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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導演顧威:今天,我們要如何“經典”地對待《雷雨》

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2022-04-20 10:41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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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即將迎來建院七十周年大慶。從3月29日至4月10日,經典版話劇《雷雨》作為建院七十周年紀念演出的首演劇目率先亮相,足見這部人藝的保留劇目,在煌煌院史上的地位與分量。

《雷雨》演出海報

1934年,時年23歲的曹禺創作出《雷雨》的劇本,不僅成為他作為天才劇作家年少成名的注腳,更成為中國現代話劇發軔的開山之作。扎實有致的文本,驚艷奇崛的劇情,連帶它所呈現出的現代性的劇作意識,無不令人拍案叫絕。文史學界目前比較一致的看法是:1935年8月,天津(也是曹禺的故鄉)市立師范學院弧松劇團在學校大禮堂演出《雷雨》,這是該劇首次在國內演出。這同該劇劇本片段日后收錄進國內中學教科書,一道堪為垂范后世的佳話。

說不盡的曹禺,演不完的《雷雨》。自《雷雨》誕生以來,數不清的劇社院團都以能將這出大戲搬上舞臺為榮,而由此改編的同名電影、戲曲作品亦是不一而足。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始建于1952年,首任院長便是曹禺先生。《雷雨》作為人藝的“看家戲”,自是當仁不讓的正朔嫡傳。而所謂“經典版”《雷雨》,自然也是著錄有序:自1954年夏淳導演執導,作為新排劇目在首都劇場首演以來,先后經歷過1979年紀念“五四運動”60周年公演,1989年復排版演出,1997年為紀念曹禺大師逝世一周年復排演出,以及2004年為紀念《雷雨》發表70周年暨北京人藝首演《雷雨》50周年的全新重排版演出等不同階段,不僅主題開掘迭代深化,更見證了一批又一批人藝優秀演員們的代際興替。

導演顧威。照片由北京人藝提供

現年82歲的北京人藝導演顧威,在2004年時接手《雷雨》擔任重排版導演。而再往前推,自1989年版起,他便在《雷雨》中飾演周樸園。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現而今,除了劇院將近百歲之期的初代周樸園飾演者鄭榕老人外,顧威導演無疑是解說這部經典大戲前世今生的最佳人選。在此次院慶紀念演出籌備期間,顧威導演向全體創排人員提出,“不是說我們又復演了,我們再演一次,不僅僅是這樣一個意義。大家要有充足的信心,這次演出更上一層樓。”

近日,顧威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以下以口述形式呈現。

歷年《雷雨》演出角色,扮演者幾乎涵蓋了北京人藝幾代優秀演員。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口述】

 “雷和雨”,是《雷雨》里第九個“人物”

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始建于1952年6月。1954年6月30日,也就是建院兩周年之際,曹禺先生的四幕劇《雷雨》在首都劇場首演,到當年9月1日最后一場演完,首輪演出持續了整整兩個月,足見當時演出的轟動效應。1954年版的《雷雨》就是夏淳老師排的。《雷雨》作為北京人藝的保留劇目,很長時間以來都是夏淳導演在排,而且他還曾給新加坡和蒙古國的劇團排過,應該說是排演《雷雨》的專家。

夏淳(1918-1996)

我是吉林市人,1940年生人,8歲到的北平(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后,北京恢復原名北平),就再沒有離開過。1989年版《雷雨》建組的時候,周樸園這個角色交給了我。我開始是不想接的,因為腦子里全都是鄭榕老師的形象,人家都演成那樣了,我再怎么演也演不出一朵花來。夏淳老師就說,你先來聽聽建組會,他對周樸園有新的解釋。夏淳導演認為,之于上個世紀初的中國社會環境而言,周樸園身上有資產階級新氣象,“而且他對魯侍萍的愛是初戀,他對蘩漪的愛是他認為的最佳方式。”這么聽來,我一下子就覺得有抓頭兒了,決定接下角色。

北京人藝1989版《雷雨》劇照 從左至右依次是:濮存昕飾演的周萍、鄭天瑋飾演的四鳳、高冬平飾演的周沖、龔麗君飾演的蘩漪、顧威飾演的周樸園

其實1989年之后,鄭榕老師、朱琳老師(飾演魯侍萍)在一些紀念節點上還出來演過幾場。我是從1989年接演周樸園,一直到2002年。2004年,我來當重排導演,演員上只保留了龔麗君(飾演蘩漪),她從1989年就開始演這個角色,和我還搭過手,是當年組里唯一一位老演員。由楊立新來飾演第三代周樸園。

1954版中,就是陳永祥做舞美設計。到1989年那版,依舊是夏淳導演,我在里面第一次演周樸園。記得當年在舞美設計上,比照之前只有一處變化,就是周樸園這間客廳里的壁爐上方,增添了一個鹿頭的狩獵標本。夏淳導演當時解釋說,周樸園有留學德國的經歷,自然會帶出一些西方家居的痕跡。而之前,壁爐上方是空著的。從1954版起,陳永祥在舞美設計上就強調一種中西結合的美學樣式,比如觀眾看到墻壁上掛著字畫,下面擺放的卻是西式的燭臺。而一旁的中式家具上,又擺放著一臺西洋座鐘。

北京人藝1954版《雷雨》劇照  朱琳飾演魯侍萍(左)、胡宗溫飾演四鳳(中)、蘇民飾演周萍(右)

北京人藝1979版《雷雨》劇照 蘇民飾演周萍(左)、謝延寧飾演蘩漪(右)

2004年重排版《雷雨》,在舞美設計上有一處小的變化,我們在客廳長沙發下面加了一塊小地毯。當時考慮到周樸園這樣一個大買辦資本家,他家里的這間小客廳是不接待外人的。他自己說的,“回頭我預備一個人在這里休息。”可以說這里是他非常私密的所在,是供他自己冥想和懷念過去的,所以一定要搞得很講究、很舒服。原來長沙發和茶幾的下面是空空的,看著有點兒單薄,就加了一塊方地毯。

再有就是客廳上方的吊燈。這個吊燈過去只有一個用處,第四幕蘩漪從魯貴家跑回來,澆了一身雨水,進來自然而然就要開燈。2004版的時候,我們增加了四鳳跑出去觸電,整個屋子里的供電瞬間短路——這樣,在一片黑暗當中,更襯托出外面的電閃雷鳴,悲劇氛圍撲面而來。之后(劇情),仆人是提溜著馬燈上場作為光源,也是要襯托出悲劇的沉重色彩,這是過去沒有的。

在我看來,《雷雨》這出戲八個人物,其實還有第九個“人物”,就是“雷和雨”。在1989年版全劇開始之前,幾聲雷鳴先聲奪人,然后這才開幕。它完全不是現實意義上的“雷聲”,而是一種隱喻,預示“雷雨”將至。在雷和雨的使用上,我歷來堅持手工——后臺有12位工作人員在打雷板。過去就是這么演的,現在我們也保留了下來。

我體會,“雷雨聲”真的是不能完全用電聲來代替的。觀眾在劇場看戲可以注意一點,曹禺先生的《雷雨》從劇本來說,并沒有設計音樂,沒有背景和氣氛音樂,沒有說明性音樂,都是靠自然音響,最主要的就是“雷和雨”。

當然,現在我們也輔之以電聲,但不能以電聲為主,還是要用人工做出雷聲和雨聲的效果。在2004年之前,舞臺下雨的效果是怎么展現呢?基本上是在后臺靠燈光,靠數根斜鐵絲的拉動,用燈光掃在上面的反射光造成一種落雨如注的視覺。2004年的時候,人藝管道具的朱小龍,就是朱旭老師的大兒子,制作了一臺下“真雨”的機器。如此效果就好得多了,現在不論是在第四幕還是第三幕都在用,這是一項創新。

北京人藝2004版《雷雨》劇照  楊立新飾演周樸園(左)、龔麗君飾演蘩漪(中)、夏立言飾演魯侍萍(后右)

誰最能代表“人性的掙扎與呼號”?非蘩漪莫屬

2004年版最大的調整,是我實際上把蘩漪的角色“扶正”了,作為第一主角。她有一次強烈地開門,背身,外面恰恰打進來閃電。再有一處過去沒有的是,周萍自殺后,周樸園和魯媽都跑下去,舞臺上就剩繁漪一人在那兒神經質地笑,這時候三聲霹雷打在她的身后,以前沒有。

北京人藝2004版《雷雨》劇照 陣容較1989版只保留了龔麗君飾演的蘩漪(前中)

2020年《雷雨》演出時,我們確定了由女演員張培來演蘩漪。我之前沒有跟張培合作過,但她演的戲我都看過。我選演員不單看形象氣質,也不會去看演員和我關系的親疏遠近,首先第一條就是看她的為人。這人正道不正道,在劇組里和大家是不是好合作,這在我心里是更看重的條件。

從張培的外形和戲的大路子上看,她是個能挑起大青衣的演員,容易接近蘩漪這個角色。任何一家劇院在培養“大青衣”上都不容易,演員后天的努力和機遇自不必提,她本身的素質,個頭氣質是先擺在那的。當年狄辛老師(1954年版)之所以能演蘩漪,不是靠她有什么后臺,有什么關系,也是要靠她自身就是一位大青衣演員。

《雷雨》的演出劇本,隨著時代發展是有沿革和變化的。1950年代,我們是用階級和階級斗爭分析的方法來演《雷雨》:周樸園是剝削者,在形象定位上就是一個土財主,而魯侍萍則是被侮辱被損害的被剝削者。誰也逃不開那個時代,但顯然這并不是曹禺先生當初寫這個戲的本意,他那時候也沒這樣的覺悟。

到了1989年,夏淳老師排我們那一版《雷雨》,就想去掉“階級分析論”的色彩——周樸園是這個社會黑網的組成之一,再加上他個人性格上的缺憾,造成了后來的結果。我們不再全面否定這個人物,他是早期留洋的知識分子,帶回了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某些新氣象。到2004年,我來重排,也不再滿足之前的解釋,我要尋找曹禺先生當年作為一個20多歲憤懣青年,他彼時的創作心態到底是怎么樣的。所以我就強調了“人性的掙扎與呼號”,把這作為2004版《雷雨》的主旨,那么戲里誰最能代表這一主旨呢?非蘩漪莫屬。

我們從《雷雨》這個戲的情境發展上看,矛盾沖突的始作俑者就是蘩漪,不是周樸園。真正主動性想要干點什么,用當下年輕人講話“搞事情”的也是她,她心里從始至終翻滾著的就是“人性的掙扎與呼號”。從曹禺先生留下的文字看,《雷雨》里他最心愛的人物是誰呢?就是蘩漪。只是說,歷來都是把周樸園作為這出戲的第一人物,當年我們把蘩漪作為第一主角,說實在的還是有點冒險。

細品蘩漪這個人物,她也是一位受“五四運動”影響的新女性。五四運動喚醒了咱們國家婦女解放運動的沉寂局面 ,知識女性在批判封建舊思想、舊道德的同時 ,也開始為自身解放吶喊。蘩漪在這出戲里所有的行為,包括她乖張和猙獰的背后,都有一個“真”字。她是真的以為自己和周萍之前是有真感情的,為了這份感情敢于賠上身家性命。否則她絕不敢,也不會跟兒子干出悖德逆倫的事情來。

蘩漪嫁進周府,本身就是老夫少妻。再加上周樸園一離開家就是三年,從人性的角度說,周萍與蘩漪、乃至周萍同四鳳間生出的感情,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孤獨的蘩漪面前,唯一合適交往的成年男性就是周萍,他們雖有母子之名,畢竟不是親生骨肉。說實在的,發生點什么是應了那八個字,“孤男寡女,日久生情”。如果就是從“亂倫”的角度來詮釋他們間的情感,這戲就“臟”了。從人性角度解讀這出戲,演員們才能真正放開手腳。2004年的時候,王斑首次出演周萍,我們就要求他先要放下內心的道德十字架,否則他的戲就沒法演。

劉智揚飾演周樸園(左)、張培飾演蘩漪(右)

1989年版《雷雨》,我們還解釋了幾個問題:首先就是周樸園在蘩漪和周萍的私情上,他是一個后知后覺者,他不是有意地要折磨蘩漪。如此,“喝藥”這場戲,這是整出戲里第一個激烈的戲劇沖突,周樸園執意讓蘩漪喝藥,這里面固然有他作為大家長,當著孩子和下人的面兒權威作祟,但出發點還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蘩漪。他回到家知道夫人臥病在床,馬上就讓人去抓藥、煎藥,又請來德國大夫——但他關心的方式,恰恰是蘩漪最為抗拒的,這是他們間由于心靈上的疏離而造成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何靖飾演魯貴(右)

過去中學課本里把周樸園歸結為虛偽者的典型,其實從夏淳老師到我這兒,我們都不同意。所以在1989年版中另一個要開解的問題是,周樸園對待魯侍萍的感情,是不是帶有他的真心?劇本里寫的清楚,當初他們能有兩個孩子,那不是一年的事兒,這可不是舊社會里“少爺玩兒丫頭”。包括后來把魯侍萍攆出周家,也不是周樸園而是周家老太太的決定。另外,再看周樸園保留他同魯侍萍戀愛期間的家居陳設,特別是魯侍萍當年坐月子怕著風關窗戶的習慣,這些行為都發生在他的小客廳里,不是公共客廳,不是給外人看的,只是他內心系念,是對這份“初戀”念茲在茲的外化。

人的初戀是最難忘的,周樸園和魯侍萍間的關系恰恰就是初戀的關系。當年這對戀人間存在著階級分野,但不能解讀為階級矛盾。周樸園是有自己的私心,但并不能完全歸結為虛偽。而魯侍萍也是如此,有不少觀眾曾經來問,第二幕中周樸園和魯侍萍見面,侍萍好幾次都可以走,為什么不走?她是想看看這個“老家伙”現在什么樣了,另外她很想見見自己的大兒子,才留在這里。最后,當魯侍萍知道周萍和四鳳的關系后,一咬牙一跺腳說,你們走吧!這是承擔了對兒子和女兒無限的愛,她寧可逆天。所以我說,這個戲要從人性角度去解釋的話,就很容易解釋得通。

吳珊珊飾演魯侍萍(右)

《雷雨》既然是經典,就要“經典”地對待

張培在《雷雨》里的著裝行頭,四幕里依次是黑色、藍色、紫色的旗袍,以及最后出場時穿的黑色連衣裙,一頭一尾要沉重。第一幕蘩漪出場走上幾步,步態要帶出周府大太太的那份持重。第二幕她和魯侍萍見面,考慮到太太該有的規矩和儀態,見客嘛,不能太沉重,換了亮一些的顏色。穿連衣裙是因為最后一幕“跪戲”多,穿旗袍不好跪,跪下來也不好看,連衣裙就沒有這個問題,而且也帶出了人物和時代的洋派。

《雷雨》這出戲里“女人的戰爭”,也很值得玩味。比如第一幕,蘩漪一出場就和四鳳有交鋒,實際上兩個人心里都揣著兔子呢。四鳳遞過扇子,蘩漪沒有馬上接,而是盯住四鳳,四鳳則馬上移開目光,把頭埋得更低了。而針對周萍的近況,四鳳差點說漏了嘴,“父親下半夜給他開門來著……”蘩漪聽罷稍作沉吟,四鳳馬上又岔開話題。

趙正添飾演周沖(中),金漢飾演魯大海(右)

第二幕里,蘩漪和魯侍萍的見面,一邊是大家閨秀,一邊是知書達理,兩邊也都繃著勁兒。蘩漪請魯侍萍坐,侍萍沒有馬上坐,而是等主人坐穩了,她這才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侍萍對待蘩漪,雖然是下人對太太的謙恭,但卻是不卑不亢的。蘩漪三兩句話,她就聽出了要趕四鳳走的意思,臨走的時候,她還是不忘囑咐四鳳要跟太太說“謝謝”,這里面是很周到的中國式禮數與體面。而蘩漪呢,小客廳里一直擺著魯侍萍年輕時的照片,可她容忍了,一直到最后決裂翻臉,她才把這事翻出來。說實在的,這是一個有文化的女人,盡管她很痛苦,但她知道要尊重丈夫的過往和隱私。

周萍這個人物,在我們人藝的歷史上,很多好演員都挑戰過。曹禺先生有給自己筆下人物寫小傳的習慣,在寫《雷雨》的時候,他先就強調周萍這個人物“是最難演的”,“希望能有一個好演員,化開他心靈上的一層云翳,清清白白幾根簡單的線條,設法為人物找同情”。所以演周萍,就一定要為這個人物找到“同情”。這一點上,王斑做的非常好。他現在已經轉換角色演周樸園了,也是這出戲的復排導演。當年他演的周萍,曾在一次座談會上得到了朱琳老師的高度認可,“是北京人藝歷來演這個角色最好的。”

劇照

劉智揚在2020年排《雷雨》時接過周萍這個角色,去年是周帥接演了這個角色。今年恰巧劉智揚有時間,所以還是他來演。年輕演員現在有一個問題,聽來可能有點啼笑皆非——他們日常都穿運動鞋、休閑鞋,穿上正裝皮鞋都不會走路了(笑)。老派人穿皮鞋走路,步態是不拖拉的,都很干脆。那個時候穿上皮底兒的皮鞋,再穿上長衫,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是不可能的,走路要板正,不能“量大步”。我希望他們多看看1959年的老電影《青春之歌》,里面于是之老師演的余永澤,人家皮鞋配長衫是怎么走路的,那叫一個瀟灑。

魯大海這個角色,1954年第一版里是李翔老師演的,他后來還演過“駱駝祥子”,在我們劇院屬于更靠向工農形象的“非硬派小生”。近些年來,我有一個不解,不吐不快:怎么突然之間戲劇學院、電影學院的畢業生個個都是俊男靚女了?我是1963年從中戲表演系畢業的,那時候我們班上“生旦凈末丑”,同學中各種類型的演員儲備都有。要排一出大戲,演父親、母親,哥哥、嫂子,農民、工人的演員各就各位,先不說他演的如何,往那一站,就有那“三分樣兒”,可真不像現而今,全長得一個樣,都是“明星臉”!

劉智揚飾演周萍(左)、伍宇辰檸飾演四鳳(右)

金漢這個演員我很喜歡,從《畫眉》到《駱駝祥子》都演得很好,他身上就有這股子“農工氣質”。另外,從劇本角度,曹禺先生寫魯大海,是穿了一雙皮鞋來到周府的,而且鞋帶都是系上的。你就能看出魯大海在當時來說,他能成為工人代表,盡管還很幼稚,但身上多少還是帶著點“文氣”,同挖煤窯的普通礦工是有區別的。戲里魯貴也說過,供他上過學。

從這點來說,魯貴這個“后爹”對待“拖油瓶”(魯大海)還是夠意思的。魯貴這個人物不能丑化,不能當丑角去演。這次飾演魯大海的何靖,去年才進組。魯貴這個人物,真要換人其實是挺難的,所以去年演出的時候我還是不太放心,把張萬昆請回來再演了一輪。這次我是下了決心,何靖必須要上了,因為萬昆已經退休好幾年了——《雷雨》既然是經典,就要“經典”地對待。既然都換了年輕一代演員,按照舞臺規律,目前這一代演員應該說至少能演15年。何靖已經有不短的舞臺表演歷練了,可終究還是年輕,要在日后不斷的演出當中去尋找更準確的人物呈現。

四鳳是青年演員伍宇辰檸出演的,她從上一個“四鳳”白薈手中接過這個角色后,我沒怎么太費勁兒。這孩子有靈氣,又肯認真地看、認真地學,把角色“化”在自己身上,這很不容易。觀眾來看話劇,尤其是看《雷雨》這樣的經典劇目,大家看的不是故事,這些情節觀眾早就熟爛于心了。為什么還要花錢進劇場?這就是角色的魅力。不少觀眾是人藝話劇的老票友,同一個角色,同一場戲,他們可能看過不同時期演員們的演繹,現在是抱著比較的心態來看“戲”的,甚至就是來聽某句臺詞的腔兒和韻味的。四鳳那句,“讓天上的雷,劈了我吧!”這一嗓子亮出來,既得哀婉凄厲又不能喊劈了。年輕演員要沒那兩下子,真頂不上去。

王斑飾演周樸園(右立)、張培飾演蘩漪(左坐)

“戲比人大”,干這行要當成事業,別只當成飯碗

對于話劇演員而言,唯有通過真刀真槍舞臺上的演出,才能夠日臻成熟。說實在的,你在排練場給他說一百遍,也比不上他上臺演一遍。因為演員在臺上表演,他一定和臺下觀眾是有交流的,觀眾席的情緒反饋,甚至呼吸聲,演員在臺上都是有感覺的,觀眾是認可你這樣的表演還是不認可?他走下臺馬上就能得出判斷。這唬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我經常跟演員們說,首演你們還差得遠,前十場能對付過去就不錯了,非要到若干場之后,才能夠做到收放自如,完全地掌握。我們過去演了六十幾場了,在化妝室里聊天,冷不丁地還能夠發現一些可以改進的地方。這,就叫藝無止境。

《雷雨》怎么就惹得年輕觀眾笑場了呢?這說起來好像已經是個“公案”了。 其實“笑場”這事兒,我們在1989年版演出過程中就已經注意到了。表明下態度,我是不服的。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你得先搞清楚什么是劇場里正常的“笑聲”,什么是觀眾哄笑的“笑場”。為此,我曾專門委托場記做過一些場次《雷雨》的演出記錄,全劇大概一共有37處笑聲,包括2004年之前的演出,笑聲統計下來也基本是37處。對應到劇情和設計,我捋了一下,這其中有35處的笑聲是完全正常的。你比如周沖對魯大海說,“我能跟你拉一拉手嗎?”這話讓觀眾覺得可樂,有什么不正常呢?正常的大活人看到這兒,都會覺得可樂。《雷雨》是高級的悲劇,就在于它有喜有悲。

觀眾有疑問,我們可以理解。我不滿意的是有些個娛記,淺薄地認為悲劇里就不能有笑聲,這實在是大謬不然。莎士比亞四大悲劇,里面有多少笑料?《雷雨》也一樣,很多笑點是曹禺先生在創作劇本的時候就留好的,是劇本所要求的。弘一法師臨終前留下了四個字,“悲欣交集”,這才是人生的大況味。

我是1969年分配到的北京人藝,做演員。頭十年里,我從未演過什么大角色,這是人藝的規矩,任憑你是誰,來到這兒,得先“跟著滾”,“泡在劇場里”。通過飾演各種小角色,慢慢悟、慢慢學,這才能逐漸地“合槽兒”。但我和北京人藝的緣分,就是看了夏淳導演的《雷雨》結下來的。那時候我還是個高中生,第一次在首都劇場看《雷雨》,把我徹底給驚著了。舞臺的布景、轟鳴的雷聲、瓢潑的大雨,無一不深深地吸引了我,這種吸引一開始就是一輩子。

顧威導演

今年是北京人藝建院七十周年,我作為人藝的一份子,希望劇院在今后的七十年里,仍然能夠堅持北京人藝演劇學派,以現實主義為宗旨,能夠守正,能夠傳承下去。藝術的創新,得在守正的基礎之上,不能無根基地去創新,我在劇院呆了幾十年,中國話劇的經典本就不多,好東西真正堅持起來并不容易。我們還是要下一番守正的功夫,在人藝“戲比天大”,后來我在排《天下第一樓》的時候又提出來,“戲比人大”。戲比演員自己大,干這行要當成事業,別只當成飯碗嘍。

    責任編輯:梁佳
    圖片編輯:沈軻
    校對: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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