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法者，治之端也。”這句話出自戰國末期思想家荀子，意為法律制度的制定與執行是實現大治的起點。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作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大決策。法治，被擺在了更加突出的位置。法律的公平、公正與人們的安定、幸福息息相關。依法治國，離不開每一個公民的學法、守法，也需要每一個執法、司法者的維護和堅守。

近日，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尋訪全國各地的法治人物，記錄他們的故事，觸摸法律的剛性和溫度。是為“法者”。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曾素明盯著電腦屏幕，聚精會神。

足足20T的視頻資料里，664名單身男子在案發現場的監控畫面中出現過，專案組一幀幀看過去，希冀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等一等，停下再放一遍。”

曾素明突然出聲，“盯上”了屏幕上一個穿短袖短褲的男子。

此人肩上搭一條毛巾，從案發地某公園北門進入時形態悠閑，后來卻急匆匆地從西門離開。這一看似并不突出的舉動，讓曾素明和專案組民警看出端倪，他們大膽假設，此人有作案嫌疑。

視頻追蹤、排查尋訪、技術鑒定……一步步偵查下來，警方最終鎖定這名男子的身份并將其抓獲。他叫劉紀平，一手制造了轟動一時的“河源客家文化公園殺童案”。

至此，又一名犯罪嫌疑人敗在廣州市公安局越秀區分局刑事警察大隊三中隊中隊長曾素明的“鷹眼”之下。

與曾素明面對面時，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發現，他總是說幾句話就要用力地眨眨眼。這位“鷹眼神探”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常年干圖偵，他患上了嚴重的干眼癥加散光，要頻繁眨眼才能聚焦。

這份“代價”換來的，是曾素明身為警察最樸素的榮譽感。僅2012年以來，他帶領中隊民警利用圖像偵查技術破獲特、重大刑事案件約1100宗，抓獲犯罪嫌疑人近千人，而經其“鷹眼”認定的嫌疑人，從未出過錯。繼今年5月他被評為“全國特級優秀人民警察”后，7月，他又入選全國公安“百佳刑警”候選人。

憑視頻中異常舉止排查出A級通緝嫌犯

2017年4月27日，“河源客家文化公園殺童案”經廣東高院復核，核準一審法院做出的被告人劉紀平犯故意殺人罪（案發時患精神分裂癥），判處其死緩，并限制減刑的判決。這一轟動一時的案件至此得以終結。

警方偵辦該案的過程中，正是曾素明和河源專案組民警通過觀看視頻，大膽假設，最終鎖定嫌疑人。

這起殺童案發生在2015年10月24日，致兩名兒童遇害，一名兒童受傷。因破案條件不利，偵查工作曾一度陷入困境：目擊者只有一個小孩；現場沒有視頻，也沒有任何痕跡；公園面積有8萬平方米左右，相當于11個足球場，而且有一半是未開發的荒山，現場就在荒山處。

案發一周后，作為視頻偵查領域的專家，曾素明受廣東省公安廳指令，到河源協助當地警方辦案。

“我們初步方向懷疑是拾荒者，逐一排查當地300多名拾荒者，都排除掉了。”曾素明說，他到河源后，和當地專案組準備打持久戰，對當天進出公園的所有人員截圖，保存相關視頻，并且對每個人都追蹤出他從哪里進、哪里出的軌跡。

“我們每天都在看視頻，看了有半個月的時間，光視頻就有20個T，664名于案發當日進出公園的單身男子全被列為可疑人員。”曾素明說，此后，他和專案組分成五組，每組五人，統一觀看視頻。

看到第6個人時，一個行為“異常”的男子進入曾素明和專案組的視線：該男子上身穿短袖，肩上搭一條毛巾，下身穿格子短褲，腳穿一雙拖鞋，從公園北門進入時舉止悠閑，而一個半小時后卻急匆匆地從公園的西門離開。

“等一等，就是他，停下來，再放一遍。”曾素明突然喊了一下，同在觀看的河源市公安局源城分局的領導也認為該男子有異樣，又觀看一遍，認為該男子前后表現異常，值得懷疑。

大膽假設“肩搭毛巾”的男子為可疑人員后，專案組通過視頻繼續追蹤該男子蹤跡，發現其從公園門口的站臺上了一輛公交車，在20公里外的河源市新風路市委黨校站下車，此后拐進一條巷子。

再從巷子出來時，男子已穿著另一身衣服。專案組認為，該男子在巷子里面的公寓住，但到當地排查時，居民都稱不認識該男子。專案組就在公寓周邊轉了一下，看到一教堂，認為該男子殺人后或去教堂祈禱，就去看看。

曾素明介紹道，專案組民警發現教堂門口鐵架上搭著一條格子短褲，與“肩搭毛巾”男子穿的相似，短褲上還粘著草籽。經檢驗，草籽和案發現場的一樣，短褲上還有受害兒童的生物檢材。此后，河源警方根據男子視頻截圖照片，發布協查公告，經群眾舉報，確認該男子的真實身份叫劉紀平，系河源市連平縣人。

原來，進入小巷后，劉紀平偷了一套衣服換掉，第二天就逃離了河源。2016年1月22日，公安部對其發出A級通緝令，懸賞金額從最初的10萬元提高到35萬元，這一金額創下廣東省新高。四天后，劉紀平在江西落網。

“鷹眼神探”：視頻看不清臉，憑習慣動作鎖定嫌疑人

“河源客家文化公園殺童案”，是曾素明近年來利用視頻偵查技術參與偵辦的重大案件之一。

其事跡報告中介紹道，僅2012年以來，他帶領中隊民警發現有價值線索超過1千多例，破獲特、重大刑事案件約1100宗，抓獲犯罪嫌疑人近千人，出具可作為證據使用的視聽資料5000多份，挽回經濟損失超3.9億元。他被同行稱為“鷹眼神探”。

“就是他”是曾素明說的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話，辦公室里每個人都知道。

“一聽到這句話，我們都興奮。你想一想，在電腦前，盯著視頻一幀一幀地看，有時連著看幾天甚至十幾天，突然有這么一句，多么鼓舞人心。”民警包青說，經曾素明認定的可疑人員，準不會錯，而且從未錯過。

曾素明是美術專業出身，2001年從華南師范大學美術專業畢業后，恰逢廣州市公安局招考素描專業的民警，抱著“拿筆桿子的，不如拿槍桿子”的想法，他順利應考，成為一名人民警察。

曾素明認為，專業優勢給圖偵工作打下良好基礎。他說，很多人看視頻，就望著某一個點不動，所以看視頻里的人基本雷同，而畫畫講究從整體到局部，再從局部到整體，所以他看視頻，都會先看整個畫面，因為環境會影響人的行為動態，整體看完后，再看每一個人身上與眾不同的細節和點。

在廣州2014年“7.15”公交車縱火案中，他根據視頻逐個“數人頭”，通過人群中一個人影比別人多了個“小疙瘩”，鎖定攜帶爆炸物的嫌疑人，進而找活動軌跡；在2015年廣州女大學生流花湖沉尸案中，他通過視頻審視進出公園群眾的體態步態，發現一個男子行為怪異，只見他手上拿著三個塑料袋，分三次扔東西，于是排查出嫌疑人。這些案例均被評為廣東省、廣州市“十大經典案例”。

曾素明說，多數嫌疑人在案發前后心理緊張，某些行為難以自控，其習慣行為會得到加強，辨識行為特征有助于發現、認定嫌疑人，某些行為甚至能反映出其職業屬性。

他經常留意嫌疑人的小習慣，如用手攏頭發、蘭花指、特殊的吸煙方式、步態特征等。他認為，視頻可能很模糊，但人的習慣性動作基本不會變。

2008年7月2日，北京奧運會開幕前一個月，廣州中山五路某超市，兩流浪人員在收了一男子30元后，欲幫男子將一包裹送給超市經理，但在超市門口被保安攔了下來，未得進入。隨后，他們打開包裹，發現有電線和電池，遂報警。

雖然該案已過去9年，但曾素明將其作為經典案例在多地授課時談及。他說，民警到達超市后，正勘查現場時，一個勒索電話打到超市辦公室，聲稱不給20萬元就引爆放置的炸藥。此后兩天，該電話打了20多次，要價也從20萬元漲到30萬元。

這些電話都是固定電話打進來的，分布在廣州白云區20多個點，警方提取打電話點周邊視頻，對比打電話的時間，鎖定一男子。不過因為視頻是數字視頻，壓縮后成像不夠清晰，只能看到人的輪廓，根本看不清臉。曾素明觀看視頻，發現嫌疑人有一個習慣性動作：走外八字步；走路時，習慣性地用左手攏頭發；而且習慣性地靠路邊走。

勒索電話最后一次打進時，曾素明和同事迅速趕到打電話點，而嫌疑人已離去，于是他在周邊搜查。在新市路上，十幾米開外，他看到一男子提著紅色塑料袋迎面走來。“他習慣性地攏頭發，讓我斷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曾素明說，嫌疑人被抓后，警方在其租住處附近的樹上，還繳獲四個雷管。

打著吊針看視頻，促全國推進視頻監控建設

進入廣州警隊之初，曾素明主要是做模擬畫像的工作。一次，他給一個搶劫案嫌疑人畫像，嫌疑人被抓后，看著墻上的模擬畫發呆，“這里怎么會有我的照片？”

早在2002年，廣州開始探索治安視頻監控系統建設，曾素明便利用視頻系統，介入一些案件的偵辦，不過彼時視頻還只是零星運用，其作用的凸顯，在曾素明看來，源于2006年廣州火車站發生的一起拋尸案。

2006年7月26日14時許，一位68歲的阿婆報案稱，一名男子給她5元報酬，讓她幫看守行李箱，男子則去買票。但等了4個小時，不見男子回來，阿婆將行李箱交給保安，打開后發現是一具被肢解的女人尸體。

尸體是何人從何處運來？如何確定偵查方向，成為偵破案件首先要突破的重點。

曾素明接案后，查看了火車站廣場的視頻，通過阿婆的位置找到拋尸男子，不過，當時視頻是標清視頻，只能看到男子上身穿紅衣，下身穿白色褲子，再追蹤其軌跡，發現他從火車站旁邊的廣州市汽車站而來。

男子是從哪里到的廣州火車站？“彼時廣州火車站恰逢改造，車站內沒有視頻，只有站外有視頻，這條線就斷了。”曾素明說。

根據多年的辦案經驗，曾素明認為，嫌疑人拋尸后，一般都會逃離現場。他通過調取的視頻追蹤，發現男子上了天橋，而天橋處是一個岔路口：一個方向去廣州市汽車站，一個方向去廣東省汽車總站。

果不其然，廣東省汽車總站的站內外視頻顯示，嫌疑人從該站進站，買票后乘汽車逃離，發現這一點時，曾素明已打著吊針，連看了一個星期的視頻。

當班售票員一口咬定嫌疑人購買的是到“韶關”的車票，但購票窗口的視頻截圖模糊不清，無法讀取票面信息。曾素明細看發現，售票窗口的透明玻璃剛好可以折射出打票員打字時的影像，經過反復分析打字員的習慣手勢，最終斷定其敲打的是“珠海”兩字。

曾素明和同事趕到珠海香洲區汽車站，根據當地視頻，發現嫌疑男子。隨后他們根據女子尸體照片發布協查公告，受害女子的弟弟看到公告后報案，發現女子租住處是第一現場，進而抓獲涉案男子。

“正是這起案件，促進當年全國治安視頻監控系統建設，廣東省被選為試點。”曾素明說，他所在的越秀區列為廣東省的試點。

若不是從警，按照父母當初的意愿，曾素明從師范院校畢業后，很可能去當美術老師。不過在他看來，他現在所做的一些工作與老師無異。作為全國視頻偵查領域的專家，他多次受邀在公安部舉辦的視頻偵查培訓班上授課，廣西、山東、遼寧、福建等20多個省區市同行到他那取經，廣東省內的湛江、清遠、東莞等地市更是多次邀請他前往講課。

“面對案件，他特別興奮，不破案，不吃飯。而除了辦案，他就在全國各地，協助辦案或講課。”在包青看來，他的“曾隊”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時時刻刻都在轉著。而曾素明給自己的設想是，等他退休時，他再拿起自己的畫筆，悠閑地畫上幾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