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為日漸衰老的人群規劃城市》報告封面

即便疫情陰影盤踞不散，氣候危機挑戰頻頻，但作為地球多數人口的居住地，城市仍被寄予厚望——要成為更安全的地方，成為更好的地方。在此，“全球城市策略”推出“好城市’”系列，引介對若干國際前沿報告和案例，聚焦“老年友好”、“步行友好”、“宜居繁榮”和“兒童友好”四個主題。

本周主題為“老年友好”，對篇幅為248頁的報告《zero to one hundred: Planning for an Aging Population》（后文簡稱“報告”）加以引介，該報告由加拿大規劃和城市設計咨詢機構Plassurban于2019年發布。

關愛老年人的社區規劃和開發實踐，是歐美城市規劃運動的一部分，以此應對兩大重要趨勢：人口老齡化和城市化。就中國而言，進入新千年以后，“老齡化”已從書面詞匯變成每個人親身所感的現實。眾多大城市里，商場店員、出租車司機、銀行柜員、住區物業和保安人員，在新千年伊始大部分是年青人主導的崗位，現今漸漸變成中年人；在許多舊城區走走，舉目四望，視線所及都是老年人，他們在街頭與老伙伴集結，這樣度過漫長的閑暇時間。數據更直觀地呈現出緊迫性。之前幾次人口普查結果，我國65歲以上人口占比雖持續提升，但每十年間增幅一般不超過兩個百分點。但據2021年5月公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老齡人口占比首次突破10%（達到13.5%），且增幅高達4.63個百分點，人口老齡化正在加速。上海是全國老齡化程度最高的超大型城市。截至2020年底，60歲及以上老年人533.49萬，占戶籍總人口36.1%，獨居老年人數為30.52萬人，其中2.26萬為孤老。

人們漸漸變老，曾經慣常的住區環境漸漸不適合。他們可能不再方便開車出行，但出租車很貴，公共交通也不方便；他們可能住在郊區寬敞的住房中，但現在感到負擔，無論花園還是樓梯，無論維修還是可達性都是麻煩。他們自覺還沒有老到需要進療養院，也不想給成年子女或鄰居帶來負擔，但居住環境障礙重重，這讓他們不得不求助于人，感覺沮喪。

為應對老齡化趨勢，從國家到地方，陸續出臺“老年友好”和“適老化”改造的政策，并有典范案例涌現。在中國，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明列，繼續開工改造一批城鎮老舊小區，推進無障礙環境建設和適老化改造。

在老年人占比越來越高的社會，這是為滿足社會剛需開展的必要行動。對城市規劃師、建筑師和政策制定者來說，亟需知曉如何借助規劃設計途徑幫助老年人在城市中方便舒適地生活。

來自《zero to one hundred: Planning for an Aging Population》

如何評測“老年友好”

老年友好型城市不止對老年人友好。無障礙建筑和街道可提升殘疾人的流動性和獨立性，老幼皆宜；安全社區讓兒童、年輕女性和老年人都能自信外出，積極參與體育活動以及休閑和社交活動。年長者獲得社區支持和健康服務，家庭壓力就會減輕。老年人老有所為，參與志愿工作或有償工作，會讓所有人獲益。當然，老年人也是重要的消費者，他們光顧會讓當地經濟獲利。

精心設計的老年友好社區可為居住者帶來社會、心理和生理上的好處。2007年，世界衛生組織歸納了老年友好城市基本特征，包括從建成環境要素到社會關系等。如下所列：①戶外空間和建筑物；②住房；③交通；④溝通與交流；⑤社區支持和健康服務；⑥公民參與；⑦尊重和社會包容；⑧社會參與。基于上述特征，Plassurban提出了老年友好城市評價指標體系，如下表所列。

表 Plassurban老年友好城市評價指標體系建議
（備注：關于數據來源以及輸入和輸出指標建議，限于篇幅未做羅列，請參見《zero to one hundred: Planning for an Aging Population》）

實際上  ，以社區為基礎的生活方式和舒適因素，對維持所有居民的身心健康而言至關重要。隨著人口老齡化，這種影響會更為顯著，提升對老年人友好和鼓勵體力活動的社區功能投入，可顯著降低醫療衛生支出。因此，不能低估開發設計適合老年人的建成環境所帶來的積極影響。這也是以人民健康為中心規劃國土空間的實現途徑之一。

左圖 重慶長壽區街頭老年人  右圖 重慶北碚水土鎮街頭老年人（相欣奕拍攝于2019年）

誰負責“老年友好”城市建設和更新

如前所述，對老年友好型社區基礎設施的投入將產生廣泛影響，有助于減少整個城市社會和醫療保健成本，為全年齡段居民創造更安全、溫暖和理想的環境。但單憑地方政府一己之力無法實現。雖然城市政府可以與居民、開發商和社會活動組織合作，擬定計劃和政策，但其實現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私人投資和開發活動。地方政府、公民和私人開發商，作為三類主要參與者，共同承擔塑造城市建成環境的重任。

地方政府的責任

· 制定、采納和實施鼓勵開發關愛老年人社區和住房的政策和計劃；

· 將強制性和自愿性無障礙要求納入當地法規文件；

· 允許一系列適合老年人的住房類型；

· 為老年友好型開發項目提供預劃土地，優先考慮當前或規劃公共交通便利、宜步行且服務良好的地區；

· 通過簡化開發審批流程、提供稅費激勵、引入獎勵計劃等措施來鼓勵老年友好住區項目開發；

· 就住宅開發項目的強制性和自愿性無障礙可達性標準對政府工作人員和公眾開展教育，特別關注那些可以低成本甚至無需額外投入就可提高住房宜居性和便利性的標準；

· 開展公眾咨詢活動時，充分考慮老年人的需求，選擇適合老年人參與的時間和設施，鼓勵和最大限度地提高老年人在其中發聲；

· 制定交通、公園和社區規劃時考慮老年人的需求；

· 在規劃咨詢委員會、設計審查委員會或老年人咨詢委員會等組織中納入老年代表，為老年人提供就開發建議發表意見的機會；

· 尋求機會將老年友好社區倡議與精明增長和可持續發展計劃相結合。

市民的責任

年齡友好是通過社會和空間元素的獨特融合而營造的。這些元素有賴于共享的協作理念，而非自上而下執行。作為公共空間和住宅空間的主要使用者，普通公民在創建老年友好型社區方面發揮關鍵作用。隨著時間推移，居民在靈活性、可達性和與社區關系方面做出的選擇，是一股巨大力量，足以塑造社區特征。普通公民可以通過以下方式，對所在社區老年友好特征產生影響：

· 參與咨詢活動，加入咨詢委員會和業主委員會；

· 建造、改造或翻新個別住房，以滿足無障礙可達性標準；

· 作為房東或業主，履行與租戶的出行挑戰、安全問題和無障礙問題相關的責任；

· 通過引入巷屋或填充式住房，為“溫和的密集化”做出貢獻；

· 通過組織和參與街區聚會、志愿者活動、社區午餐和其他活動，為創建和維護社區的聯系做出貢獻；

· 通過在自家住房邊緣引入休息區、小型免費圖書館和安全步道，為公共空間做出貢獻；

· 支持政府優先考慮老年友好型社區規劃和設計；

· 對新建的住房和社區提出無障礙可達性功能要求。

私人開發商的責任

私人開發商必須在目標市場的需求、遵守當地法規以及特定項目的財務可行性之間達成平衡。鼓勵地方政府和開發商之間進行公開、持續的合作。從最初的項目構想開始，確保在不給任何一方帶來大量額外成本的前提下，容納和整合相關建筑規范要求，盡最大可能達成老年友好社區功能。私人開發商可通過以下方式參與老年友好社區建設：

· 在概念設計期間與地方政府合作，對社區無障礙功能加以設計，以免在施工期間產生額外成本；

· 為所有新建聯排或獨棟住宅提供最低標準的無障礙可達性，在多單元和混合用途開發項目中提供更高程度的無障礙可達性；

· 理解自身通過提供創新性和前瞻性住房開發以推動市場需求方面所發揮的作用；

· 住房項目布局具有靈活性，以適應老齡化導致的需求變化，并為全年齡段居住者提供靈活空間；

· 提倡公共交通服務良好的混合用途社區。

地方政府應如何做

1、擬定政策

一般來說，住房開發申請過程遵循一定之規。如果在概念設計期間（項目申請階段）考慮了適合老年人的功能，通常可為住區開發尋求整體性解決方案，使住區開發更適宜老年人、更包容和更具可達性。由此，業主、建筑商或設計師可在近乎不需額外成本投入的情況下，將適合老年人的功能整合到建筑或場地中。如果錯過這一時機，日后再對設計圖修改或施工改造，時間和金錢成本會大大增加。比如，如果當地政府希望鼓勵住房開發項目在每個入口處取消階梯以支持無障礙可達性，若在項目申請階段提出這一要求，就會便于設計師納入考慮。然而，如果在建筑許可或施工階段提出這項要求，設計師除了提供坡道外別無選擇。

2、擬定一份老年友好住區開發核對清單

如果在住區項目規劃和設計早期階段得到討論，關愛老人設計的諸多考慮都會更易實現。但規劃官員需要得到政策或行政支持。因此，有必要創建與老年友好社區直接相關的開發清單，以此作為指導地方政府、開發商和設計師開展新開發項目老年友好特征討論的有用工具。

老年友好住區開發核對清單示例（核對清單全部表格請參見報告附錄C：第183-195頁）

3、政府制訂法規，促進老年友好社區實現

地方政府通過制定法規，可在社區尺度和建筑尺度上，對老年友好社區建設提供引導。

社區尺度相關，包括土地用途、鄰近度、集聚程度、方位和密度的控制。如果根據建成環境可達性來衡量老年友好程度，那么分區規劃可待成為適應可達性要求的有效手段。例如，靠近商業區和公交樞紐的住房項目，要求具有更高的住房開發密度、可達性和包容性。因為一般來講，住房開發項目離市中心越近——特別是與生活服務、商店和交通設施越近，老年人越容易獨立生活。建筑規范則在建筑尺度上對項目開發提出指引。比如，擬定建筑規范，將可達性列為公共建筑和大型住宅開發項目的重要目標，并確保這些建筑的設計和構造能讓身體或認知存在障礙的人也可進入和穿越其間。

與老年友好社區相關的法規

“老年友好”社區設計

地方政府有責任為公民營造給大多數人提供最大利益的環境。人人都將經歷變老，老年友好社區造福各代。對老年友好社區和建筑的投入，不僅與養老有關，還有助于吸引、支持和留住處于人生各個階段的居民。

報告分“老年友好社區”和“老年友好住房”兩部分，對老年友好設計提供指引。

支持各類服務和零售設施所需居民數量，列出了支持公交車、餐館、酒吧、雜貨店、五金店、藥店、花店等設施運營所需對應的人口數量。為使社區具有老年友好特征，必須提供便利服務，意即盡可能全面充分布設此類設施，這就對設施所服務的居民數量提出了相應要求。

住處與各類便利設施的最優緊鄰性，列出了獨立型老年友好社區與醫療點、診所、藥店、便利店、公園、老年人活動中心、圖書館等設施的鄰近性要求。

老年友好住房的一個重要概念：暢達的住家（visitable home）（暢達性作為將無障礙設計原則融入新建住房的簡化方法出現。僅需三個關鍵要素：無臺階入戶門，加寬門口和地面層設置洗手間，以此支持無障礙住房建設，適合所有年齡和能力的人）

老年友好住房的一個重要概念：可適應的住家（adaptable home）（可適應住宅考慮到，如果未來居住者需求發生變化，對住宅的改造相對容易且成本低廉。一開始就考慮了主要的結構因素，包括地面通道、更寬的門和走廊、廚房、洗衣房和起居室等空間，以及無障礙洗手間）

老年友好住房的一個重要概念：無障礙的住家（Accessible home）（無障礙住宅包含為居民消除或克服障礙的設計、產品和技術。經由謹慎和專業的無障礙設計，行動不便的居住者在家中可自如活動，無需任何特殊功能和后續改造。無障礙設計是包容性設計，如果做得好，可融于日常。）

報告中第10章“社區設計準則”（85-99頁）提供詳細的老年友好社區設計設計指引；第11章“住房設計準則”（100-108頁）提供詳細的老年友好住房設計指引。限于本文篇幅，請自行在報告中細讀。

如何鼓勵老年友好開發項目？

人們對開發商逐利不乏微詞。但開發商就是以營利為目的。營利并非房地產開發的消極方面，而是健康平衡經濟中不可或缺的。地方政府在對老年友好住房和社區提出倡導的同時，無障礙可達性和適老性等項目特征將成為開發商經濟模式的一部分。地方政府應開發激勵工具，包括流程加快、密度獎勵、費用減免和其他獎勵計劃，以使開發商收回在老年友好特征方面的時間和金錢投入，或提高住房開發項目的銷路，這將有助于開發商參與適合老年人無障礙住宅和社區建設的主動性。報告第12章“激勵老年友好住區開發”中，詳細列出可供采用的開發商激勵手段。

報告的附錄A中，展示了多代住居、長者小屋、暢達住家、共同生活、志愿者支持“村村相連”等多個老年友好社區案例，對前文所列報告要點提供了補充和呼應，信息量大，極具啟發。感興趣可自行閱讀，并可按照項目名稱以及報告中所附的網絡鏈接做進一步深入檢索學習。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日月如梭，人人都會老。在快速城市化和快速老齡化的當下，讓城市成為更好的地方，從老年友好社區建設開始。

重慶水土鎮一位老年人在貼滿廣告的墻前仔細看信息（相欣奕拍攝于2019年）

重慶水土鎮一位老年人在路旁店面前擺放的座椅上休息（相欣奕拍攝于2019年）

夜晚北京胡同中老年人在社區營造活動中搭建的木制簡易亭燈光下打牌（相欣奕拍攝于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