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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漫步|一個人的地標:皋蘭路
繼去年的“城市漫步:發(fā)現(xiàn)與表述”系列工作坊之后,今年的“城市漫步:追溯與重構(gòu)”系列又將開啟。我們需要追溯地方歷史,感受空間經(jīng)驗如何影響人,并重新建構(gòu)地方和人之間可能存在的關(guān)系。本文是第一期“漫步-重構(gòu)”的“在地者”btr為他兒時玩耍的皋蘭路所寫。幾經(jīng)更迭,皋蘭路兩旁的建筑沒有太大的變化,建筑的職能卻一變再變了。5月28日,我們將跟隨btr重走皋蘭路,同時邀請5位“觀察者”一起行走和討論。具體的招募信息及報名方式請見文末。
皋蘭路。 澎湃新聞記者 沈健文 圖要選一個地方作上海的地標,絕不是樁容易的事。景點很多,甚至讓人一眼就能在大腦里超級鏈接到上海的景點也不少,但一想到要由它們來標記上海,又多少有點不甘心。像奧運選拔賽,或選一部電影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似的,唯恐選出的城市一角落了下風。因此,我回到這個詞的源頭,從更私人、更自我的角度想了想:在這個城市,究竟有什么是會觸動我的,究竟哪里對于自己才是真正重要的。就這樣,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條馬路——皋蘭路。
美國作家保羅·奧斯特曾有一個有趣的想法,他說人在年幼時與土地是最為親近的——因為年幼時身材矮小,就會更容易關(guān)注地上發(fā)生的事,比如觀察螞蟻如何成群結(jié)隊地運輸面包屑,或注意到地上的一朵小花或人們遺落的一枚硬幣。而“地”標,從最直接的字面意義來看,更應(yīng)該與“地”有關(guān),所以我決定將那些“天”標——比如上海中心、東方明珠、金茂、IFC等等——排除在外,回到與“地”最為接近的童年時代。這時,答案就自然顯現(xiàn)出來了。
在大學住校之前,我一直住在盧灣區(qū)(如今已不復(fù)存在的行政區(qū)劃)瑞金二路、南昌路與皋蘭路之間的一條新式里弄(69弄)里,幾乎占據(jù)了迄今人生的一半時光,而離家不足30米的皋蘭路便成為了那樣一個地方,每次你走近它——即使已搬離那兒多年——依舊會覺得:到家了,或更準確地說,到真正的家了。這種感覺中當然有懷舊的意味,但這懷舊是有點特別的,因為皋蘭路上的建筑外貌在過去幾十年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沒有拆遷,沒有造高樓,沒有像鄰近的南昌路或思南路那樣開出各種時髦小店,而是近乎固執(zhí)地保持著原貌——在這個總是奔跑著的城市,單這一點,就很特別了。但說它固守著過去的時光一成不變,也不是事實。因為皋蘭路上的很多建筑雖然外觀不變,其功用、內(nèi)在甚或主人都在悄然改變著。而正是這變與不變,最耐人尋味。
皋蘭路街區(qū)圖,1988年。 《上海市商用地圖冊》 圖
皋蘭路很短。照那首流行曲《忠孝東路走九遍》的算法,皋蘭路完全可以在一小時內(nèi)來回走個九遍。《上海市盧灣區(qū)地名志》里有對于這條馬路的基本描述:“東起復(fù)興公園,向西經(jīng)思南路,迄于瑞金二路。長273.1米,寬12.3-12.6米。其中車行道寬7.3-7.4米,瀝青混凝土路面。兩側(cè)植懸鈴木。”數(shù)字本身有點枯燥乏味,但里面也暗藏著一些信息。比如,那個12.3米,折算后幾乎恰好就是40英尺——而40英尺,正是當時老上海工部局董事會所規(guī)定的租界內(nèi)所筑道路寬度的最低限值。
對,我從小居住的這個街區(qū),以前屬于法租界。皋蘭路,這條1914年新筑的道路最初也有一個法語名字——高乃依路(Rue Corneille)。這里的高乃依,正是法國十七世紀著名詩人皮埃爾·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熙德》、《龐培之死》、《羅多庚》及《西奧多》的作者,與莫里哀和拉辛齊名的法國古典主義劇作家。有趣的是,當建國后上海的馬路紛紛改由國內(nèi)城鎮(zhèn)名命名時,這條馬路的命名者選擇了一個讀音最近似“高乃依”的中國地名——位于甘肅省的皋蘭縣。于是,1946年后,“皋蘭路”便繼續(xù)以這個新名字隱約暗示著它曾經(jīng)的法國血統(tǒng)。
皋蘭路。 澎湃新聞記者 沈健文 圖
皋蘭路的最西側(cè),曾經(jīng)是我的小學。從我家所在的瑞金二路69弄到我的小學盧灣區(qū)第二中心小學大概只有30米左右的距離,因此我經(jīng)常早上七點二十分后才姍姍離家,步行去學校,即使如此時間也綽綽有余。那還是民風純樸的年代,哪怕是小學生,住在附近的也都自行步行上學,放學時會引起交通擁塞的家長駕車接送,都是后來的事。那也是陽光依舊燦爛、無需監(jiān)測PM2.5、可以把被子隨意晾曬在路邊的年代。記得外婆常常要我放學后把曬在皋蘭路上的被子取回,那下載在被子里面的陽光味道,真是遙遠的香味。如今,我從前的小學已搖身一變?yōu)椤吧虾J械谒拿@校”,但校園一切如舊,還是那棟古老的三層紅磚房,只是操場似乎變小了——當然這是錯覺,在小孩子感知的世界里,一切都要比現(xiàn)實更大一些。
小孩子的活動范圍有限。家周圍的幾條街,尤其是毋需過馬路便能到達的幾條街,對他們而言就是整個世界。從我家的弄堂出門,順時針繞一圈,依次便是瑞金二路、南昌路、思南路和皋蘭路。這四條馬路皆是法國梧桐茂密的安靜街道,除了新式里弄,多是兩三層高的花園洋房,但有一棟例外——位于皋蘭路16號的一座教堂:圣尼古拉教堂。教堂名字里的“尼古拉”,指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白俄僑民為了紀念他以此命名。這些事情,我都是從外公那里聽來的,口耳相傳的街區(qū)歷史,更有幾分傳奇色彩。
1930年的皋蘭路街區(qū)圖。 《老上海百業(yè)指南》 圖
三十年代的上海法租界,有大量的俄國僑民。外公說,當時我家隔壁就住著一個白俄來的面包師傅,他常常在家自己烘焙面包,整條弄堂經(jīng)常彌漫著面包香。而另一款在上海流行、并具有俄羅斯風味的食物就是羅宋湯了。羅宋,也是取Russia之音而來的。小時候我最喜歡淮海中路人民坊隔壁的紅房子西菜館(如今已變作星巴克)里帶著鍋子去“零拷”羅宋湯了,濃郁的番茄牛肉湯配蔬菜,上面還飄著幾片紅腸,百吃不厭。八十年代初,這樣一客羅宋湯售價三角三分,已算頗為奢侈。言歸正傳,當年的俄國僑民最初多居住在閘北一代,上海的第一座東正教堂就是閘北的主顯堂。然而,民國十六年,主顯堂被軍人占據(jù),俄國僑民紛紛遷往法租界居住。于是東正教會在新樂路、襄陽路口建了一座圣母大堂(如今教堂仍在),到了1932年,俄僑格列博夫中將籌集了十萬銀元,建起了這座俄羅斯古典風格的、拜占庭式的教堂,作為東正教堂分會。新中國成立后,白俄相繼回國,教堂曾一度改作工廠(幸福洗滌機制造廠——或許從隱喻的層面看,也算是某種承繼)、餐廳(阿香蒂餐廳里一度擠滿了潮人食客),如今被左近一間咖啡店的露天座占領(lǐng),教堂則廢棄著,雨篷上還印著調(diào)皮的世博會吉祥物海寶呢。
要說皋蘭路上的歷史建筑,有一棟比圣尼古拉教堂更有名,也更神秘。它就是位于皋蘭路另一頭(最東側(cè))的皋蘭路一號——張學良公館。據(jù)說1934年,張學良從歐洲考察回國后,就住在莫里愛路(又一條以文學大師命名的馬路,即如今的香山路,香山路與皋蘭路平行等長,相距不過幾十米)的洋房里,而他的侍衛(wèi)副官長便把皋蘭路一號的西班牙式花園洋房租下,供趙四小姐前來作伴時居住。都是傳奇。而當時不那么確鑿的故事變作歷史后,仿佛就具有了肯定性。然而這棟房子終究是神秘的,皋蘭路一號的大門始終緊閉著,只有一塊銘牌講述著少量歷史,供后人添油加醋地想象。
皋蘭路1號。 澎湃新聞記者 沈健文 圖
與張學良公館一墻之隔的地方,就是著名的復(fù)興公園了。復(fù)興公園是一座典型的法式花園,建于1909年。除了二戰(zhàn)時被日軍侵入改作兵營倉庫外,始終是一座美麗的花園,馬恩雕像和下沉式花壇最為有名。當然,這也是我小時候最主要的游樂場。在我的記憶里,對于復(fù)興公園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靠近復(fù)興中路的南門邊那座巨大無比的旋轉(zhuǎn)木馬。如今,木馬已遷至西側(cè)兒童樂園內(nèi),當時的“巨大”,現(xiàn)在想起來恐怕也只是幻覺。而關(guān)于復(fù)興公園最不為人所知的,大概就是這塊路牌了——皋蘭路二號。其實這塊門牌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要追溯到娛樂業(yè)興起的1990年代。當時,公園西側(cè)門處開了一家Park 97,于是西側(cè)門便成了奔赴夜店的專用出入口。
復(fù)興公園內(nèi)景。 澎湃新聞記者 沈健文 圖
除了這幾處充滿故事的歷史建筑,皋蘭路上還有一個幼兒園、一個私人牙科診所、幾間煙雜店,十幾棟花園洋房(包括皋蘭路18號的虞洽卿故居,如今也已成私家住宅)、兩三條空寂安靜的小弄堂,適合在春日下午的暖陽里閑逛。有時,我甚至覺得有些記憶是保存在這條馬路上的——我想起一個女孩,發(fā)高燒時在瑞金醫(yī)院打吊針時認識,她說她就住在我小學對面的那棟洋房里;她還住在那里么?好像,那已經(jīng)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還想起讀小學時,在靠近思南路那一側(cè)總會堆著一些金屬廢料,我們會去拾那些配件當陀螺玩。——這樣想的話,一個人的地標,就有點像記憶的云儲存了。
城市漫步:追溯與重構(gòu) | 觀察者招募
插畫師子杰和我們招募的“觀察者”將于5月28日跟隨作家btr行走這條他小時候最常玩的路線。6月11日晚在建投書局,btr和子杰還將把紀錄片《重訪維蘭街》中的“維蘭街”和“皋蘭路”做一個對照,與大家分享。子杰將收集btr的講述和“觀察者”取得的素材,參與大家的討論,創(chuàng)作插畫圖文,完成一次對于地方故事的“重構(gòu)”,發(fā)表在“市政廳”。
本次招募“觀察者”人數(shù):5位。
如果你:愿意重走一條見證歷史變遷的小路,和“在地者”分享你的記憶和在地的感受,配合“創(chuàng)作者”收集素材,歡迎加入。
報名方式:請以“皋蘭路漫步報名”為郵件主題,發(fā)送“姓名+職業(yè)+電子郵箱+電話號碼+一句話報名緣由”至郵箱 shenjw@thepaper.cn。
名額有限,報名成功者將收到包含了集合時間和地點的確認郵件。超出名額的報名者將收到“維蘭街與皋蘭路”觀影與討論會的信息,歡迎參與。
關(guān)于“城市漫步:追溯與重構(gòu)”
繼去年澎湃新聞·市政廳與瑞象館共同發(fā)起的“城市漫步:發(fā)現(xiàn)與表述“系列工作坊活動之后,今年澎湃新聞·市政廳將與首家“人物傳記主題書店”建投書局一起,繼續(xù)召集對生活在上海的地方經(jīng)驗有獨到感受和見解的“在地者”、“創(chuàng)作者”與“觀察者”一起“再生產(chǎn)”。我們需要追溯地方歷史,感受空間經(jīng)驗如何影響人,并重新建構(gòu)地方和人之間可能存在的關(guān)系。
50年前就開始生活在這里的人,與30年前開始生活在這里的人,與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生活在這里的人,對同一條路,同一爿店,也會有不同的私人經(jīng)驗和身體記憶。曾經(jīng)這里有一條河,這里有坡,這里是戲院,這里是二手書市……如今不一定還在,但我們還有開放的感官和理性的頭腦,雙腳能量地,耳朵能聽,眼睛能看,雙手可以創(chuàng)作。
這些關(guān)于地方的個體經(jīng)驗,構(gòu)成了一個場所的精神。通過這些不同于書本的生動經(jīng)驗,我們可以把一個地方的故事講得飽滿,讓人意識到,這個地方是經(jīng)過時間積淀的,是有獨到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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