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凌晨，巴基斯坦國民議會以174票通過針對總理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根據巴基斯坦相關法律規定，不信任動議必須獲得國民議會的簡單多數，即至少要獲得172票支持。盡管以人民黨、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為代表的聯合反對派僅僅取得了3票的微弱多數優勢，但仍然罷免了伊姆蘭·汗，后者由此成為巴基斯坦史上第一位被議會不信任動議罷免的總理，也延續了巴基斯坦迄今沒有一任總理能完成五年任期的魔咒。

4月11日，巴基斯坦國民議會舉行總理選舉，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主席夏巴茲·謝里夫獲得174名議員支持，出任新一任總理。不信任動議雖然塵埃落定，但巴基斯坦政局調整卻遠未結束。

不信任案動議反映巴政治深層問題

自1947年獨立至今，巴基斯坦半個多世紀的政治發展史可謂波折不斷，劇情反轉之多簡直如一出恢弘的歷史舞臺劇。其中，軍政矛盾、朝野矛盾可謂貫穿巴政治演變史的兩對核心矛盾。

首先，朝野矛盾。自1947年獨立以來，巴基斯坦整體上采取了英國式議會民主政治和三權分立體制。然而，相比英國等西方國家相對運轉成熟的政黨政治，朝野矛盾高度尖銳成為巴政局的顯著特征。這表現為：在上一次議會選舉中未能主導或者參與組閣的政黨不愿意等待現政府完成五年任期，在新一輪議會選舉中一較高下，而是傾向于采取種種常規和非常規手段，迫使現政府提前下臺，進而提前進行新一輪政治權力分配。值得一提的是，這并非某一特定政黨的獨特做法，而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各政黨的普遍做法。換言之，某政黨在出面組閣時強調程序、規則和法定議程，但若淪為在野黨則會采取另一套話語體系，對執政黨進行各種指摘，迫使其早日下臺。

這在此次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中表現得非常明顯。2018年，伊姆蘭·汗帶領正義運動黨贏得了當年議會選舉，因未能獲得簡單多數而與部分盟黨聯合執政。自正義運動黨政府上臺以來，朝野矛盾甚至對抗就未曾停歇。以人民黨、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為代表的反對黨指責“正義運動黨在2018年選舉中獲得了不正當優勢，‘偷取了大選結果’”，并為此成立“巴基斯坦民主運動”這一反對派大聯盟，在首都伊斯蘭堡、經濟中心卡拉奇等地頻繁發動較大規模的游行示威，要求現政府下臺、重新舉行選舉。

2022年以來，反政府行動進入了高潮。3月28日，反對黨聯盟正式向國民議會提出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并且號稱獲得了通過不信任動議所需要的一半（172席）以上議席支持。4月3日，巴政局發生反轉。國民議會副議長卡西姆·蘇里以“存在外部勢力干涉”為由否決了不信任動議，隨后巴總統阿爾維批準了伊姆蘭·汗的建議，宣布解散國民議會。反對黨對此極為不滿，要求最高法院就此裁決。

4月7日，政局再度反轉。最高法院裁定蘇里否決反對黨聯盟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的決定違憲，予以廢止；裁定阿爾維解散國民議會的決定無效，宣布恢復國民議會及內閣，要求議長召集國民議會，就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進行投票。4月10日，聯合反對派以微弱優勢通過了不信任動議。伊姆蘭·汗由此成為巴基斯坦史上首位被不信任案動議罷免的總理，同時也成為所有未能完成5年任期的總理之一。

其次，軍政矛盾。軍隊是巴基斯坦一支極為特殊的力量。歷史上，巴軍因為長期代表巴基斯坦與整體實力超過本國的印度對抗而備受國內尊敬，巴軍也自視為巴基斯坦國家獨立、領土完整的關鍵捍衛者。除此之外，巴軍還擁有異常強大的政治影響。自1947年至今，巴軍直接出面接管政權的時間就長達33年，幾乎占據了巴基斯坦獨立之后的一半時間。其余時間巴軍也從未遠離政治，而是隱身幕后，若隱若現地發揮重要影響，甚至直接決定巴基斯坦政局的走向。

例如，早在2018年大選期間，巴主流媒體紛紛披露，伊姆蘭·汗及其領導的正義運動黨獲得了軍方支持，尤其是打壓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事實上，巴媒同時披露，2017年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領袖、時任總理納瓦茲·謝里夫意外下臺背后也有軍方的影子。具體說來，2017年7月，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宣布針對謝里夫家族海外資產案的調查結果。在密集調查之后，最高法院認定納瓦茲·謝里夫長期擔任一家總部位于迪拜的公司董事局主席，從2006年8月7日至2014年4月20日每月從該公司獲得1萬迪拉姆的薪酬收入（約合人民幣17000元），該公司所有者就是納瓦茲·謝里夫的兒子哈桑。鑒此，納瓦茲·謝里夫未能滿足巴憲法有關國民議會議員必須“誠實守信”的任職資格規定，其議員身份被取消，喪失了繼續擔任總理的資格。

再如，巴內外不少媒體披露，伊姆蘭·汗此次被罷免的重要原因就是與軍方的關系出現了裂痕，尤其是在軍隊內部關鍵人事任命問題上出現嚴重分歧；巴軍公開表示在不信任動議一事上“嚴守中立”，本身就刺激了反對黨抱團聯手罷免伊姆蘭·汗。

新政府將面臨內政外交諸多挑戰

夏巴茲·謝里夫當選總理之后，已經公布了部分執政綱領。未來，新總理和政府都將面臨一系列迫在眉睫的挑戰。

首先，維持執政穩定。盡管聯合反對派成功在議會通過了不信任動議，但正義運動黨仍然是議會第一大黨，坐擁140多個席位，第二大黨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只有80余席，第三大黨人民黨50余席。這意味著，即使聯合反對派成功獲得總理職位并組閣，也將面對正義運動黨的強烈掣肘。

伊姆蘭·汗在不信任動議通過之后公開表態將與干涉巴基斯坦內政的外國勢力抗爭到底，稱“自由斗爭今天再次開始”，號召其支持者展開抗議示威。4月11日，伊斯蘭堡、拉合爾、卡拉奇、奎達、白沙瓦等巴基斯坦主要城市均爆發了伊姆蘭·汗支持者的抗議示威。更為重要的是，聯合反對派涵蓋了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人民黨、俾路支民族黨、伊斯蘭神學者協會等等意識形態各異、政治訴求不一的眾多政黨，其在罷免伊姆蘭·汗問題上雖能保持一致立場，但在新政府權力分配、政治經濟外交等領域的具體政策上必將再生齟齬，新政府執政穩定性堪憂。

其次，提振低迷經濟。當前，新冠疫情持續蔓延，重創各國經濟，巴基斯坦也未能幸免。尤其是俄烏沖突導致石油天然氣、糧食、化肥等國際大宗商品的價格持續飆升。巴基斯坦在能源、糧食、化肥等領域均不同程度依賴進口，輸入型通脹壓力劇增。巴基斯坦央行表示，巴基斯坦通貨膨脹持續惡化，預計2022財年平均通脹率高達11%。巴基斯坦盧比持續貶值，盧比兌美元匯率跌至191：1的歷史新低，自2021年7月以來貶值高達18%。此外，巴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財年巴貿易赤字高達353.93億美元，同比增長70%以上，這導致巴外匯儲備承壓巨大，目前降至120億美元的危險水平。

巴基斯坦國民議會通過針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暴露了巴政治深層矛盾和問題，既是朝野矛盾不可調和的結果，也與欲說還休的軍政關系直接相關。伊姆蘭·汗被罷免并不意味著政局就此穩定。新總理夏巴茲·謝里夫必須處理政治穩定、經濟發展等一系列老問題。問題雖老，但卻依舊扎手。

（王世達，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亞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