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歲的侯哲準備退役了。

這個他一年前就曾做出的決定，在心有不甘之下被推遲至今，但還是迎來塵埃落定的時刻。

侯哲曾5次幫助效力的球隊沖甲成功，他本想在河北卓奧隊實現生涯里的第6次，以此給職業生涯畫上圓滿句號。為此，他甚至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就返回球隊。

但河北卓奧不但沒能升級，甚至連新賽季的聯賽也不再參加。球隊欠給侯哲的30多萬薪水，也隨著球隊消失在中國職業聯賽版圖懸而未決。

侯哲（左）在比賽中。圖片來源：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

長期只出不進，讓侯哲的積蓄徹底被掏空，甚至需要借錢維持生活。

侯哲想趕緊把欠薪要回來，再把錢還給別人。

上賽季中乙聯賽，因為球隊沒有給酒店支付費用，侯哲和隊友們一度沒能吃上飯，也回不去房間，這是他職業生涯里不曾遭遇過的。

盡管如此，侯哲從沒有后悔過從事職業足球。但在退役后，他想暫時離開足球。

“夢想收一收吧，能生存下去再說。”

侯哲（左）在比賽中。圖片來源：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

退役

我叫侯哲，是1989年齡段的足球運動員。

正常來說，現在是賽季前的備戰階段，但我正在沈陽的家里，已經開始退役后的轉型，同時忙著向球隊討薪。

俱樂部只給了我三個月工資，還欠我15萬元績效工資和將近20萬元基礎工資，但我完全聯系不上球隊，球隊也不再參加新賽季的中乙聯賽。

我去年都已經決定退役，不過當時河北卓奧隊非常希望我能加盟，加上自己還是心有不甘，想完成職業生涯的第6次沖甲，畫一個圓滿句號。

侯哲（二排右二）在比賽中。受訪者供圖

記得去年中乙第三階段期間，正趕上我孩子出生。第二天我就趕回賽區，當時一心想幫球隊打好最后一個階段，實現沖甲。

是情懷在支撐吧，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感覺有些不值，對家人也虧欠很大。

我之前有點積蓄，不過長期只出不進，加上生孩子、還貸款這些大支出，也徹底被掏空。

現在我需要借錢維持生活，已經借了10多萬。所以我希望能把欠薪趕緊要回來，好把錢還給別人，但我對要回這些錢不抱希望。

現在我已經決定退役。說實話，心涼了，我想暫時離開足球。

侯哲職業生涯里5次幫助球隊沖甲成功。受訪者供圖。

不后悔

從我的角度來說，從沒后悔過走職業球員這條路。

等孩子長大之后，我肯定還是會送他去踢球，因為足球真是一個特別好的體育項目，能培養孩子的團隊精神，是有育人作用的。

但走不走職業這條路還不一定，要看他的天賦還有自己選擇。

我從小就喜歡足球和這項運動的拼搏精神。一個團隊在場上為一個目標去努力，球迷為你吶喊。那種感覺會讓你特別開心和享受。

這種感覺，這輩子不會再有了。

受訪者供圖。

我是在3年級時被體育老師發現有運動天賦，正好學校有足球隊，我剛去就能一下子顛5個球。

后來我得了骨膜炎，我媽一度不讓我再踢球，但停了半年之后我還是想踢。我媽說，那就去大城市踢。

2002年，我去了沈陽市足球學校，一個月學費800元，包吃住。

當時也想找一些大球隊的足校，但費用比較高，家里支撐不了。正好那之前中國足球在沈陽五里河體育場沖進世界杯，我想去溜達溜達，結果正好發現了這家足校。

其實我們后邊那幾批球員就好很多，應該是從2004年前后開始，精英培訓不再收費。

2007年，沈陽五里河體育場被爆破拆除。圖片來源：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

我所在的梯隊后來被整體賣到上海國際，開始免費訓練。我這個年齡段球員特別多，梯隊前前后后有100人左右，經過一系列淘汰，到預備隊就剩20個人。我當時算里邊踢得不錯的，一直是主力。

總的來看，我在青訓階段相對比較順利，只是有一段時間腳底筋折了，差點沒能繼續踢球。那時候場地硬件設施太差，受傷幾率很大。

侯哲在比賽中。受訪者供圖

2006年，上海國際全隊遷到西安。我在預備隊待著沒什么機會，正好2010年大連阿爾濱組隊，就把我買過去了。那個時候掙得真不多，一個月2500元。當年球隊沖甲成功后，工資漲到5000元。

2011年，我被租借到中乙球隊福建駿豪（現滄州雄獅），待遇倒是一樣，不過出場踢比賽的機會能多一些。其實當時我完全可以留在大連阿爾濱踢中甲，但我還是想追求挑戰，不想坐在冷板凳上。

后來福建駿豪也沖上中甲，我轉會加盟湖北華凱爾（現新疆天山雪豹）。這個隊也是一年就沖甲成功，轉年我在第一場中甲比賽里就進球了。

之后家里出現變故，父親生病去世，我回家待了一段時間。返回隊里之后，狀態受到了一些影響。

侯哲（左）在比賽中。受訪者供圖。

欠薪

2013年算是金元足球往上走的階段。那年下半年，我去了中乙球隊深圳風騰，當時一個月稅前2萬多元。后來去過兩支中乙球隊，工資一直上漲，逐步漲到一個月稅前4萬。

2016年是“金元頂峰”，我在梅縣鐵漢一個月稅前6萬元，這算是相對可觀的合同，畢竟是中乙球隊。

一年后，我轉會到中乙球隊保定容大。球隊老板是比較有足球情懷的，也很盡力，給結了大部分欠薪。

2019年，我轉會到河北精英，每個月按時開工資。只是目前還欠一部分績效工資，到現在也沒給。2020年，我回到了在中甲的北京人和（前身上海國際），踢了一年，球隊就解散了。再之后，就是河北卓奧。

侯哲在保定容大時期。受訪者供圖

現在金元潮水退去，加上疫情等因素影響，俱樂部減少投入，球員工資下降，這都沒問題。

關鍵要有契約精神，如果有球隊一個月給球員開5000元，有人去踢也正常，畢竟這是市場決定的。但不能欠薪，現在已經變成誠信問題。

記得去年在中乙賽區，有球隊只開了1、2個月工資，還有些球員一個月工資都沒拿到。那些20歲出頭的小隊員，一個月只有兩千多元工資，這點錢都欠著不給。

之前球員已經跟俱樂部商討完降薪的事，到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點，但還是不給錢。甚至因為俱樂部拖欠酒店費用，我們有一兩頓飯都沒吃上，也回不去房間。

去年中乙第三階段前的備戰階段，我們球隊還沒練到日子，就因為欠場地費被基地攆出來。

在中乙賽區，某球隊因為欠錢，導致球員連續3天吃不了完整的三餐。有時候我們都幫他們打一點吃的，帶回房間。當時封閉賽會制賽程很密集，大概3、4天左右一場比賽。

侯哲在比賽中。受訪者供圖

暫時遠離足球

退役之后，我不想做青訓教練。我們這里大多數青訓教練一個月就3000塊錢，多了能5000元。

說實話，做教練是有門檻的，但工資不成正比，如果不干點副業，怎么養家？

但是做了副業，教練的主業就必然受影響。如果不學習、不全身心投入，那作為教練會培養出什么樣的青少年？

現在一些俱樂部的梯隊青訓教練工資能高一些，但下邊更基層的青少年球員基礎都沒打好，等他們到了俱樂部里，還需要1到2年時間把以前學歪的東西糾正回來。

等這些球員再往上走一個梯隊，教練就會問：你從小練什么了？怎么到這個年齡一些東西都不會？

因為球員培養是慢半拍的，如果他從根上走的是歪路，那么他這一條路就都是歪的。到了成年隊和國家隊可想而知。

受訪者供圖。

還有一個突出問題：要做一名什么樣的教練？是把足球知識慢慢傳輸給球員，讓他們每一步扎扎實實地走？還是為了保住教練的飯碗，以一種非常功利化、模式化的方式讓球員出成績？

比如我是功利化的教練，那就迎合聯賽需要，讓最好的前鋒改到邊后衛去。讓一個踢得特別好的中場球員，少組織球，著重去練搶球。

培養年輕球員需要耐心，要給他犯錯的機會。在有足球思維和能力的基礎上，在試錯到一定程度后，他才能成長為一個踢球更合理、游刃有余的球員，不能非常功利化地扼殺。

像我們這批球員，接觸足球已經20多年。再學習些東西，會很好地轉型做一名青訓教練。也想把自己以前走過的彎路、教訓，傳授給下一代，培養出比自己更好的球員。

但在現實之下，我覺得還是把這個夢想收一收，能生存下去再說。

希望有一天，我還能回來。

（注：關于欠薪事宜，記者多次聯系相關俱樂部。截至發稿時，球員所在俱樂部未對此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