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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亢奮時而喪到谷底,我是得了“躁郁癥”嗎? | 湃客Talk
對于“抑郁癥”這個詞,我們已不陌生。疫情發生以來,也有越來越多人了解到抑郁情緒的普遍性。
而今年初,“天才譯者”金曉宇的故事,再度引發了公眾對“躁郁癥”這一疾病的關注。 “躁郁癥”學名雙相情感障礙,表現為躁狂與抑郁交替發作,患者就像坐上了“情緒的過山車”。由于癥狀的特殊性,關于它的討論,一直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傳言和誤解。
那么究竟是什么“躁郁癥”,“天才病”這樣的說法有科學依據嗎?患者會面臨什么樣的問題,身邊的人又能做什么來幫助他們?如果懷疑自己得了這種病,該怎么辦?……
3月30日是“世界雙相情感障礙日”,湃客Talk特別邀請到兩位嘉賓,一起聊聊“躁郁癥”的那些事。希望在春季這類疾病的高發期,給患者們一些“遠程支持”,也讓更多人了解真實的“躁郁癥”。
澎湃號 · 故事FM的制作人靜遠,去年5月制作過一期關于雙相情感障礙的播客節目,同時作為親歷者,為我們講述了雙相患者的真實困境;
北京安定醫院精神科主任醫師、抑郁癥治療中心病區主任,心理治療師沙莎,也將從專業視角帶我們走近雙相情感障礙,重新認識我們的情緒和內心。
可能從小我的心理狀態和普通人比就會稍微有一點異常。情緒對我來說就像一個水龍頭的開關,可能就比正常人開得要大一點。
第一次有這種非常明顯的異常,是在我21歲上大二的時候,是由事件觸發的。然后就有一些心臟痛之類的軀體性癥狀。那是我的第一次抑郁期,大概有幾個月沒有出門,因為特別怕光把窗簾都拉上,也不去看手機,非常害怕別人來聯系我。后來走出來了。
大概三年以后我第二次犯病,我才意識到我之前可能不是抑郁,而是“躁郁”。
因為我在美國讀的大學,那里學生的抑郁的問題還是挺常見,或者說挺受重視的。當你出現了這種癥狀,你也知道軀體化癥狀是怎樣的,你就會覺得自己是非常典型的抑郁癥。但后來發現好像不是這樣,因為我身邊原來以為是抑郁癥的朋友后來被確診其實是“躁郁癥”,我朋友就跟我說,“我覺得你可能也有一些bipolar的傾向”。
現在我們說“躁郁癥”,大家指的應該都是雙相情感障礙這個疾病。
雙相情感障礙是患者有持續的心境障礙,會在某一段時間處于情緒低落、興趣減退、意志力減弱的抑郁狀態,時而又會處于一個輕躁狂或躁狂發作的狀態,情緒比較高漲、興趣增多、意志力增強。在一個患者的全病程當中,兩種狀態可以重疊、交替或者是快速變化。
我想糾正一個概念,我們現在把“躁郁癥”等同于雙相情感障礙。其實“躁郁癥”命名的起點是在1898年,精神病學家克雷丕林第一次提出這個概念,但他當時是想說他發現了一類患者,既有抑郁的體驗又有躁狂的體驗,而并沒有區分哪些是抑郁癥、哪些是雙相情感障礙。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躁郁癥是心境障礙的統稱,它既包括抑郁癥,也包括雙相情感障礙。
圖片來源:Unsplash
我覺得大多數人一開始出現問題的時候,是不會去尋求幫助的。比如在特別亢奮的時候,像我個人的表現就是會瘋狂工作。一開始出現抑郁癥狀的時候,也不會想去尋求幫助,你會想把那個東西藏起來。
到你的身體受不了了,你的日常生活、一些非常基本的人的尊嚴的東西維持不了了的時候,你才會不得不去尋求幫助。比如你連續一個月失眠到已經精神衰弱了,比如在一個采訪對象門外了,但這個時候你驚恐癥發作,沒有辦法說話。
我尋求幫助的方式就是去找我的心理醫生,還有跟我的父母、身邊的朋友說,“我現在真的需要幫助”。
我爸一開始會感嘆:“我這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的女兒是健康快樂的,我對你沒有其他的期望。”一開始我會覺得非常愧疚。但后來我就開始反駁我爸,我說:“爸爸不是這樣子的,健康快樂是對一個人最大的要求。你可能要求我去掙一個億,都比要求我健康快樂要容易一點。”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掙一個億的人,比完全意義上健康快樂的人都要多很多。
一開始你會覺得你達不到身邊人的一些要求,或者會給他們添麻煩。但到了一個程度,你就會去說服自己。AA meeting“戒酒互助會”有句話我特別喜歡:去承認你自己這個時候是無力的,是需要幫助的,這件事情本身也是一種力量。
對于雙相情感障礙的診斷,首先是要將患者感受到的情緒、功能的癥狀以及伴隨的癥狀等信息,按照時間線索,作為病史資料進行采集。在這個過程中,也會尋求看護者比如家屬觀察到的一些側面信息。
病史采集之后,緊接著要做第二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我們叫作精神檢查,由精神科醫生和患者一對一共同完成。我們會和患者聊天,實際在聊天背后,醫生會就患者的認知、意志、情感、思維內容進行問題的設定和引導,來評估患者的不同癥狀。
同時,我們會用一些客觀的量表對癥狀進行篩查,比如抑郁癥的自評量表、蒙哥馬利量表等,由患者通過主觀的勾選,輔助醫生對癥狀做一些定性甚至定量的判定。
然后我們要根據這類疾病診斷的指南,像我國用得最多的是聯合國的ICD-10的診斷標準,從病程、癥狀、社會功能還有排除的維度進行最終的判定評估,才能確診雙相情感障礙。所以其實是一個挺復雜的過程,需要醫生有專業的積累,同時也需要醫生和患者充分地交流和溝通。
我們發現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雙相情感障礙發病的比率都是類似的,而且還會有家族聚集性。目前對于雙相,我們仍然以內部因素作為主要的致病因。但目前為止,我們仍然沒有發現某一個因素有直接的誘因。
所以也有一個學說叫“點燃假說”,就是如果患者有一些內部的高敏感性,可能終生不發病,但如果有一個外在的扳機去扣動它,比如遇到家庭、社會的一些不良事件,早年的創傷比如被霸凌、虐待,或者突然的打擊、環境的改變等等,都可能會誘發外在的扳機效應,來啟動內在情緒上的異常波動。
總體來講,雙相情感障礙還是一個多因素致病的疾病,而且是內部和外部環境綜合作用的結果。
很多人會用“天才病”來形容雙相情感障礙,這其實是一種美化。患者在躁狂發作的時候,因為思維速度很快,精力極其旺盛,展現就像一個天才一樣,但這只是我們看到這種疾病非常單純的一面。
其實在雙相的一個全生命周期的觀察中,躁狂發作的占比非常小。而且我們在臨床中經常會觀察到,很多患者經歷躁狂和輕躁狂發作后,就如同能量守恒一樣,會快速翻轉為抑郁。很多患者反而是經受不了這種跌落的情緒,從而出現一些極端的想法。所以我們不要忽視這種疾病給患者帶來的痛苦以及危害。
雙相情感障礙是一個譜系疾病,有很多不同的亞型,患者的表現可能完全不同。一些患者的程度不重,可能在發病早期有自愈的傾向,那么加強觀察就可以了,也可以結合心理的治療。
還有一些患者有季節性特征,比如在冬天有季節性抑郁的體驗,可能進行一些心境穩定的治療,夏天就自動好轉了。
另外在心境劇烈變化的過程當中,當急性非常大的時候,有一部分患者會出現極端行為。還有一部分會出現精神病性癥狀,比如妄想、懷疑等。對這類患者,我們建議是住院治療。
總體來講,對雙相情感障礙來說,情緒癥狀特別是癥狀相對嚴重的時候,藥物治療還是首選的治療方法。但大部分患者會合并一些其他的癥狀,需要康復的治療聯合心理的治療,才能真正地緩解。
現在全社會對于精神疾病都這么關注的情況下,雙相情感障礙的就診率其實也不足10%。原因有剛才講的,因為患者的表現很多樣。還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病恥感”,包括患者自身和家屬對疾病并不是非常能接受。另外也有很多患者會去心理咨詢場所,或者綜合醫院來醫治軀體化的癥狀等。
所以我也想要呼吁,如果是要確診雙相情感障礙,一定要到精神科醫生這里來。心理治療師、咨詢師并不具備確診雙相的資質。在確診之后,我們可以再考慮是選擇藥物聯合心理治療,還是單獨用心理治療等等。
圖片來源:Unsplash
我可能這半年來狀態挺好的,但我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它終有一天還會再回來。但是我現在已經不害怕了,可以去接受它了。
有一個朋友跟我說過,就像感冒,一開始感冒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如果超過一定時間可能就形成肺炎、腦膜炎。抑郁也一樣,時間長了你的腦子自然就會形成那個回路,不管出現什么事情,就本能地往悲傷的那個回路去走。后來我意識到我的確是這樣。
但現在我一心情不好,我就會想向外去撒嬌,有一些訴求,比如我會給朋友打電話,讓自己盡可能多地被所有的愛、正能量去包裹。甚至有一個比較極端的方式,是我會打開音樂播放器,開始循環播放大張偉。
回到原來的狀態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要掙扎,不要絕望,甚至說可以“臉皮厚一點”,承認“我就是這樣子的”,沒有關系。
有研究數據統計,90%的雙相患者一生中都面臨著至少一次的復發。這看起來好像是一件挺悲觀的事情。但從另一個角度講,人只要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感受著,一定會體驗到情緒,這種情緒的高低起伏其實是必然的。
但在雙相患者的全生命周期的觀察中,我們還是要對一些特殊的情境、階段給予關注。比如在12歲到25歲之間,是雙相發病的一個高峰期。而且在起病的前五年,即使有充分的藥物治療仍然會處于高復發狀態。所以在前五年情緒出現波動,也不用對治療失望。
還有一些其他的誘發因素,特別是對于女性,比如激素的誘發,月經期、孕產期、更年期等等。另外有些患者的人格特征就是情感高表達,非常容易沉浸在自我的情緒體驗里。這種人格疊加一些外界的作用,也是導致雙相復發的一個原因。
很多患者因為反復地復發,會面臨社會、家庭,包括伴侶的一些對于疾病、治療效果的評判等,這些其實對患者來說也是壓力。
對于雙相情感障礙來說,復發確實是一個問題,防止復發卻需要一個治療的“聯盟”共同努力,絕不是患者一個人的事情。
“病恥感”我現在已經沒有了,可能是因為我職業的特性,身邊有這個問題的朋友實在太多了,大家都比較能理解。但我覺得大多數患者可能還是會有這樣的問題。
還有一個雙相患者面臨的困難在于,他們的情緒各方面不是特別穩定,但作為一個成年人,不管在私人領域還是公共領域,穩定都是別人對你的一個非常基礎且重要的訴求。
比如有一段時間我的睡眠質量非常不好,我們公司下午一點的例會,我經常會睡過。一開始我會覺得很羞愧,但當你在非常糟糕的情況下,除了接受以外也沒有什么其他辦法。因為我意識到,其實每一個人都會有缺陷,有自己不可控的那一部分。
人在最糟糕的時候,其實你需要的東西就是被填補。我最好的朋友會在我犯病的時候對我說,“你受到的那些傷害,我都會幫你補回來,用我對你的好一點點補回來”。這句話對我的幫助非常大。好像也的確是這樣,其實你受到的傷害,會有其他的愛去幫你補回來。
還有一個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在那期節目中采訪第二個、我幫她把聲音做了特殊處理的受訪對象。因為她現在已經是非常正常的狀態,而且有老公、孩子,她其實不希望身邊的人再知道她的這段歷史。所以她不論是做這個采訪,還是把我拉進一個雙相的互助小組,都是出于一個她經歷過、所以希望可以幫助更多人度過那個階段的心態吧。這個舉動本身對我的幫助就會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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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間,在外部的不確定性和長期居家的生活環境下,很多非患者的普通人也會出現抑郁和焦慮的情緒。首先我要告訴大家,面對外界的壓力、挫折,我們每個人都有自我治愈的能力,這是大的前提。在這個前提下,如果情緒或睡眠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們可以先自助地找一些方法。
比如當我們很焦慮、緊張的時候,可以找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做,用運動、自己的樂趣愛好甚至是工作,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有失眠的問題,可以選擇在白天增加一些體能消耗,或者用一些睡前冥想、喝牛奶之類的方法,幫助我們更好地進入睡眠的情境。
我們也可以尋找一些其他人的幫助,比如約個三五好友視頻吃飯、小酌一下,通過我們的社交網絡去釋放壓力。大家可以用適合自己的方法去試,如果效果不好,可以來找我們專業人士的幫助。
另外,我也觀察到,很多人懷疑自己病了又害怕來醫院,可能會在網上找相關的群、測試等來獲得一些信息。當然這首先是個人自由,但客觀來講,一些患者因為自身的痛苦等原因,在表達觀點時會有一些傾向,特別是在網絡上,可能會說“我很痛苦,沒人理解”,或者說“大家不要去看病,看不好”,也有人會說“大家趕緊去看病吧”等等,所以大家要保持自己的判斷。如果需要得到一個終極的結論,還是要尋求專業的機構、專業的醫生。
對于精神科醫生、心理治療師來說,我們只是要做患者和公眾、和家屬之間的一個橋梁,把患者的痛苦、面臨的問題解讀給公眾,然后把公眾的一些質疑盡可能地澄清。對于精神疾病的診療、預防以及科普,還是任重而道遠的,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
【時間軸】
03:24 “我”的第一次抑郁期
04:13 是抑郁還是“躁郁”?
06:08 “躁郁癥”≠雙相情感障礙
07:35 “我現在真的需要幫助”
15:00 “天才病”的說法是一種美化
19:57 怎么治療雙相情感障礙?
26:02 面對它,與自己和解
28:19 雙相的復發率為什么這么高?
34:27 “你受到的傷害,我都會幫你補回來”
37:03 疫期居家,應對情緒或睡眠問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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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撰文 / 周依
后期、監制 / 徐婉
實習生 / 李小慶、吳宇迪、張之鈺
運營 / Yati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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