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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首位中國首席!陳鎮(zhèn)威是怎樣站上金字塔尖的
5月20日,這位“90后”中國小伙被紐約城市芭蕾舞團官宣為首席,成為舞團74年歷史上的首位中國首席,也是第四位擔任這個職位的亞洲人。
“華人之光!”消息傳到國內,舞迷們也跟著振奮。
2021年8月,陳鎮(zhèn)威才加入紐約城市芭蕾舞團,不到一年就升了首席。這樣一張中國面孔,是怎樣站上西方舞團的金字塔尖的?
陳鎮(zhèn)威在紐約城市芭蕾舞團主演《仲夏夜之夢》,攝影 Erin Baiano
陳鎮(zhèn)威在紐約城市芭蕾舞團主演《胡桃夾子》,攝影 Erin Baiano
飛到文化大熔爐紐約,他闖關進了5%
紐約市芭蕾舞團由“美國芭蕾之父”喬治·巴蘭欽創(chuàng)建。他在俄羅斯芭蕾舞遺風的基礎上發(fā)展了新古典主義芭蕾,從此創(chuàng)造出自成一派的“美國芭蕾”風格。
2018年,這個有著傳奇色彩的舞團首次造訪中國內地,登臺上海大劇院,堪稱城中盛事。在演出前和時任代理藝術總監(jiān)喬納森·斯塔福德對談時,舞蹈家黃豆豆拋出了大家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怎么才能進紐約城市芭蕾舞團?
喬納森·斯塔福德回答,95%的舞者來自與舞團血脈相依的美國芭蕾舞學校,剩下的5%,來自舞校之外。嚴苛的準入門檻讓人心驚,而陳鎮(zhèn)威正是5%里的一員。
他和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緣分,可以追溯到2019年。
那一年,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駐團編舞賈斯汀·派克受邀為休斯頓芭蕾舞團編舞,陳鎮(zhèn)威讓他眼前一亮,不管是三人舞、雙人舞還是獨舞,他都自由松弛,游刃有余。
“我不斷出現(xiàn)在他的作品里。一天排練下來,我累垮了,他還在網上發(fā)了一張我躺地上把腿亮起來的照片。”
兩人就這樣成了好朋友。在吃北京烤鴨的飯桌上,賈斯汀·派克問陳鎮(zhèn)威,有沒有想過去其他團,如果想去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隨時可以聯(lián)系他。
“我說沒有。”陳鎮(zhèn)威坦誠,作為休斯頓的首席,他受團長重用,出去意味著新的起點。
不久,父母來休斯頓看兒子的《胡桃夾子》,“那個季度沒那么忙,爸媽覺得我有一種退休的狀態(tài)。他們說,你應該去,盡管降一級,不是首席,你也要去闖。”
橫跨2600公里,2020年1月,陳鎮(zhèn)威從休斯頓飛到紐約,決定放手一搏。
不管是休斯頓芭蕾舞團還是舊金山芭蕾舞團,都有中國人的身影。在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陳鎮(zhèn)威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亞洲面孔罕見,只有一個日本人,他完全沒辦法說中文。
“我一度擔心我會不會不適應,但還是想大膽一點,勇敢一點,闖進舞團,讓大家看到中國人的不一樣。”
2月初,在通過舞團面試后,陳鎮(zhèn)威拿到了獨舞演員的合同。紐約城市芭蕾舞團原計劃通過《紐約時報》官宣他的錄用,因為疫情在3月爆發(fā),取消了。舞團的演出也因為疫情大規(guī)模取消,徹底按下暫停鍵。
陳鎮(zhèn)威被迫離開了心愛的舞臺。沒多久,他在Instagram上收到《舞蹈風暴》第二季的邀請。
“我難以置信,還以為是個騙局。”陳鎮(zhèn)威一開始是拒絕的,在海外漂泊十多年,但凡有假期,他都會回國陪父母和奶奶。幾經周折,陳鎮(zhèn)威選擇了應戰(zhàn),以休斯頓芭蕾舞團首席的身份登上《舞蹈風暴》,一路披荊斬棘,拿下全國四強的成績。
一直到2021年8月,陳鎮(zhèn)威才正式入職紐約。在賈斯汀·派克編舞的《普爾奇內拉變奏曲》中,他完成了在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首次獨舞亮相。
從安逸的休斯頓搬到快節(jié)奏的文化大熔爐紐約,陳鎮(zhèn)威重新出發(fā),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紐約物價太高了,他搬進一間普通公寓,和舞團的同事合租。比起休斯頓的房子,這里的條件差遠了,他安之若素,興奮地擁抱一切。
“在休斯頓,我要么開車,要么就在團里。在國內,我要么在演出,要么在酒店,要么去電視臺。大家很難在街頭看到我。”
在紐約,他搖身一變,成了滑板少年。你能看到他在街頭飛馳,那樣自由,那樣隨性,20分鐘就滑到了團里。
陳鎮(zhèn)威在排練廳
陳鎮(zhèn)威在排練廳
罕見的中國面孔,唯一一位中國首席
不到一年,陳鎮(zhèn)威就從獨舞升到了首席。
“這個團很少招亞洲人,從來沒有中國首席。”陳鎮(zhèn)威向記者回憶官宣那天的情景,他被兩位團長和駐團編舞賈斯汀·派克請到會議室,當面通知了好消息。
晉升的原因來自幾位領導人長期的觀察:舞臺上的陳鎮(zhèn)威表現(xiàn)出色,甚至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前不久,陳鎮(zhèn)威大病一場,缺席演出一周。回團第二天,他就被通知,同事腰傷,他要臨陣救場。
那個角色是賈斯汀·派克新編的,陳鎮(zhèn)威完全沒學過。他用一個小時拿下新角色,迅速化妝,換好服裝,和舞伴合成了聯(lián)排。
“那一刻,派克確切地相信,我已經準備好成為首席了。”將陳鎮(zhèn)威從休斯頓挖過來,一路見證了他的成長和蛻變的賈斯汀·派克,在舞團的分量不言而喻——現(xiàn)年35歲的他,是紐約城市芭蕾舞團最核心的編舞力量,截止2018年,舞團超過50部委約新作來自他和其他編舞。
“我只想把演出演好,所以學得也快,完全沒顧身體狀況。”陳鎮(zhèn)威順利完成了兩場救場任務。大病初愈,他的身體和思維都是麻的,很虛弱。演出結束后,他緩了幾天才反應過來,有點掏空了身體。
類似這樣的小插曲,還有很多。
要在世界最頂尖的芭蕾舞團站穩(wěn)腳跟,陳鎮(zhèn)威認為,最關鍵的素質之一,是強大的、迅捷的適應能力。
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演出量極大,但排練很少,沒時間去一點一點摳演員,“有的舞團會用三個月去摳一個劇目、一個角色,但在這里,你需要一個星期學下來,學不下來,ok,換人,讓其他人跳。你必須學得比他們快,才能有演出機會。”
一張中國面孔站在西方舞臺,尤其是在美國人主導的芭蕾舞團,也意味著,他要更努力,更優(yōu)秀,來爭取演出機會。
“不管在哪里,比賽也好,舞團也好,都有人際關系、政治關系。他們會更照顧老演員,因為他呆得時間更長,更有經驗。他們也會給白人優(yōu)先權,除非你跳得更好,那些難度更高的動作,沒人能做,你可以,那你上。”
不只學得快,陳鎮(zhèn)威在編舞上也有自己的思考——他不是完全照搬編導的動作,而是在融入他們的風格,學習完他們的要領后,再轉化成自己的,這樣跳出來舒服,也有自己的特點。大家不需要看一個復印的模板。
除了海量的新編作品,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還有龐大的保留劇目,尤其是堪稱“鎮(zhèn)團之寶”的巴蘭欽作品。在世79年,巴蘭欽有47部精品留在了紐約城市芭蕾舞團,成為舞團取之不盡的寶藏。
陳鎮(zhèn)威從小學的是以瓦崗諾娃為首的俄羅斯學派,來美國之前,他對巴蘭欽知之甚少。到了紐約后,他開始拼命鉆研巴蘭欽的新古典主義風格。
巴蘭欽的作品將舞蹈和音樂完美地、高級地融為一體,你可以在音樂中聽見舞蹈,在舞蹈中看見音樂。“你要用身體去把音樂‘唱’出來,音樂有高有低,所以身體也可以有各種不一樣的形狀,要有樂感。”陳鎮(zhèn)威總結經驗。
他至今演了5部巴蘭欽作品,美輪美奐的巴蘭欽版《胡桃夾子》,是他在舞團以男一號身份參演的第一部舞劇。升上首席這一周,他正在林肯藝術中演巴蘭欽的《仲夏夜之夢》,今夏,他還要去肯尼迪藝術中心巡演這部夢幻之作。
升上首席后,陳鎮(zhèn)威挑大梁的機會更多了,肩上的擔子也更重了。
“演出量太大了!如果都跟著跳,你再喜歡芭蕾,也會被打垮,跳到生無可戀。”大到什么程度?陳鎮(zhèn)威掰著指頭細數(shù),這個季度,舞團每周都有演出,一周演7場,每晚要跳三四個劇目,因為下周還有演出,他們還要在早上、下午聯(lián)排下周的作品——也就是說,除了保證當晚的演出順利進行,他們每天還要學新作品。
有時候,陳鎮(zhèn)威甚至忙到沒時間吃午飯,吃飯就跟打仗一樣。他的臉部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定要吃,否則肌肉會消失得很快。
“我們有很多能頂住臺的男首席,會分擔著去跳。”陳鎮(zhèn)威還是能抽出時間,去轉一轉博物館,去探一探有趣的小館子,或者買張門票坐進百老匯,看看同行是怎么唱歌跳舞演戲的。在紐約生活的好處是,下了班不用做計劃,他就可以漫步到百老匯。有時候一周沒演出,他可以連看兩三部戲,看不膩。
陳鎮(zhèn)威在《舞蹈風暴》
陳鎮(zhèn)威在《舞蹈風暴》首秀《無腳鳥》
雕塑身材讓他出圈,無腳鳥是他的側影
陳鎮(zhèn)威1992年生于廣東惠州,還在幼兒園便萌生了對芭蕾的興趣。作為班里唯一的男孩,他開始和姐姐一起學跳舞,得到老師的格外關注。
11歲,他給父母寫了一封長信,請求去廣州市藝術學校學舞。前途未卜,家人非常猶豫,最后忍痛割愛,放他去飛。陳鎮(zhèn)威沒有辜負期望,18歲以全額獎學金的身份,進入美國休斯頓芭蕾舞團。
身高181,剛出國的陳鎮(zhèn)威很瘦,手長腳長,“就像蜘蛛一樣,連最輕的女生都舉不起來。”他堅持做俯臥撐,勤跑健身房,漸漸把手臂、肩膀、胸肌、腰腹的力量都練了出來。芭蕾講究線條美,有很多旋轉和跳躍,他有一套習慣性的運動組合,這個組合不會讓肌肉變得很大塊,讓人跳不起來。
如今一搜陳鎮(zhèn)威,首先跳出來的就是“人間大衛(wèi)”,雕塑般的身材讓他出圈,成了吸睛的利器。有一次和譚元元吃飯,大家驚訝于他點了兩碗米飯,身材還那么好。跳舞耗能太大,他怎么吃都不胖。
早年,因為不會照顧身體,陳鎮(zhèn)威還遭遇過人生中最大的一個難關。
那是他當上休斯頓芭蕾舞團群舞演員沒多久,在加拿大的巡演中,右手大拇指的韌帶不慎斷裂,做了手術。重返舞臺不久,他的腳腕又受傷了。
一年連傷兩次,團長不得不找他談話,“他說,你很有天賦,但我們用不了,你要從零開始。我當時很不解,我那么認真,每次都竭盡全力,為什么受傷了要從零開始?”陳鎮(zhèn)威很灰心,一度想轉換跑道,加里·凱勒的《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把他拉了回來。
后來,陳鎮(zhèn)威才明白團長的意思,沒人可以替他照顧身體,身體不好就沒有演出機會。那一年的教訓太大了,他學會科學運用身體,進步突飛猛進,只用三四年,就升到了首席的位置。
參加《舞蹈風暴》,是陳鎮(zhèn)威的一個高光時刻。很多人正是通過這檔節(jié)目,認識了這個愛笑的男孩。
“我的首秀一定不能差。”在香港隔離時,酒店很小,沒地方練功,他就把床豎起來,把床底吸一遍,早上練功,晚上再放下來。14天都是這么堅持下來的。
他還用兩天追完第一季的12期節(jié)目,對冠軍胡沈員印象最深。
“他和我追求的舞蹈理念最相似。很多人覺得芭蕾舞很難去表達情緒或講一個故事,但是胡沈員可以做到,我覺得芭蕾舞也可以做到。”首秀時,陳鎮(zhèn)威毫不猶豫,用《無腳鳥》挑戰(zhàn)胡沈員的《只有黑夜聽見了他的絮語》。這份勇氣驚呆了現(xiàn)場所有人。
伴著張國榮在《阿飛正傳》里的旁白,陳鎮(zhèn)威像鳥一樣,飛了起來。
“無腳鳥只能一直飛,飛累了就在風中睡覺,一輩子只能落一次地,那就是死的時候。”無腳鳥儼然舞蹈演員的側影,在追夢時,他們總是孑然一身,總要面對孤獨。
高難度的舞蹈動作,絕佳的身體掌控能力,為他贏來全場的掌聲。雖然以三票之差惜敗,陳鎮(zhèn)威還是得到四位風暴鑒證官的集體推桿,順利晉級。
從形象、個頭到基本功,鑒證官沈偉評價,陳鎮(zhèn)威無可挑剔,“有個動作轉了四五圈以后,慣性非常大,他的重心居然還那么穩(wěn),證明他的基本功非常非常扎實。他的動作的到位程度,代表了很多芭蕾舞演員追求的一個質量。”
同樣在美國打拼、在紐約成名,沈偉也深知,一個中國男舞者能在美國舞團拿到首席,有多么不容易,“我來你家,說你的話,跳你的東西,全都是你的文化、你的傳統(tǒng),我跳得比你還好……特別自豪,他值得做一個榜樣。”
獲悉陳鎮(zhèn)威又上了一層樓,沈偉很快發(fā)來祝賀短信。今夏,沈偉將回到闊別多時的紐約,兩人還約了見一面。
還覺得自己像無腳鳥嗎?“一部分吧,它有一種悲憤感,但我在國外不會一直那么悲憤,也有快樂、享受的時刻。”
邁入30歲的門檻,陳鎮(zhèn)威正在巔峰狀態(tài),除了專注跳舞,他也沒忘記為未來鋪路,為自己充電。
還在休斯頓時,他就在修學大學課程,如今轉到了紐約城市芭蕾舞團附近的福特漢姆大學(Fordham University)上課。夏天修兩門,秋天再修兩門,課一門接一門修……陳鎮(zhèn)威已經是大二學生了。
他主攻的是商業(yè)管理,“我當然可以學藝術史、舞蹈史,但跟我現(xiàn)在的職業(yè)太相似了,不一樣才能擦出火花。”陳鎮(zhèn)威知道,舞不可能永遠跳下去,學習可以讓他更豐滿,變成一個更篤定、更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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