者,正不可計數”,根據乾隆初年的甘肅巡撫德沛的說法,“北五省民風樸素……其僻壤窮陬,凡于婚喪禮儀,無一非盡用燒酒者”。
茅臺從清代中期開始,燒酒的總飲用量大大超過傳統黃酒,成為中國人的主要飲用酒。19世紀中期以后,隨著蒸餾技術的發展,釀酒工藝的改進,燒酒給人的口感逐變爽適,遂為大范圍人群所飲用。很多名酒如汾酒、茅臺酒、洋河大曲等遂蜚聲海內外。這些蒸餾酒的酒度遠遠高于其他酒種,堪稱是“以一當十味且濃”。原先國人飲用發酵酒,酒度都很低,酒量大的人需要喝上很多酒,才能有酒醉的感覺,而燒酒流行之后,酒精刺激大大增強,飲酒量則同步減少。因此在明清之后,史籍上就再也看不到動輒飲酒“一石”這樣的驚人記載,原因也很簡單,真的有誰一口氣喝下三十斤白酒的話,等待此人的唯有酒精中毒一途了。
參考文獻:
王賽時著:《中國酒史》,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年
張崇琛:《酒香五千年:酒的起源、演變與展望》,蘭州商學院學報,200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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