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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希於|邊角談:“康有為殿試策小掌故一段,足供談助”
張次溪的戊戌藏品
《戊戌變法運動六十周年紀念展覽目錄》
《戊戌變法運動六十周年紀念展覽目錄》戔戔小冊,白色封皮上印有紅色仿宋體書名和“北京圖書館群眾工作組編 1958. 11.”字樣。我從滬上所得的這冊,似與一批顧廷龍舊藏同時散出,封面卻有“翰才先生賜存 張次溪呈 一九五九、七、廿六”的鋼筆題贈。秦翰才藏書多歸上圖,此冊倒也可能曾偶然滯留于顧老案頭。
“1958. 11.”是此冊編印時間,《目錄》對展覽時間并無提及。我檢黃炎培、鄭振鐸等人日記和當年報章(希文《戊戌變法六十周年紀念展覽》,上海《新民晚報》1958年10月14日第6版、10月15日第6版),方知展覽正式開幕于1958年9月26日。
從《目錄》看,展覽分“戊戌變法的時代背景”“戊戌變法的經過”“戊戌變法的影響”三部分,展出照片、地圖、書籍、手稿等三百馀種。展品來源多樣,附有索書號的顯然是北京圖書館自藏,此外還有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歷史文獻圖書館、江蘇省博物館等單位及張次溪、康同璧、陳垣、張靜廬、鄭舜微等個人所提供。有一種特殊情況是“贈”,如徐凌霄贈光緒刻本楊深秀《雪虛堂詩鈔》(按當系《雪虛聲堂詩鈔》)、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贈光緒鉛印本蘭谿不纏足會編《勸女子不纏足集說》。北圖今天已成國圖,檢國圖“聯機公共目錄查詢系統”,這兩種書都有,可能就是當時得贈的。
個人中,張次溪提供的展品最多,這顯然是他贈此冊給友人的原因。這里把《目錄》中所有注明“張次溪先生藏”的條目匯抄于下:
孔子改制考(儒考諸子)
康有為述 張篁溪筆記 抄本一冊
大同書 甲、乙篇
康有為撰 板權頁題“孔子二千四百七十年己未三月”(1919) 上海 長興書局鉛印本 一冊
大同書
康有為撰 《不忍》雜志第一、二期(1913年2月3日) 板權頁題“孔子二千四百六十四年正月、二月” 二冊
萬木草堂故址之圖
汪公巖繪 癸巳 彩繪本
萬木草堂舊址大門(康有為在廣州講學的地方)照片
汪公巖繪 據張次溪先生重摹本復制
冷風熱血圖(康有為1894年在桂林講學圖)繪本
汪公巖繪
公車上書記
題“滬上哀時老人未還氏”記 光緒二十一年(1895) 刻本 一冊
南海先生四上書記
清 徐勤編 光緒二十一年(1895) 上海 時務報館石印本 一冊
改并瀏陽城鄉各書院為致用學堂公啟
譚嗣同撰 《湘報》第十一號
湖南時務學堂遺編初集
民國間排印本 一冊
康工部五上書稿 附法國和中國照會(據《知新報》譯日本《時事新報》,附圖)
唐[康]有為撰 清刻本 一冊
戊戌政變記 八卷
梁啟超撰 民國25(1936)年 上海 廣智書局鉛印本 一冊
湘紳公呈
繆潤紱輯 光緒二十四年(1898) 刻本 一冊
康有為上書 頭本(唱本)
不著撰人名氏 坊印本 一冊
康有為人人樂(唱本)
不著撰人名氏 坊印本 一冊
查抄康有為(唱本)
不著撰人名氏 坊印本 一冊
繡像康梁演義
不著撰人名氏 坊間石印本 四冊
萬木草堂叢書目錄
張伯楨編 刻本 一冊
通緝富有票各逸匪姓名單
刻本 一冊
康南海
梁啟超撰 (題孔子誕生2452年)1908年 上海 廣智書局鉛印本 一冊
綿竹楊先生事略
黃尚毅著 1913年綿竹縣行政公署石印本 一冊
哀烈錄 五卷
康有為編 廣州商民印刷公司鉛印本 一冊 (其中有康烈士廣仁傳一篇)
(12、13、14、20、21、24、26、27、30、31、32頁)
與戊戌有關的部分已這么豐富,張次溪那全部一萬七千馀件藏品的珍貴可想。得贈《目錄》的秦翰才也是有史料癖的,我能想象他收到小冊子時的快樂。
康有為殿試策小掌故
“戊戌變法運動六十周年紀念展覽”里引起我興趣的還有陳垣提供的展品。劉乃和《陳垣與北京圖書館》一文曾回憶:“1958年,北京圖書館紀念戊戌變法六十周年,并舉辦展覽。征展品于援師,援師將珍藏的康有為殿試卷、黃遵憲撰《人境廬尺牘》墨跡冊頁和徐繼畬《瀛環考略》二冊原稿本等,交館展出。”(《文獻》第十四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82年12月版,234頁)對看《目錄》,她的記述非常準確,陳垣提供的正是這三件。
康有為殿試卷在《目錄》中很特殊,它本身有一段簡介:“康有為參加過幾次考試,被頑固大臣和試官看作‘狂生’予以阻難。在1895年(光緒21年)的會試中,康有為中了進士。”其后竟還有長得多的一篇“康有為殿試卷說明”,在這一小冊里絕無僅有:
康有為系光緒廿一年乙未科二甲第四十六名進士。是科閱卷大臣系徐桐、薛充[允]升、廖壽恒、陳學棻、李文田、徐用儀、汪鳴鑾、壽某。
今卷面及卷內浮簽有“二甲第四十六名”等字,即李文田筆跡。
殿試策例要每行到底,系道光以后風氣,道光以前不如此。
此卷末尾倒數第二行,差兩字不到底,蓋因有兩個“幸甚”,匆促中漏寫一個,故不到底。
康有為說:是科殿試,他本應得一甲,為同鄉李文田所忌,故置二甲。其說不足據。
今卷背列閱卷者八人,七人包括李文田在內皆加○,而加△者是滿大臣壽某。《清朝進士題名碑錄》(哈佛燕京社版)獨漏了康有為名,因原碑字有磨滅,
偶未校補。(14頁)
其中的壽某乃指壽耆,不知何故隱去其名。
康有為殿試策小掌故
陳垣在1959年3月26日寫給柴德賡的信中說:“適北京圖書館送來《戊戌紀念展覽目錄》一冊,第十四頁有康有為殿試策小掌故一段,足供談助,特以媵函另郵呈寄。”(信稿,收入《陳垣來往書信集(增訂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11月版,596頁)指的就是上面引錄的“說明”。為一篇小掌故特地寄送一本書,足見重視。聯想到劉乃和還說陳垣“曾為展覽會審查展品”,這篇小掌故是否即由收藏者陳垣自己擬稿,亦未可知。
另據《目錄》介紹,《人境廬尺牘》乃是黃遵憲寫給梁鼎芬的書札墨跡冊頁,信中提到了強學會的情況(22頁);《瀛環考略》則是《瀛環志略》的稿本,共二冊,此本徐繼畬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寫成(第4頁)。
陳垣1971年病逝后,所藏書籍和文物輾轉由國家圖書館和首都博物館收藏(參陳智超《殊途同歸:勵耘三代學譜》,東方出版社2013年4月版,145-146頁)。循此提示,我檢知康有為殿試卷、《人境廬尺牘》與《瀛環考略》稿本今天都收藏在首都博物館,長期出現在常規展覽。雖然它們時常被參觀者看到,也曾經被研究者提及(如《首都博物館論叢》曾發表楊洋關于《人境廬尺牘》的兩篇論文),但多未交待它們是陳垣的舊藏,也就未能深入表彰前輩辛勤保藏文物的貢獻,殊覺未愜。
陳垣贈瞿兌之的《大同武州山石窟寺》
《大同武州山石窟寺》
去年我還輾轉得到鉛印本《大同武州山石窟寺》一小冊。
大同武州山石窟寺就是今日俗稱的云岡石窟。此冊卷首置有兩頁四面藍印石窟照片,內文收入兩篇文章:《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注明出處為“錄《東方雜志》第十六卷第二第三號”(按此二期雜志出版于1919年2月15日、3月15日),作者為“眾議院議員陳垣”(援老當時似尚看重自己的這層身份);《支那山西云岡石窟寺》,注明出處為“譯《國華》第百九十七及百九十八號”,作者為“工學博士伊東忠太”。沒有版權頁,只在最后一頁伊東文章末尾綴了一段“編者識”:
陳援庵先生既發表其大同石窟寺記于《東方雜志》,同人正謀另刊單行,其喆嗣孟博君復在日本《國華》雜志抄得伊東氏此文。此文專就建筑方面研究,與陳先生文之專就歷史方面考據者意各不同,然皆足為游大同石窟寺者之一種極好參考。因依黃君孝可所譯并錄于后,以公同好。(48頁,原無標點)
孟博乃是陳垣的長子陳樂素,他年少時名博,又排行老大,故稱。
陳垣的這篇文章是他生平所寫的第一篇佛教論文。據我所知,《東方雜志》之前,此文曾在山西的《來復》周刊上發表;而此冊后來又以手寫石印方式印過一次,書名改題《山西大同武州山石窟寺記》,復增益施工計劃書、圖表和《云岡唱和集》。二事附記于此,留待有心人再發掘。
這個鉛印本不多見,我得的這冊封面更有毛筆所題的“陳援庵所贈 十年十一月 宣穎”字樣。宣穎即瞿兌之,他得贈此書的“十年十一月”即1921年11月。翻閱田吉《瞿宣穎年譜》(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4月),可知瞿兌之在此前一年的夏天剛剛從上海來北京謀職,到北洋政府交通部工作;1921年夏秋冬間,嘗數至大同、歸綏(今內蒙古呼和浩特);翌年春再游大同,調查云岡石窟。我復檢北洋時期的政府公報,知1920年9月22日瞿兌之被派兼在交通部秘書室辦事(《政府公報》第一六五八號,1920年9月25日出版,第7頁),任期當至1922年7月19日被任命為國務院秘書為止(《政府公報》第二二九一號,1922年7月20日出版,第1頁)。得贈此書的1921年,更是途經大同的京綏鐵路(今京包鐵路)竣工通車的年份,作為北洋政府交通部的主要工作人員,瞿兌之顯然忙于此事,前后多次來此地公干。
瞿兌之勤于記事,嫻于吟詠,這幾年他關于大同的作品頗多(《大同紀游》一文收入《補書堂文錄》卷一,五古《大同》二首、七絕《再游大同雜題》四首收入《補書堂詩錄》甲錄卷一,另有集外詩文若干)。具體涉及云岡石窟的記述,則見于其文《少年游》(原載《旅行雜志》第五卷第十號,1931年10月出版,署名瞿銖庵;后收入趙君豪編《臥游集》,五洲書報社1941年5月版),說是壬戌(1922)之春,“京綏鐵路屬余往大同調查武州石窟”,因“城中往云岡約五十里”,故而騎馬前往,“亦深會策騎之趣也”,看來此行興味不淺。文中錄詩一絕,是《再游大同雜題》的第一首,翻閱《詩錄》,乃知其未及征引的第二首是專詠云岡石窟的:“漏月嵌星一柱通,斧痕依約見神工。當年錦鏡林淵地,石壁橫空倚朔風。(石壁上有鑿痕,蓋《水經注》所云山堂水殿。)”(《補書堂詩錄》甲錄卷一頁十二下)
這本小冊子上沒有留下陳垣的筆跡,有些遺憾。但書中兩篇文章之間節錄吳伯與《游石佛寺并引》的補白頁(24頁)上,瞿兌之用毛筆滿滿當當地抄錄了清人曹溶關于云岡石窟的一首排律:
云岡寺宴集
曹溶
見道光《大同縣志》
邀客坐平沙,寒陰半雪花。旃檀羅十寺,罄莞幻三車。堤柳飄金梵,風毛映玉砂。野清圍列騎,徑曲隱吹笳。石鼓喧宵漢,冰泉礪齒牙。法幢隨霧雨,寶座即谽谺。佛國游堪借,軍容靜不嘩。遙天開帟幕,中席進琵琶。鼎沸親煎茗,盤空映削瓜。興馀攀鐵鎖,深處乞胡麻。醒酒穿林麓,貪歡置網罝。鏑聲鳴臥虎,矛影散秋蛇。未礙西來法,聊舒遠放嗟。古今人孰在,銘刻意徒奢。水繞孤城直,山分大漠斜。要荒齊奉版,駝馬各歸家。境勝酬官冷,閑多緩鬢華。敝裘親叆叇,彩筆付蒹葭。當軾懸捎兔,移燈照晚鴉。碧云猶徙倚,不信出塵賒。
瞿兌之抄錄的曹溶《云岡寺宴集》
瞿兌之后來又撰有專文《大同云岡石窟志略》,刊載于《國聞周報》第六卷第四十二、四十三兩期(1929年10月27日、11月3日出版,署名兌之)。文中不忘提及陳文的導夫先路之功:“民國以來,中外人士對于云岡之記載公布問世者接踵而興。其以華文發表成專編者,厥推民國七年出版新會陳垣氏所著。”(第四十二期,第1頁)《詩文選錄》部分亦選入曹溶的這首詩(第四十三期,第5-6頁)。學如積薪,瞿兌之是善于蘊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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