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70屆戛納|《牡丹花下》集結明星,《好時光》改造明星
索菲亞·科波拉的《牡丹花下》:就像一個矯作女高中生,那樣美也那樣蠢
第70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影片《牡丹花下》1971年,唐·西格爾將托馬斯·P. 庫里南的小說《受騙》(The Beguiled)搬上銀幕:南北戰爭期間,隱藏于弗吉尼亞樹林女子寄宿學校的寧靜被一位北方軍官的到來打破。身負重傷的約翰,雖來自令南方居民聞風喪膽的敵軍,卻因為肢體上的孱弱與殘缺得到以瑪莎校長為首的女性成員網開一面的待遇。在極端環境下(常年戰爭壓抑、封閉環境中的物資短缺),這場糾結叢生的人道主義救助,很快轉變為一場女性欲望宣泄——充滿男性魅力的約翰成為學院中人人爭奪的對象,身體的殘缺又讓其或主動或被動地成為學校女性成員的囚物。而他在百花叢中出于求生與性欲雙重目的撩妹,則不可挽回地走向了一場由愛生恨的復仇大戲。
導演唐·西格爾在西部片中大顯身手的科林·伊斯特伍德飾演的北方士兵英俊中帶著頹廢,盡管巧舌如簧卻又透露著令人信服的真誠,甚至某種童稚。唐·西格爾不僅在有限的時空中,精準地還原了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時代氛圍,細膩地呈現了留守戰場一隅以求自保的平民的真實處境,打破敵死我活的二元對立,更在性別的框架下,完成了對陣雙方的博弈過程與權力反轉,在浪漫與驚悚并存的基調下描繪一男多女的多角情感關系。也因此,《受騙》被認為是唐·西格爾最好的作品之一。
《教父》《現代啟示錄》導演科波拉之女、導演索菲亞·科波拉四十六年后,索菲亞·科波拉集結眾星卡司再一次講述這段一男多女的多角情感,妮可·基德曼飾演控制欲極強的院長瑪莎,渴求愛情的溫柔女教師愛德薇娜由克斯汀·鄧斯特飾演,艾麗·范寧則成為這場爭斗抓馬劇的“心機婊”擔當。人們期待科波拉能從女性視角對此故事進行不同的改編。然而,《牡丹花下》卻止步于對兩性關系的淺層訴說,導演急切地展現著劇中女性角色(抑或女明星的)的魅力瞬間,忽略推動劇情的細節鋪墊,甚至暴露出比《受騙》更赤裸裸的男性窺探目光,前作重返歷史現場的野心也被簡化為一場無謂的女性撕逼抓馬大戲。1971年版《受騙》又名《獨行俠勇闖美人關》,事實上,考慮到西格爾版層次鮮明的人物鋪陳和張弛有度的劇情推進,這個充滿江湖感卻又處處透著廉價氣息的譯名似乎更符合科波拉版的基調。
尼克·基德曼在《牡丹花下》科林·法瑞爾在《牡丹花下》科波拉無心以寄宿學校為通道,管窺戰爭環境下女性欲望的表達,男性權力的去中心化被簡化為渣男撩妹失敗后應得的懲罰。導演盡可能地削減甚至架空影片與南北戰爭這段重要歷史背景的關聯。《受騙》開始對戰爭史料的運用,明確地表達了跌宕時代風云在主人公性格形成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作用,炮火緊鄰帶來的緊張感,通過瞭望放哨、深夜來客,及環境音的不斷渲染,讓寄宿學校中的所有人都岌岌可危。被政治宣傳妖魔化的北方士兵成為音樂教室中臥床不起的傷病員,而原本被認為是代表體制維護著的南方軍人,卻不懷好意地擂開學校大門,以保護者身份,實施侵犯之實。
黑人女仆則成為時代背景的另一層表征,她與院長瑪莎之間存在著在敵對中合作的微妙關系,也成為約翰與白人姑娘之間一道緩沖的屏障。而在《牡丹花下》中,南方軍人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們既非救贖之道,也非罪惡淵藪,雖然仍舊時不時地從寄宿學校門口經過,卻并未對敘事起到任何有效的推動作用。南方軍隊在《牡丹花下》的“失蹤”切斷了寄宿學校封閉空間與外界象征性的聯系,使得劇本在豐富性層面大打折扣。而黑人女仆的角色,則干脆被取消,整部影片完全變成了白人之間的對手戲。雖不必上升到政治正確的高度,但在一部以南北戰爭為背景的電影中,黑人的缺席讓故事時空感覺更加抽離。
《牡丹花下》劇照《牡丹花下》中充滿著對欲望的錯誤表達,或者說,觀眾期待都看到的,與《受騙》完全不同的視點與處理方式并沒有出現。甚至,雖然是女導演,科波拉版卻處處充滿對女性的窺視,兩場圓桌晚宴即為一例。倘若不考慮服飾、布景細節的精確度,兩場晚宴戲中精心披上華服,使用著精致餐具的寄宿學校女生,反而更像是貴族莊園中一招一式都倍加講究的上流女子。同樣,在《受騙》中被反復強調的物資匱乏、生存不易,到了科波拉手下也變成無關痛癢的閑筆。
也許觀眾仍舊能從一眾明星還算合格的表演中獲得某種快感,或從考究的景物攝影中滿足視聽需求。但既不能還原原著精髓,又無法達到前作高度的新版無疑是令人失望的。
薩弗迪兄弟的《好時光》把所有人都看嗨了,羅伯特·帕丁森可能要拿影帝了!
第70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影片《好時光》美國獨立電影新秀薩弗迪兄弟的影片充滿著令人動容的真實感,這種真實感是如此強烈,以至于預算的增加和明星的加盟都未曾使作品褪去可貴的粗糲品質。在《好時光》(Good Time)中,他們讓羅伯特·帕丁森滿臉通紅、一身狼狽地奔跑在紐約的街頭,又因手足之情毫不顧忌地縱身躍入都會的黑夜,在東躲西藏后束手就擒。然而,兄弟二人并無意用躁動的鏡頭建構一個英雄就義式的強情節敘事,而是在看似散漫的節奏中,捕捉邊緣人物渺小的雄心與微弱的壯舉,他們轉瞬即逝的成功與漫無邊際的驚恐。
這并非薩弗迪兄弟第一次來到戛納。2008年,哥哥約書亞·薩弗迪的《被搶劫的樂趣》(The Pleasure of Being Robbed)與弟弟本·薩弗迪的短片《寂寞約翰的熟人》(The Acquaintances of a Lonely John)同時入圍導演雙周。一年后,兩人共同指導的《去采些迷迭香》(Go Get Some Raspberry)又再次被同一個單元相中。2014年,在拍出了令人心碎《天知道》(Heaven Knows What)后,兩位一鼓作氣,將新作《好時光》帶到了戛納主競賽。薩弗迪兄弟的才華顯露無疑,對演員與調度的掌控令人驚異。羅伯特·帕丁森在片中仿佛脫胎換骨,完全卸去偶像包袱,徹底地融入這段瘋狂失控的紐約大冒險中。
羅伯特·帕丁森在《好時光》我們大約可以生造“硬核散文”這么一個詞匯來形容薩弗迪兄弟的影像風格,松散的情節,跟隨著人物的游走旁逸斜出,日常對話的隨意連綴,使得電影空間與現實空間最大程度地重合。與此同時,多以邊緣人物為核心展開的敘事,又將觸角延伸到城市最為骯臟的角落,壓抑與暴力時刻伴隨在鏡頭左右。男女主人公在稀薄的情節下用幾乎本能的表演將影像真正拓展為生活的延續。如果說前作中極易引起觀眾共情的切膚感來源于真人真事的投射(如《去采寫迷迭香》中離異的父親與一對兄弟短暫的相處截取導演的童年片段;《天知道》即根據女主角/編劇墮入毒巢的親身經歷改編),那么《好時光》則通過一個基于虛構的故事證明了薩弗迪兄弟通過視聽手段“建構”真實的本領。
《好時光》的故事由一個深思熟慮的白天和一個莽撞沖動的夜晚組成,敘事圍繞著一對生活在紐約的兄弟展開,被緊緊地壓縮在二十四小時之中,迅速而絕望。認知障礙癥患者尼克(本片導演之一本·薩弗迪貢獻了令人信服的表演)在與祖母交惡后不得不接受心理疏導,影片也由一段看似平淡無奇的正反打對話拉開帷幕。康尼(羅伯特·帕丁森飾)的闖入使得對話被迫中斷。護弟心切的他將尼克帶離了這個令人不適的場所,隨即兩人攜手進行了一場笨拙至極的銀行搶劫。行動初步成功的喜悅并未散去,尼克便不幸被警察逮捕。康尼隨即踏上了慌亂不堪的營救之路。雖得路人相助,在一系列的錯誤決定之后,未得命運眷顧的二人終究未能重聚。
《好時光》劇照兩位導演無限迷戀鏡頭下那些充滿瑕疵的瞬間,《去采些迷迭香》中翻越欄桿的父親一個踉蹌在草坪上跌倒,《天知道》中毒癮女子在醫院突然爆發的爭吵,以及《好時光》中為了躲避警察追捕而一頭撞上玻璃落地窗的尼克……薩弗迪兄弟擅長在日常生活的不經意間尋找斷裂、不和諧與爆炸點。
盡管這個不眠之夜充滿著令人心力憔悴的感傷氛圍,但薩弗迪兄弟仍舊在其中點燃了溫情與希望的火苗。與此同時,他們盡可能地弱化犯罪類型片標志性的火爆橋段,有意地放慢節奏,繼而把重心騰挪到人物心緒的轉變之中。中遠景鏡頭的大量使用,讓觀眾聚焦于主人公的目光,擁有更廣闊的視界,一個與旅游宣傳手冊上迥然相異的紐約躍然銀幕——夜晚的暗影中,小混混們在亡命之路上成為自負又勇武的英雄。從尋求贖金以求保釋,到勇闖醫院強行帶走尼克,再到游樂場中游戲氣質濃烈的暴力反抗,絕望地游走在城市中的康尼被塑造成一個反英雄的英雄,而兄弟之間無條件的愛成為推動他迎難而上的唯一動力。結尾處,導演不忘賦予一個動人無比的落幕,目睹事件完整經過的觀眾同時被同情與精疲力盡的虛脫感一同淹沒。
《好時光》找到了著名電子音樂創作人Oneohtrix Point合作,迷幻十足的原聲與紐約夜色中散發的鬼魅光芒相得益彰,完美地烘托了這群打破法律之人內心無比的躁動與焦慮。配上攝影師肖恩·普萊斯·威廉姆斯(Sean Price Williams)充滿暈眩感的手持攝影,《好時光》在視聽雙重維度制造著莫名的緊張,亦向觀眾發出共赴是非之地的邀請:歡迎來到這個骯臟平庸的城市!
薩弗迪兄弟紐約的夜在薩弗迪兄弟的鏡頭下是如此迷人,因為他們不僅捕捉黑暗中的光亮,無助中的希望,還讓真實感構成了虛構故事最堅實的肌理。從《好時光》開始,再也不會有人否認兩位導演不可阻擋的才氣,而從導演雙周那里搶來這部影片,大概也是今年戛納主競賽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本文分兩部分原載公眾號“深焦DeepFocus”。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