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演員寧理:低潮期我在家吃了10年軟飯
原創 一條
《愛情神話》爆火后,
許多人都對喝咖啡、講哲學的“小皮匠”印象深刻。
演員寧理,
這幾年也終于成了銀幕上的熟臉。
一個個相差甚遠的角色形象,
都被他詮釋得真實可信。
他本人的經歷,
一點都不比電影遜色。
年輕時就已經是多部戲劇的男主角,
后來演員生涯中斷,
出國在郵局打過工、送過報紙、
當過翻譯、做過二房東……
《愛情神話里》的小皮匠、《掃黑風暴》里的馬帥、《沉默的真相》里的張超,相差甚遠的人物形象都由寧理演繹
攝影:徐爭
他有過接近十年的低潮期,
那十年里,他在家里當全職奶爸,
太太在經濟上支持全家,
情緒低落、十分焦慮時,
太太對他說:“你要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
這段時間你也沒有白費,
你在孩子最需要你的時候,
全程參與了她們的成長。”
如今人到中年,又重新翻紅。
他感到,“人生這樣的安排,其實很美好。”
開除草機的寧理
和女兒在一起
一條與這位低調的寶藏演員,
聊了聊他的游歷和追求,
以及他從不停止的“白日夢”。
自述 寧理
編輯 周天澄 責編 陳子文
《愛情神話》中的小皮匠
寧理飾演的“小皮匠”在電影《愛情神話》里是只有兩場戲的配角,但是已經足以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一個修鞋的皮匠,每天下午都要享受自己的“coffee time”,說著英語的哲學金句,自認“太懂女人”——這樣的形象,構成了上海想象的一部分。
現實里,他就住在上海,喜歡出門散步,在家附近的湯包館吃飯,在咖啡館看書。但他本人其實喝不了咖啡,他說自己“身體敏感,喝了咖啡就哆嗦。性格和身體一樣敏感。”他很容易被周圍環境觸動,喜歡觀察行人,并且總能產生無窮的想象。
他不怕被人認出來。這幾年,他逐漸成了銀幕上的熟臉,也開始被人認出,他不掩飾自己的喜悅。“有時候演完戲,還會上網搜一下自己名字,看看別人怎么夸自己的,小小自戀一會兒。”
《無證之罪》中的冷血殺手李豐田
也讓寧理被年輕觀眾所熟知
對年輕觀眾來說,熟悉寧理,大多是通過《無證之罪》里的殺手李豐田。李豐田冷血無情,抽煙之前把濾嘴摘掉,反著抽。燃起的火光映得他沒有表情的臉分外猙獰,成為很多觀眾的心理陰影。
《無證之罪》也是他事業生涯的轉折點,時間再推到2017年之前,他其實沉寂了近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寧理帶娃
這十年里,他自嘲“吃軟飯”,在家帶孩子,一年最多拍一兩個戲。
現在回看那段漫長的蟄伏期,他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安排。”
以下是他的自述。
寧理有過近十年“全職奶爸”的生活
我是上海戲劇學院畢業,畢業后,在上海話劇中心工作了幾年。
那幾年事業發展得很平順,非常年輕就演了不少主角。但我覺得生活好像變得沒有什么波瀾,總想要換個環境生活試試看。1996年,我選擇出國深造。
去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有想好到底可以做什么、想做什么,為了生計,什么活兒都干過。
在國外游歷
我當過郵局的分信員、給公益組織做過翻譯、送過報紙、做過二房東。后來發現,自己真愛的還是表演,輾轉去念了明尼蘇達的電影學院。
其間認識了我太太。太太對我的支持和幫助特別大。
當時我修讀電影制作專業,挺費錢的。16毫米的黑白膠片,4分鐘是100美金,特別貴,萬一沖印的時候一個失誤,100美金就報廢了。那時候經濟并不寬裕,我作為學生,是沒什么收入的,都是太太在養家。
讀電影學院時期
說來有些汗顏,我吃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軟飯”。
我太太是個非常善良、非常溫暖的人。我學習電影制作,壓力很大,機子一開,那都是錢。所以有些時候會暴躁、會發脾氣,太太對此也沒有什么怨言。她說,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也能看到一個人做自己真正熱愛事情的美感。
2007年的時候,太太在國內正好有一個合適的工作機會,我也想回國,于是一起回到了北京。
出國前,我正在事業的上升期。但等到我離開再回國,市場已經大不一樣。觀眾不熟悉我,相應的機會也變得很少。
大概有十年左右的時間,每年能有一兩個戲,已經算是不錯。
很長一段時間里,寧理負責家務
那段時間,仍然是太太在經濟上支持家里。我更多負責帶孩子、承擔家務。我其實不愛做飯,成品效果也比較隨機,但是家務的責任在身,硬著頭皮也做了十年的飯。
隨著大女兒開始上學、二女兒出生,我好像突然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人生的時鐘正在走到什么階段:孩子出生、長大,我也逐漸衰老,我感到焦慮,有什么是可以被留下的?
兩個女兒逐漸長大
我每天接送大女兒。傍晚的時候在校門口的家長人群里,有別的家長和我聊天,說XX爸爸,最近忙什么呢?我應付說,在籌備下一個戲呢。其實心里發虛,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個戲在哪里。
那種在劇組認真工作的踏實,和看不到未來的焦慮,總是交替出現。我感覺到作為丈夫、父親的責任和壓力,也曾想著要不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算了。
太太說,你做別的工作又不快樂,那為什么要做?人的一生,還是應該追求真正的幸福和快樂。
她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給過我任何壓力。只是在我情緒很低落、非常焦慮的時候說,“你要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這樣的家庭分工是很正常的,而且這段時間你也沒有白費,你在陪伴你的孩子成長。”
這樣狀態一直持續到了2017年,很幸運地出演了《無證之罪》,因為李豐田的角色而開始被看到,事業上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機會找到我。
寧理與徐崢在片場
2021年,徐崢他們找到我,希望我出演一個小皮匠。他說希望我用上海話出演,不行的話,普通話也可以。我看了劇本以后就有一個強烈的沖動,想用上海話來創作這個人物。
上海算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在上海讀書、工作,當年就住在老式里弄的小房子里,小皮匠這個角色,感覺可以看到許多生活中人物的影子。
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專門學了半個月修鞋
我想象他的身世:可能當過知青,所以上海話略帶安徽口音;回城后接替父親進了鐘表廠一類的工廠,住在父親留下的亭子間里,所以無需為房租犯愁;他有退休工資,修鞋不是他唯一的生活來源,所以有足夠的閑情社交、享受下午茶。
我自己準備了一個鐵皮飯盒,那可能是他在工廠時期留下的,里面裝的必須是某老牌蛋糕店的芝士蛋糕。我又準備了咖啡杯,咖啡杯有托盤,這樣才能“有味道、有派頭”。
我還準備了一個寫著名言警句的本子,我想他的那些人生智慧可能是這樣來的。這個本子最后沒有出現在影片里,我本來的設想,是在老烏的告別式上,小皮匠用這個本子給他送行。
生活中是個喜歡到處走的“文藝中年”
有人說小皮匠這個人物有些“懸浮”,其實靈感來自于八十年代,我到北京去看望正在讀書的姐姐,校園里有一個修自行車的師傅。他看起來也和一般的修車師傅無異,但是開口就談論起了哲學,談論費爾巴哈、黑格爾這些哲學家,我當時啞口無言。
其實生活里真的什么樣的人都會存在,人本身就是很多面、很復雜的。
比如說像上海,在街頭也可以看到一些光著膀子、看上去不那么得體的大漢,結果老外來搭話,他們又能用流利的英語和老外交流。所以我覺得一切都有可能。
在明尼蘇達的一座小屋
我是一個想象力特別豐富的人,小時候上課,老師最經常喝一聲:“寧理,你又走神了!”我想象我爸是特務,想象自己是火眼金睛,在街上看到行人,就會想象這個人是做什么的、走路的姿勢如何形成,腦子里總是云山霧罩的。
在國外時我曾給一個印度房主當二房東,一棟十九世紀的老樓,夏天除草,冬天鏟雪,腰間別著十幾把鑰匙,房客來自五湖四海,操各種不同的語言——那是我想象力得到充分發揮的一段時間,每個人身上都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頗有點美國版《七十二家房客》的感覺。
我對每個角色的表現,或許也和這想象力有關。但拋開演員的身份不談,我覺得能單純享受這種想象力,把生活中不起眼的點點滴滴都戲劇化,自己就仿佛總是生活在各種劇情里,這是一個特別幸福的事。
攝影:徐爭
有很多人感慨過,說我特別會接戲,這幾年參演的劇集電影,口碑大多不錯。事實上,我在接戲之前,都會認真讀劇本,一定是故事本身打動我、角色本身讓我有感觸,我才會接。我不是那種什么角色都能演的全能演員,我必須要自己先被打動,才能去打動觀眾。
《無證之罪》的選角導演和我之前合作過,特別好的一位大姐。當時我對網劇不太了解,還以為是電影學院的學生作業,還跟大姐說,這就算了吧,咱也沒到那個程度。大姐說,你要不先看看劇本?
看完劇本我被驚住了,這寫得太好了。我回復說,即使真的是個學生作業,我也接了。
李豐田這個角色本身就很打動我,他從小生活在社會底層,他的生命是不被尊重的,所以長大以后他也不尊重其他生命。我沒有把他往好萊塢大片里那種特別“帥”的殺手形象上靠。他就是生活中一個很不起眼的、永遠被踐踏的人。
很多人對李豐田“反向抽煙”的鏡頭印象特別深。我本人也不抽煙,晚上趁家人們都睡了,在衛生間對著鏡子偷偷練抽煙。
李豐田的獰笑,成為很多觀眾的噩夢
根據劇本的線索,我嘗試著把煙的過濾嘴取掉,反過來點著,火光一下子躥起來,把我的胡子都燎著了。那一刻,我很狼狽,看著鏡子,發現這個光線下的我顯得特別猙獰。
那是光線、氛圍共同的效果。有些時候,一個合適的光影、一個生動的音效,表現力都比表演本身要大得多。
這也是當年在電影學院,學習幕后知識的過程中體會到的,對我的幫助特別大。那時候劇本得寫、剪輯得學、燈光音效也都要涉足,讓我我真真正正感受到:一部電影是一整個團隊聚集在一起,共同創造,讓觀眾感到震撼、喜悅、悲憫的情感體驗。
所以演員真的要保持謙卑,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電視劇《掃黑風暴》中的馬帥
我也沒有什么“主角癮”,如果沒有遇到打動我的主角角色,那我寧愿演一個更有趣的配角。這幾年我受到認可的角色都是配角,這沒有什么不好的。
人都喜歡被贊美、被認可,我當然也是一樣。現在走在路上偶爾會被認出,要求簽名合影之類的。女兒會站在一邊等待,她們不說,但我其實能感覺得到,她們隱約也會為“爸爸還有點名氣呢”得意。
太太當然也很為我高興,但不如說,她在任何階段,都挺為我高興。
童年寧理(后排中)
原生家庭給了我很多寶貴的東西。小時候晚上放學回家,看著一戶戶的門窗,總覺得別人家的白熾燈冰冷,唯獨我們家是溫暖的。長大了回憶起來,才發現其實我們家的燈和別人家原來并無二致。
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富裕,我身體又不太好,有一次我母親挺不容易地搞來了兩個雞蛋,想給我補身體。我眼看著她一手拿一個走進房門,眼看著一個雞蛋掉在了地上,眼看著母親急著想去撿,卻不慎把另一個也掉在了地上。
年幼的我嚇壞了,那時候雞蛋實在珍貴,卻一下子打碎了兩個,我在想我母親下一步會怎么樣?會哭嗎?會生氣嗎?會懊惱地自責不已嗎?
她都沒有,她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后把那兩個碎了的雞蛋勉強地收拾了一下,還是炒了吃了。
電視劇《埃博拉前線》中的韓勇奇
那一幕像是電影一樣映在我的腦子里。我并不是一個樂觀的人,但后來很多次失落的時候,我都會想:雞蛋已經碎了,哭也于事無補,還不如笑一笑,想辦法把它收拾起來炒了吃。
比如我曾經沉寂了很多年,但那個時候孩子年幼,正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全程參與了他們的成長;現在他們長大到了可以做自己事情的時候,我也迎來了事業上的起色,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安排。
寧理與《愛情神話》導演邵藝輝在片場
父親則在專業層面上給了我很多啟示。我父親是知識分子,原先是工程師,后被下放到安徽的一個皮革廠當工人,完全是他不熟悉的領域,結果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
他說過,吊兒郎當地做一件事,只會更累,因為沒有成就感,只有應付,也只會感到心煩;但如果認認真真地做,一天天過得不那么慢,還會有“做好一件事”的成就感。
我后來拍戲,也常會和導演說,如果覺得不好,可以無數次重來,我沒有任何怨言,但是千萬別將就。
做我們這行,動輒就要離開家人,離開熟悉的環境,關在一個地方好幾個月,就是為了讓自己滿意、讓觀眾滿意。如果最后將就了,那等于這些付出也全部都白費了。
除了拍戲的時候,我都喜歡一個人待著。劃皮劃艇、讀書、或是單純走路。我每天會有一個固定的出去走走的行程,像是小時候一樣,我仍然喜歡觀察路上的行人。
我現在已經不是那么年輕了,年齡方面的焦慮也不能說沒有。但是我好像越來越覺得,人生是一個經歷和體驗的過程。
我體驗過很多事情,現在又回到了自己最熱愛的事業上,真的還是挺美好的一件事。
原標題:《頂級男星寧理:低潮期我在家吃了10年軟飯》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