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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倉皇辭廟日,卷土重來會有時:麥克阿瑟在菲律賓
米沙鄢群島萊特島(LEYTE, VISAYAS ISLANDS)
菲律賓
1944年10月20日
歸來的麥克阿瑟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開懷一笑。“如雷普利(Ripley)所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們來了。”他向參謀長自豪地說道。
貝里琉島往西700英里處,海軍陸戰隊士兵正深陷于第五周的膠著血戰中,這位64歲高齡的美軍太平洋戰區司令倚靠在“納什維爾”號美國海軍輕型巡洋艦(USS Nashville)的圍欄上。他深情眺望著遠方的菲律賓,在他的指揮下,不到4小時之前,10萬多名美軍攻入菲律賓。與他旗鼓相當的另一位將軍德懷特·艾森豪威爾(General Dwight Eisenhower)駐守歐洲,在去年6月成功攻下法國,因“登陸日”(D-Day)的諾曼底戰役聞名遐邇。因此自尊心極強的麥克阿瑟就把進攻當天稱為“A-Day”,意為“攻擊日”。
據情報預測,貝里琉島上敵軍勢單力薄,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日軍正在菲律賓進行激烈的抵抗。即使在離海周邊幾英里的地方,麥克阿瑟也能聽到棕櫚樹林中傳來連續不斷的機關槍聲,看到叢林中升起洶涌翻滾的黑煙。美軍戰斗轟炸機從頭頂上嗡嗡地朝著敵方目標位置前進,密切地關注著日本零式戰斗機(Japanese Zero)的動向。
兩年前,菲律賓落入日本之手,這是麥克阿瑟職業生涯中最羞恥的失敗經歷。將軍曾承諾,終有一天會奪回菲律賓群島,勝利歸來。現在,他準備兌現承諾。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喜歡用第三人稱簡單地自稱“麥克阿瑟”,他身高6英尺,父親是一名獲得了榮譽勛章的上將,因為父親的緣故,麥克阿瑟對菲律賓有著一生的眷戀。父親阿瑟·麥克阿瑟(Arthur MacArthur Jr.)在青年時期就參加了南北戰爭,之后參加了美西戰爭,擔任駐菲律賓總督。而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以名列前茅的成績從西點軍校畢業,至今仍和1903年委任當天一樣體格精壯、身體健康。
“納什維爾”號邊緣放下了懸梯,麥克阿瑟從上面爬下來,進入一艘停泊的登陸艇。如平常一樣,這位將軍身穿剛剛熨燙平整的卡其色軍裝,沒有佩戴任何勛章或綬帶。他通過頻繁換裝,一絲不茍地保持襯衫袖口和褲子折痕的精致,并且為此番登陸剛剛換上了一身新軍裝。萬一登陸失敗,麥克阿瑟可能會淪為階下囚,他在褲子后口袋里放了一把裝滿子彈的大口徑短筒手槍——父親留給他的遺物。
麥克阿瑟的陸軍元帥帽已經破舊,帽子邊緣的金色穗帶早已汗跡斑斑;他戴著有金屬邊框的雷朋(Ray-Ban)太陽鏡以遮擋海洋的反射強光,保護他深棕色的雙眸;再加上嘴里叼著的未點燃的玉米芯煙斗,將軍的經典造型就完整了。所有這些裝扮使麥克阿瑟成為全球矚目的標志性人物。
參謀長理查德·薩瑟蘭(Richard Sutherland)是一名中將,他在麥克阿瑟之后走下臺階。待麥克阿瑟“巴丹團(Bataan Gang)”其他隊員下來進入登陸艇后,一組戰地記者加入了他們的隊列。道格拉斯·麥克阿瑟非常清楚良好公關形象的價值,因此精心設計了登陸場景,此刻偉大的畫面很快將傳播于世界各地的頭版新聞中。他計劃在碼頭而非海灘上登陸,攝影師會率先從船中走出,然后回頭抓拍將軍再次踏上菲律賓土壤的畫面,堪稱完美。
不過和許多劇本中的場景一樣,總會發生出人意料的事。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逃離菲律賓將近1000天了,今天他在這兒發號施令,讓登陸艇前行靠岸。
他已歸來。
失而復得的菲律賓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很清楚這次登陸菲律賓對攻擊日本的最終計劃至關重要。盡管計劃還在構思階段,但這樣的攻擊至少還需要一年,人們認為這一定會成為史上最偉大的兩棲登陸。預計成千上萬的美國士兵、海軍陸戰隊士兵、飛行員以及水手會參加,規模上會讓諾曼底登陸相形見絀。當然代價是慘重的,估計雙方都會有百萬人犧牲。麥克阿瑟作為太平洋最受崇敬的將軍,當然會成為領導這場災難性攻占的不二人選。
然而,若不是4年前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一個麥克阿瑟能夠容忍但并不敬佩的人——直接下達命令,這位將軍是不會被考慮授予如此榮耀的指揮任務的。事實上他最有可能在一所戰犯集中營里餓死。
當時是1941年12月7日,日本對夏威夷基地珍珠港的美國軍艦發動了一次突襲。在這個聲名狼藉的日子里,日本攻美國以不備,隨后,美國對日本及其盟國德國宣戰。
偷襲的一天后,日軍再次發動了攻擊,目標是開闊的太平洋西部5000多英里的地方。剛過正午,日本空軍第11航空艦隊派出了戰斗轟炸機,摧毀了菲律賓的克拉克機場(Clark Field)。兩天后,又有兩架日本飛機大搖大擺飛過甲米地海軍基地(Cavite Navy Yard),摧毀了碼頭,美國“皮爾斯伯里”(Pillsbury)號驅逐艦和“皮爾”(Peary)號驅逐艦無一幸免,“海獅”(Sealion)號潛艇在停泊時被轟炸。正如攻擊克拉克機場一樣,日軍選擇正午之后在甲米地投下炸彈。難以置信的是,駭人聽聞的“珍珠港事件”過去兩天后,美國許多部隊仍未全面警覺,反而掉以輕心,襲擊開始時他們還在吃午飯。
但菲律賓群島不同于珍珠港。地理位置更接近日本,因此從戰術上講,占領菲律賓群島變得迫在眉睫。如果日本占領了菲律賓,那么很快就能控制西太平洋。大日本(Dai Nippon)軍隊意圖控制整個菲律賓,而不是進行野蠻的空襲。此次攻占計劃了將近10年,最開始日本士兵喬裝打扮成移民涌入菲律賓,對菲律賓7000多個群島進行了系統繪圖,對菲律賓海岸防御進行監視。“直至后來,”菲律賓總統曼努埃爾·奎松(Manuel Quezón)回憶道,“我才發現我的園丁是日本少佐,我的按摩師是日本大佐。”
當時駐菲律賓的美國最高領導人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他和他的妻子簡以及3歲的兒子阿瑟一起住在馬尼拉酒店頂層的豪華套房。麥克阿瑟在輝煌的職業生涯后,于1937年離開美國陸軍,然后接受了一個高薪崗位,擔任菲律賓陸軍元帥。但是在1941年7月,因為戰爭一觸即發,他被召回并委任美國遠東軍司令。顯而易見,他最能勝任這個職位:不僅因為他在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生活在具有關鍵戰略地位的菲律賓,還因為他親手組建了菲律賓軍隊。
短時間內,日軍用炸彈摧毀了麥克阿瑟陸地上的空軍力量,麥克阿瑟的軍隊無力反抗。麥克阿瑟逃離馬尼拉,撤退到巴丹半島(Bataan Peninsula)的安全地帶,承諾馬上就會有援兵。
但并非如此。美國和英國的戰略是,先集中兵力打敗德國,之后再對付日本。即使沒有這樣的戰略布局,由于菲律賓地勢偏遠,以及日本海軍對太平洋的優勢控制,哪怕申請援軍,也不會及時通過。羅斯福總統聽到麥克阿瑟對部下的承諾后,稱他這樣說是“犯罪”。
接下來的兩個月,日本繼續前進。在麥克阿瑟指揮下美國和菲律賓小撮部隊被逼回巴丹半島一隅,許多人在科雷希多島(Corregidor)上的堡壘中避難。即使很顯然,美軍馬上就會失掉巴丹半島和科雷希多島,但麥克阿瑟在馬林塔防彈隧道中指揮了地下掩體的安全防御。他的背水一戰成為在太平洋地區抵抗日本攻擊的標志,媒體將麥克阿瑟刻畫成英雄人物,使他名揚四海。
羅斯福總統很快就看清形勢,不得不拯救麥克阿瑟。他別無選擇:美國突然陷入戰爭,舉國上下惶恐不安。日軍似乎所向披靡。若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淪為戰俘,軍隊士氣必將大大受挫。
2月22日,羅斯福命麥克阿瑟逃離。海軍悄悄帶走他的家人以及20個工作人員,連同他兒子的中國保姆阿周(Ah Cheu)(名字不確定),乘坐快捷魚雷巡邏艇離開菲律賓。有些人認為應該由一個軍隊護士而不是保姆同行,但麥克阿瑟堅持讓她一起。隨行的所有人都被告知,每個人可以帶一個手提箱,將乘坐四艘魚雷巡邏艇穿過寬闊的海洋,航行600英里,希望能到達棉蘭老島(Mindanao)。
在巴丹半島和科雷希多島的其他美國和菲律賓士兵原屬麥克阿瑟手下,現留在“瘦皮猴”喬納森·溫萊特(Jonathan “Skinny” Wainwright)中將的隊伍中聽其指揮。
因此,兩段“長征”并行開始。巴丹半島和科雷希多島的衛士陷入地獄之中,巴丹半島于1942年4月失守,后來廣為人知的“巴丹死亡行軍”中,76000名被捕的美國和菲律賓士兵的財物被日軍掠奪,并被強迫行走65英里去戰俘營。整個行程中他們的手被捆綁著;在酷熱的天氣下無法跟上隊伍的人被劫持者射殺、刺殺或斬首。倒下的人還被日本貨車碾過身體。總共有7000多人死亡。
一個月后科雷希多島失守,溫萊特將軍和其余人被關進監獄,日軍在未來三年半里繼續對美國人進行精神摧殘和屠殺。在整個戰爭期間,日本帝國軍隊把美國囚犯變成奴隸,集中營的生活條件極其惡劣,人們死于痢疾、腳氣病或饑餓。 溫萊特將軍在戰爭開始就已經很瘦了,被囚禁期間更是變得瘦骨嶙峋。當他還被羈押在一所日本監獄時,曾被提名授予榮譽勛章,但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反對此項提名,并指出溫萊特永遠都不應該投降。
與此同時,麥克阿瑟最終到了澳大利亞,擔任西南太平洋戰區盟軍司令。許多美國人認為他從科雷希多島逃脫是智勇雙全的行動,但有些人認為他臨陣逃脫是貪生怕死的表現。麥克阿瑟在澳大利亞時曾向記者解釋他的行為:“美國總統命令我突破日軍防線,從科雷希多島前往澳大利亞,我認為,這樣做的目的是組織美軍向日本進攻,主要目標是解放菲律賓。這次我挺過去了,將來我一定會回來。”
1942年4月1日,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因在英勇保衛菲律賓時表現出了“卓著的領導力”而獲得榮譽勛章,使他和阿瑟·麥克阿瑟將軍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對榮獲榮譽勛章的父子。
在重返菲律賓的過程中,麥克阿瑟指揮部下奪回了一座座被日軍占領的島嶼,重新控制了太平洋。他渴望彌補自己的過錯,這種欲望勝過其他一切動機,但也招來海軍指揮官的批評。貝里琉島這場毀滅性的戰斗導致了4000名美國人傷亡,它之所以發生是因為麥克阿瑟擔心日本戰機將從機場跑道起飛,并騷擾他帶領的菲律賓軍隊。事實上,美國海軍現在控制著海域和空域,阻止空中攻擊并不困難。
“我回來了”
麥克阿瑟花了將近3年的時間才終于讓登陸艇到達萊特島的紅海灘。當他從登陸艇上走出,踏進沒過膝蓋的海水中時,將軍神情嚴肅,他褲子上明顯的褶皺瞬間消失了。
“讓他們走。”一名海軍軍官負責指揮在紅海灘上著陸駁船的運輸,當他聽說麥克阿瑟想要一個特殊的碼頭登陸時,他大聲呼喊道。這位海軍軍官是一名“登陸指揮官”,在登陸區享有最高權威,甚至偉大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也沒有特殊待遇。
從登陸艇到岸上要走40步。麥克阿瑟涉過平靜的海面時,怒視這位無禮的年輕海軍軍官。他的個人攝影師蓋塔諾·法伊拉切(Gaetano Faillace)上尉為后人抓拍了這一畫面,而當時藏在周圍棕櫚樹高處的日本狙擊手很可能輕易瞄準站在白色沙灘上的這位64歲的將軍。
剛上岸,麥克阿瑟就接過一個麥克風,“菲律賓人民,”他大聲宣告,“我回來了!”
本文摘錄自《干掉太陽旗——二戰時美國如何征服日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年9月。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現標題和小標題為編者所擬。- 報料熱線: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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