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思想周報以翻譯、掃描輿論場上的思想動態的方式，為讀者呈現全球思想動態。本期思想周報，我們關注法國極右翼如何利用反覺醒文化，以及西方經濟制裁對中亞移民工和經濟的沖擊。

法國極右翼如何利用反覺醒文化？

在2022年法國總統大選的第二輪投票中，現任總統、中間派馬克龍將與來自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RN）的候選人瑪麗娜·勒龐展開角逐。除了關注目前動蕩的國際局勢外，經濟、氣候變化和社會福利依然是選民最為關心的話題。

瑪麗娜·勒龐與馬克龍

然而，在這次選舉中，法國的極右翼圍繞著“覺醒文化”（該術語誕生于美國，與推動種族平等和反對系統性的種族主義有關）展開了行動。在第一輪投票開始的幾個月前，勒龐與她的右翼競爭對手埃里克·澤穆爾（éric Zemmour）經常強調“覺醒文化”是對法國文化迫在眉睫的威脅。但在另一方面，法國的極右翼政黨在攻擊美國左翼的同時卻借鑒了美國右翼的文化戰爭模式，諸如法國版本的自由車隊與“匿名者Q”陰謀論也悄悄在網絡上傳播，甚至可能會出現在現實中。[1]

法國的反覺醒文化戰爭

在過去的２０２１年，法國的文化界、教育界與政治界曾圍繞著“覺醒文化”展開激烈的討論。在界面文化的文章“‘覺醒’是如何成為這個時代的代名詞的？”中，作者Kenya Hunt表示，大多數網絡詞典將“覺醒文化”定義為：對不平等及其它形式的不正義的覺察，且此類不正義通常在本質上關乎種族。[2]對此，法國的媒體未雨綢繆地寫道：法語中是否也會出現新的、除“他”和“她”之外的中立性別代詞？已故政治家的雕像是否可能會受到威脅？或是大學校園中會出現只有黑人學生才能參加的會議？

據BBC報道，法國政府曾發表警告表示，一種新的“文化極權主義”正在從以英語為母語的所謂“盎格魯圈”（Anglosphere）國家“滲透”進來。法國教育部長甚至建立了一個政府的專門研究機構，被稱為“反覺醒智囊團”，以協調并反擊上述來自美國等英語國家的自由主義思潮。[3]

對于法國人來說，這些被英語國家的批評人士稱之為“覺醒”的自由化標志性詞語和概念是全新和陌生的。但是，法國人對來自“盎格魯圈”的文化入侵有著自覺且自愿的內在抵抗。對此，法國人本能的回應是：“不要班門弄斧，向我們宣揚保護種族和性別少數群體。我們閉著眼睛都會這樣做。”諷刺的是，許多西方維權人士則認為，法國在某些人權問題上的表現是較為落后的。

事實上，被標志為美國式的“覺醒主義”思想與法國式的共和國普世主義原則存在著本質上的沖突。巴黎大學的美國哲學教授賈斯汀·史密斯指出，“法國共和主義的基石之一，與美國式的覺醒主義存在分歧，（共和主義）不區分種族”。

法國對保護少數民族的回應是“普世主義”，即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且應該得到同樣的對待。但“覺醒”思想家有一套不同的價值觀，他們認為種族、膚色、性別非常重要，因為這些因素決定了人們擁有不同的生活經歷，因此公共政策有必要區分不同的群體。這種觀點與法國的共和主義形成了強烈的沖突。

法國的極右翼并非是唯一討論“覺醒主義”的政治力量。安妮·伊達爾戈（Anne Hidalgo，社會黨黨員）和桑德琳·盧梭（Sandrine Rousseau，綠黨黨員）都表達了她們對被貼上“覺醒主義”候選人標簽的不安。而馬克龍的教育部長、“反覺醒智囊團”創始人、讓-米歇爾·布朗凱（Jean-Michel Blanquer）曾表示，覺醒理論“導致了唐納德·特朗普的崛起”并督促“法國社會和年輕一代擺脫這種思潮的影響”。但不同之處在于，這些主流政黨并沒有將反對“覺醒主義”作為其總統競選的核心部分。作為對比，早在2021年9月，勒龐就曾在推特上表示：“覺醒主義”正在“以反白人種族主義的方式滲透到可敬的機構”。[4]澤穆爾緊隨其后，聲稱“覺醒主義”是在為“西方世界的伊斯蘭化”服務。

反覺醒主義與擁抱陰謀論——極右翼的競選方針

在勒龐和澤穆爾的演講中，反對覺醒主義已經成為他們的動員口號。盡管根據2021年2月法國的Ifop調查顯示，只有6%的受訪者可以給出“覺醒主義”的定義；但它還是成為極右翼候選人演講中的核心詞匯——證明了法國的遺產、身份和文化正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5]在法國的語境下，“覺醒主義”與“伊斯蘭左翼主義”（islamo-gauchisme）、去殖民化、建立“種族”意識以及女權主義和LGBTQ運動有著直接聯系，而這些運動與思想恰恰是法國極右翼最極力反對的。[6]

當地時間2022年4月10日，法國巴黎，法國大選第一輪投票結束，候選人埃里克·澤穆爾向支持者發表講話。

在文章“‘反覺醒’文化戰爭——歐洲緣何對結構性種族主義感到恐懼？”中，作者James McAuley指出，歐洲的反覺醒運動主要集中在反對并駁斥其存在“制度性”或“結構性”種族主義的指控。自1978年以來，法國一直禁止收集種族、民族或宗教方面的統計數據：這一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事件的回應，當時的政府挑出猶太人，并將其驅逐到納粹集中營。法國政府現在的看法是，這些類別不該在公共生活中發揮作用，唯一有價值的社區是國家社區，并努力推行普遍主義。

然而，法國的現實并不是普遍主義的。法國政府確實對公民進行了種族區分，尤其是在警務領域。法國警方的大規模身份檢查，源于1993年的一項旨在遏制非法移民的法律，警方長期針對黑人和阿拉伯男子進行篩查。[7]此外，種族的區別也體現在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據《世界報》報道，數據顯示，法國在工作場所多樣性方面的評分是西方國家中最差的，白人獲得工作面試的機會比非白人多83%。[8]

以澤穆爾為代表的極右翼群體對存在的歧視現象避而不談，轉而將法國的“墮落”歸結于穆斯林移民群體的出現，并宣稱伊斯蘭教不屬于法國。澤穆爾一面強調法國人與法國“文化等級制度”的特殊性，一面將包括猶太人與穆斯林移民在內的群體從“法國國民”中排除出去。澤穆爾在競選中反復強調的“大替換”概念也出現在中右翼候選人瓦萊麗·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的演講中。[9]這一詞匯源于法國作家雷諾·加繆（Renaud Camus）的陰謀論，該陰謀預示著法國和歐洲的白人基督徒正在被成群結隊的非白人，尤其是來自北非和西非的穆斯林移民所“替換”。這一概念無疑迎合了法國保守群體對“覺醒文化”運動以及失去特權與身份的焦慮。

雖然法國的極右翼對于美國左翼的理論大加批評，但極右翼的候選人卻采納了美國極端右翼在競選中的政治行為。一些法國候選人甚至在３月開始采用“停止偷竊”的言論，警告說選舉結果可能被“操縱”或“偷竊”。[10]法國極右派的推特上目前充斥著關于主權投票系統如何使得第一輪投票結果對馬克龍有利的陰謀論。然而，該公司并沒有在法國運行，并且法國的大多數投票都是用紙質選票進行的。盡管如此，人們仍然可以從這些陰謀論中發現美國極右翼傳播陰謀論的影子。

考慮到匿名者Q陰謀論與美國國會山事件之間的聯系，如果法國的極右翼團體采取暴力行動，那么法國國內的移民群體，乃至國家機構都可能成為被傷害的目標。在極右翼有意識地反對美國左翼的“覺醒文化”，卻愿意挪用美國極右翼政黨的運動模式背后蘊藏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和危險。正如同法國記者、評論員和電影制片人 Rokhaya Diallo強調的那樣——雖然法國的年輕一代聲稱解決種族問題和法國背景下的性別平等問題至關重要，但當政府關注“覺醒主義”而不是打擊種族主義或性別歧視時，極右翼已經達到了他們的目的。無論選舉結果如何，這些想法都將被保留在公共空間中，而下一代人將不得不在未來繼續處理這些問題。[11]

引用文章：

[1] https://www.lemonde.fr/les-decodeurs/article/2022/02/17/en-france-les-lendemains-difficiles-des-participants-au-convoi-de-la-liberte_6114147_4355770.html

[2]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5313859.html

[3]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59666702

[4] https://twitter.com/ljacobelli/status/1438883401486962695

[5] https://www.ifop.com/wp-content/uploads/2021/03/117936-R%C3%A9sultats.pdf

[6]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4/14/the-french-right-is-obsessed-with-fighting-wokeness/

[7] http://www.6773257.com/newsDetail_forward_15677028

[8] https://www.lemonde.fr/economie/article/2021/10/17/emploi-le-recrutement-au-defi-de-la-diversite_6098726_3234.html

[9] https://www.nytimes.com/2022/02/15/world/europe/france-elections-pecresse-great-replacement.html

[10] https://www.liberation.fr/politique/elections/presidentielle-truquee-vers-un-stop-the-steal-en-france-20220330_GDX7WI6H25CONG7R36652SIWKM/

[11] https://www.npr.org/2022/04/12/1092251236/woke-culture-has-made-its-way-into-the-french-presidential-election

西方經濟制裁對中亞移民工和經濟的沖擊

隨著俄烏戰爭和西方對俄羅斯經濟制裁的持續，中亞成為了附帶損害最嚴重的地區。這場制裁在西方輿論場引發了激烈的爭議：一些人支持這些制裁是向克里姆林宮施加壓力；但另一些人強調，制裁盡管是針對統治階級的，卻往往對人口中最貧窮的部分影響最大，而俄羅斯的中亞移民工人首當其沖，在討論制裁政策時鮮少提及對那些與俄羅斯有密切經濟聯系的國家的附帶損害。羅莎·盧森堡基金會的中亞顧問、劍橋大學的社會人類學博士Leonie Schiffauer近日撰寫文章指出，西方制裁正在對中亞的普通人和經濟產生巨大后果，并可能破壞前蘇聯共和國的政治穩定。

移民工是經濟制裁最先打擊到的群體

勞動力輸出（主要是前往俄羅斯）是中亞重要的經濟支柱。移民經常從事當地人不想要的工作：送貨服務、出租車服務以及建筑、農業和服務業。2021年，超過780萬中亞人在俄羅斯登記為移民工——450萬人來自烏茲別克斯坦，240萬人來自塔吉克斯坦，90萬人來自吉爾吉斯斯坦。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在過去一年中，來自國外的匯款占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GDP的四分之一以上。世界銀行最近表示，吉爾吉斯斯坦的外匯可能會下降33%。

當地時間2022年3月24日，俄羅斯莫斯科，工人正在清理路旁護欄。

通常，中亞移工的整個家庭在經濟上依賴于在俄羅斯工作的親屬的支持。2014年，俄羅斯因吞并克里米亞而遭受的經濟制裁已經對中亞地區產生了深遠影響（塔吉克斯坦是受影響最嚴重的地區，2013年至2016年期間，匯款減少了一半）。由于當下實施的制裁要更加廣泛，人們擔心中亞國家這次可能會受到更嚴重的打擊。此外，盧布的急劇下跌意味著匯款的價值要低得多，甚至往往不足以滿足生活基本需求。

自戰爭爆發以來，許多移民工人失去了工作，或難以找到工作。但隨著俄羅斯經濟衰退的跡象，餐館和其他服務正在關閉。原籍國的勞動力市場幾乎不可能為他們提供可行的替代方案。最后，由于飛往俄羅斯的航班被廣泛取消，勞工流動變得更加困難。特別是在春季，許多移民工本要前往俄羅斯建筑業工作，而如今的打擊將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家庭帶來巨大的困難。如果我們將看到移工的大規模回國，那么中亞各國政府將不得不應對高水平的青年失業率以及貧困和不穩定。

緊密交織的經濟往來使中亞各國飽受制裁打擊

中亞經濟體與俄羅斯緊密交織在一起，俄羅斯是中亞地區的主要投資者之一，也是其最重要的貿易伙伴。通過加入歐亞經濟聯盟，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與俄羅斯有著密切的經濟聯系。去年，僅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之間的貿易額就達256億美元，哈薩克斯坦大約70%的商品從俄羅斯進口。由于這種緊密的相互聯系，中亞國家的金融穩定直接取決于俄羅斯經濟狀況。盧布下跌后，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貨幣也相繼大幅度貶值，哈薩克斯坦的貨幣貶值20%左右。食品和汽油的價格已經在上漲，人們越來越擔心通貨膨脹和供應鏈的中斷。

俄羅斯已經宣布，目前將不再向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出口谷物和糖。這使得尤其依賴俄羅斯進口的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處于極其困難的境地。而塔吉克斯坦的市場遭受巨大打擊——在那里，包括面粉和糖在內的一些食品的價格上漲了近30%。哈薩克斯坦的石油出口占GDP的14%和出口貿易額的57%，而主要渠道是通過俄羅斯，運輸管道是哈薩克斯坦與俄羅斯公司共同擁有。該管道從哈薩克斯坦西部穿越俄羅斯南部到黑海終點站Novorossiysk，此地靠近烏克蘭，特別是馬里烏波爾，這意味著運輸的安全成本飆升，進而推高了價格。從長遠來看，俄羅斯還限制化肥出口也可能成為中亞各國農業的一個問題。人們還擔心醫療產品的供應瓶頸，例如，吉爾吉斯斯坦通過俄羅斯和烏克蘭進口的醫療產品高達60%。

制裁政策對中亞的經濟后果也可能伴隨著該地區的政治不穩定。即使在相對富有的中亞國家，如哈薩克斯坦，價格上漲和就業機會的消失，特別是在石油行業，也可能引發進一步的動蕩。而在該地區經濟最脆弱的國家，如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經濟已經飽受疫情摧殘，勞動力輸出這一“救生艇”的沉落，將帶來難以想象的后果。在整個地區，經濟制裁對最貧窮的人的影響最大。對俄羅斯實施制裁關乎到非常復雜的區域人口和經濟結構，不應該只限制于俄羅斯內部來討論。這些周遭國家不應為它們未參與的行動付出慘重代價。

參考文章：

【1】https://www.rosalux.de/en/news/id/46231/the-collateral-damage-of-russias-war

【2】https://www.opendemocracy.net/en/odr/ukraine-russia-labour-migrants-kyrgyzstan/?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Echobox&utm_source=Facebook&fbclid=IwAR0gQy9nIZQkj4YXltnGpMxs-GHXd4PLvA0fAjKcauGx2VOIsxfXlVsAvfg#Echobox=1649240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