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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故事|復旦教授陳思和:大學最寶貴的就是一種大氣象彰顯
“文革”爆發時,陳思和年僅12歲。那時“讀書無用論”甚囂塵上,他在小學讀書時的成績也不理想,漸漸地,他對知識產生了迷茫。
在一個冬天的清晨里,外公把陳思和從被窩里拉出,將他帶到菜市場里,看營業員費力地將包裹著魚的冰敲碎,同樣的動作周而復始。“你看吧,你不好好讀書,就和他們一起敲魚去。”外公大聲地批評道。
經此一事,幼年的陳思和知道了讀書的重要性,更加發奮努力,在讀書的起步期才沒有落下。盡管當時街坊四鄰被批斗,甚至抄家的事情令他驚恐不已,他也依舊堅持讀書,積攢下豐富的知識,使他后來參加高考時能有的放矢。
1978年4月,陳思和順利被復旦大學中文系錄取,畢業留校任教至今,成為當代著名文藝評論家。他總是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對大學的愛意,“大學給予我很多方面的資源,最寶貴的就是一種大氣象的彰顯。也許并不是所有復旦人都能感受這種氣象,但如果不進復旦,我可能走的是另外一種道路。”
陳思和在辦公室
1978年4月才拿到了通知書
陳思和的辦公室里,長約六米、高兩米有余的書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滿各種書籍。這與他的另一身份“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頗為相稱。
一頭白發的他,說起話來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我的生活經歷極其平淡,沒有上山下鄉插隊落戶,1977年恢復高考,我是第一屆考上復旦大學中文系學習的,畢業后就留校任教,一直到現在。可以說是半生都是在復旦校園里度過的。”
陳思和的父親是一個知識分子,在陳思和剛學會走路時就到西北支援新興城市建設去了。母親沒有跟隨父親去“支內”,而是被安排到南京路商業局里當電話總機的接線員,這樣方便照顧三個孩子。后來父親突發腦溢血在西安去世,家中重擔落在母親一人身上。
1968年12月,毛澤東下達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一時之間,1966年以后在校的初中和高中生,幾乎全部前往農村。但是,他的母親說什么也不愿意讓他再出去,便讓他留在家中,陳思和就有了大量的時間學習。
陳思和尚未在盧灣區淮海街道圖書館工作之時,便買了十來冊的數理化自學叢書,用于自修。他相信未來會有一段文化建設高潮的時期,那時秩序將得以重建,知識的重要性也一定會被重提。
十年過去,“文革”結束,中央下達的第一個跟老百姓有關的措施就是恢復全國高考。在陳思和看來,此舉對穩定民心的效果是顯著的。“你可以恢復你的學習,然后通過高考來重新學好本領為國家工作,這樣就激發了全國的年輕人,‘老三屆’加‘新三屆’,高中生加初中生,即九批九屆的同學一起去參加高考,那個時候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很多人都愿意去試試。”
陳思和所在的淮海街道,當時報考的人非常多,大家在一起復習功課,做習題,學外語,節奏緊張,氛圍愉快。高考之前,街道讓幾個退休教師來給報考的同學們做輔導,并且組織了一次模擬考,也正是這次模擬考,讓陳思和知道了高考是什么樣的。
高考結束之后,他的錄取之路并非一帆風順,1977年高考于12月結束,錄取時間是1978年初,第一批發榜的時候陳思和沒有迎來好消息。但他坦言當時的心情是極其平靜的,之后他很快就又去參加了一個上海市專科學校的考試,并且被錄取了。
陳思和認為,第一批高校招生,仍然受到觀念因素的影響,主要在工廠、農村和基層上招,“不愿意上山下鄉的學生則像一個處理品一樣,好像要比其他人低一檔。”
過了一個月左右,區招辦傳出消息來說,政府決定在若干學校內擴大招生。過了沒多久,大約是1978年4月2日,陳思和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他成功被復旦大學中文系錄取。
其實當時上海考生報考院校時的主要選擇是師范類院校,如上海師范大學、上海教育學院等,可以保證將來畢業分配工作時能留在上海。復旦雖名聲在外,但是全國統一分配,很多考生怕以后再一次分到外地,反而不敢報。陳思和沒有非留上海不可的意愿,加上對復旦一直以來的敬仰和崇拜,他還是報考了復旦并最終如愿。
賈植芳、任敏夫婦與學生(前排左起:任敏、賈植芳,后排左起:李輝、范伯群、曾華鵬、陳思和)
“成為一個自覺的人”
“大學生活對我來說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環,沒有大學生活,我后來的一切便都沒有了,它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陳思和說,在復旦讀書時最幸運的事情,便是遇見了賈植芳先生。在他眼里,賈植芳先生不僅是他學業上的導師,更是他人生的導師。
在陳思和的印象里,賈先生在“文革”甚至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受苦。1952年院系調整,賈先生被調到復旦大學,建立了中國現代文學學科。1955年他受到胡風案的牽連被捕,并被宣判了十年有期徒刑,1965年出獄后放回學校監督勞動,旋即又遭遇了“文革”的迫害。“文革”結束,他從強迫勞動的印刷廠回到中文系資料室,雖然同樣是勞動,但待遇要好多了,也自由多了。
盡管當時的身份還不是老師,但賈先生依舊樂于給同學們一些指導。陳思和與他的第一次接觸,還是賈先生主動。
那時陳思和和同學李輝每天都要去資料室讀書,時間一久,老先生便注意到了他們兩個,并指點他們現在所讀的書對他們的研究是否有所進益,并時不時推薦一些好書。
著名作家李輝也很感念這段相遇。
“晚幾個月也許就碰不到他了,因為他(平反了)要帶青年教師做事情。”李輝一度覺得,“他好像受難的20多年,就為了等到我們兩個人。而我執著地要到上海來,想看看新世界,實際上就是為了看他。”李輝說。
后來賈先生帶領中文系教師主編巴金研究資料集,缺少外文翻譯人員,便找了當時正在研究巴金著作的陳思和和李輝幫他翻譯文章。也正是在這段時間里,陳思和見識到了那些和國內大相徑庭的外文研究,研究思路也由此打開,和賈先生也因此熟悉起來。
與賈先生相熟后,陳思和和李輝在圖書館關門之后,經常會到賈先生家里去,三個人喝喝小酒,吃點小菜,天南地北地聊著,直到凌晨一兩點才會想到要回學校。也正是每晚的思想碰撞,讓陳思和慢慢地認識到了現代文學的魅力。陳思和曾說:“是賈先生帶領我走進了現代文學領域的大門。”
賈先生經歷過四次入獄的人生起伏,卻性格開朗,胸襟坦白,硬硬朗朗地活了一輩子,令陳思和十分欣賞。賈先生為人正直,即使在身陷囹圄之時,也依舊在大是大非面前遵守自己的原則,他經常說:“他的一生就是要把‘人’字寫端正了。”
“我這一輩子走的路,就是我自己會引導自己,怎么樣去做一個最合理、合格的人,做一個對社會有自覺的貢獻的人。”陳思和說,自己能成長為今天這樣一個知識分子,就是來自于賈先生的影響。
文學批評之路的源起
1978年8月,陳思和的同班同學盧新華寫了一篇小說《傷痕》,控訴了“文革”帶給青年人的心靈創傷。小說寫出來之后,便張貼在了學校四號樓的墻壁上,引發了熱烈廣泛的討論。
中文系為此專門召開了討論會,許多老師也參與進來,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對。“他們當時的思想還比較‘左’,認為小說寫得太悲觀了,污蔑社會主義。”陳思和自然是站到了支持盧新華的這一方。
后來,有人將小說投遞到《文匯報》,并于當年8月11日發表,通俗的小說語言和新聞媒體強大的影響力,使得文章一經發表就引發了強烈的反響,并間接掀起了整個社會對“文革”的反思和討論。
在陳思和看來,《傷痕》得以面世,得益于在其發表前3個月就開始的對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逐步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如果不是時代發生了轉變,《傷痕》肯定是發表不出去的。”陳思和說。
陳思和和盧新華的關系很好,他們不僅是同班同學,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傷痕》發表后,陳思和也寫了一篇評論性文章,肯定了《傷痕》文學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并試著將其寄給《文匯報》。
陳思和還記得,當時《文匯報》文藝版編輯褚鈺泉看到這篇文章,在《傷痕》發表的第二周就組了一個版面的爭鳴文章,將他的文章作為支持意見發表在頭條。“那時我很興奮,似乎從那時開始,我就決定了走文學評論的道路。”
以后至今的三十多年中,陳思和與文學創作緊密聯系,文學評論也成為他的主要工作之一。
這么多年來,陳思和的批評觀絲毫沒有發生改變,“評論家并沒有天賦的特殊的批評權利,評價家與作家應該是攜手與共、并肩站在這個世界面前發表自己的看法;作家創造了藝術形象來表達自己,而評論家是借助作家的藝術形象進行理論的再創造,同樣是為了表達自己。”陳思和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作家和評論家的關系就像大道兩旁的樹,“它們之間各有規律,各成體系,不是對立的、依附的,一方為另一方服務的,而是謀求一種互為感應、聲氣相求的關系。”
回首當年的“傷痕文學”,無疑帶著深厚的“文革”烙印,也印證了一個時代的文學和與其所在的時代是緊密相連的。陳思和說,“當下的文學創作與時俱進,迅速反映社會生活的各種矛盾與沖突,喚起人們對生活的思考,這是現實主義文學最有魅力的地方。”
但同時,他也認為,“文學不僅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它還是一種精神的派生物。精神有時候和時代是脫節的,因而藝術有時候會超越一般讀者的要求,這也是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還有更高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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