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英格蘭南部威爾特郡的“巨石陣”被神話、民間傳說和猜測所包圍。何時因何而建造了它？那里發生過什么？

澎湃新聞獲悉，2月17日，大英博物館推出“巨石陣的世界”，展覽把觀眾帶回更廣闊的時代背景中，從巨石陣所在的景觀、建造者、建造者所攜帶的物品以及它所屬世界的故事，重新看待這座紀念碑。

本文融合了展覽策展人詹妮弗·韋克斯勒關于巨石陣背景的介紹和藝評家喬納森·瓊斯對于展覽的解讀和評論。

日出時分的巨石陣。?英國遺產

巨石陣簡介 （策展人詹妮弗·韋克斯勒/文）

巨石陣建于大約4500年前，與埃及獅身人面像、吉薩胡夫大金字塔大約建造于同一時期。盡管存在差異，但其共同點是人們將材料、物品、想法聚集在一起愿望的實現，以至數千年后，它們依舊是引人注目的創造性壯舉。

但如此的紀念碑絕非是靜止的，它們根植于那個時代不斷變化的宗教、政治和社會實踐。

什么是巨石陣？

大約5000年前，英國、愛爾蘭、德國和法國人開始在景觀中建造大型紀念碑，其中一些被稱之為“henges”。

“henge”是一個術語，最初由大英博物館館長托馬斯·肯德里克(Thomas Kendrick)在20世紀30年代早期創造，用于描述一系列由溝渠和土堤構成的儀式紀念碑，通常以圓形或橢圓形圍成一個神圣的空間。

“巨石陣”（Stonehenge）只是個名字，并不是真正的henges。根據肯德里克的定義，henges應該是溝渠外有土堤，但巨石陣卻正好相反。不過與這些紀念碑所扮演的社會和宗教角色相比，“henges”如何被定義顯得微不足道。

巨石陣鳥瞰。 ?英國遺產

巨石陣何時被建造？

在過去幾十年里，科技測年技術和考古研究不斷明晰著時間線。但研究不可能只談論“一個”巨石陣——這座紀念碑持續被建造和尊崇了1500多年，大約相當于百代人，值得細細品味這漫長時間的沉淀。

第一座巨石陣建于約5000年前，由來自西威爾士的“青石”組成。“青石”是一種專門在普利斯里山開采的藍灰火山巖，然后用雪橇運送，從威爾士到威爾特郡200公里的路程大約需要花費40至60天。這些石頭在當時史詩般的運送旅程，也提升了它們的價值和象征意義。

這座作為火葬墓地的紀念碑，大約埋葬了150至200人。分析表明，一些生活在西威爾士的人死后，遺體可能與青石一起遷移成為紀念碑的一部分。許多這一時期的物品也被發現與死者一起埋葬，包括一個由帶狀片麻巖(一種帶有明顯顏色條紋的巖石)制成的精美锏頭，它可能來自蘇格蘭北部，象征著英國和愛爾蘭幾個重要宗教中心的權威。

锏頭，帶狀片麻石，蘇格蘭，約公元前3000年，?索爾茲伯里博物館；
從威爾士運來的火化后的遺骸和一些陪葬品一起，被放置在巨石陣的地基坑中。

5000年前，當巨石陣的第一塊紀念碑被立起來時，周圍的景觀已經令人印象深刻。大約同一時期，在英國和愛爾蘭均出現了大量類似的儀式建筑群。早在公元前3750至3650年，距離拉克希爾（Larkhill）僅幾英里的巨大圓形建筑結構就記錄了冬至日的太陽軌跡。這增加了巨石陣標志了一年最長和最短白晝的太陽路線的佐證，也可能啟發了使用威爾士青石建造“第一座”巨石陣。

從拉克希爾瞭望索爾茲伯里平原上夏至日的日出。? Matt Leivers

大約500年后，這座紀念碑經歷了一次重大的變革。青石被重新排列，史前巨石柱被費力地搬運至25公里外的地方，每一塊巨大的石頭都被錘打成形，作為立柱和門楣，這就形成了今天所看到的樣子。

每一項工作都需要至少千人協作，這依仗于社會和宗教進行著前所未有的合作、完善的計劃和足夠的耐心。一定也會面對危險、恐懼和失敗，也一直有不斷鼓舞人心和富有創新精神的建設者。

日落時分的巨石陣 ?英國遺產

巨石陣如何與太陽相連？

大約4500年前，石柱形“巨石陣”興起時，它們在紀念碑的結構中體現了重要的（夏或冬）至日排列，將紀念碑與宇宙周期聯系，這是一種宗教和象征思想的表達。

在巨石陣，其中心的石柱軸線標志著仲夏升起和隆冬落日的位置。仲夏時節，太陽從地平線升起，被稱為腳跟石的立柱所構筑；隆冬時節，太陽從相反方向落下，落在紀念碑中心最高的兩根立柱之間。在最近對石柱表面的檢測表明，在一些特別的日子，人們會對那些與太陽軌跡對應的石頭進行精心的裝飾，并將太陽軌跡與社群命運關聯。

蘇格蘭北部奧克尼的尼斯布羅德加（Brodgar）新石器時代定居地點出土有裝飾的石頭。? Jim Richardson

在英國、愛爾蘭和歐洲大陸，與巨石陣類似的紀念碑建于四、五千年前。目前仍有約1300個石雕圈存在。獨特的物品、裝飾圖案和藝術樣式也傳達了這一時期的宗教和社會習俗。在蘇格蘭北部奧克尼島，石圈和復雜石陣與宏偉的陵墓一同建造。

尼斯布羅德加石圈。? Jim Richardson

在愛爾蘭東北部，巨石通道式墓室紐格蘭奇墓（Newgrange）與巨石陣第一座紀念碑大約在同一時間建造，其設計是為了讓光線從頂部開口進入墓室內部，冬至日出時，借助斜射光線照亮長長的甬道。在晝夜長短的轉折日將陽光引入墓室，隱喻了再生，也毋庸置疑，將時間的循環性、天體的旅程、人類的生命歷程置于更廣闊的宇宙中。

紐格蘭奇墓的冬至之光。 ? Ken Williams

在與紐格蘭奇墓同一區域內的諾思墓（Knowth），發現的燧石釘頭錘是一件微型杰作。它由彩色燧石結塊雕刻而成，是這一時期在英國和愛爾蘭出土的最精美的裝飾物品之一。

燧石釘頭錘，諾思墓，愛爾蘭，約公元前3500-3000年。?愛爾蘭國家博物館

太陽是巨石陣世界的主導。對于農耕社會而言，白晝的長短和季節的更替對生活和信仰至關重要。大約4000年前，隨著人們開始使用金屬制品，黃金被制成了帶有太陽能量的珠寶和崇拜物。

設計有太陽十字的裝飾金盤，約公元前2500-2000年，愛爾蘭

巨石陣和海陣有關系嗎?

1998年，英格蘭東部諾福克海岸的霍爾姆海濱出現了一個保存完好的木圈。因為它與曾經矗立在巨石陣上的木圈相似，被稱為“海陣”（Seahenge）。海陣最初建在陸地和海洋之間的鹽沼上，由55根橡木柱組成。一條狹窄的入口正好對準太陽的路徑——仲夏初升的太陽照亮了紀念碑的內部，其拉長的影子形成了一棵大樹的形狀。

發掘時的海陣。 ? Wendy George

陣中一棵重達兩噸半的橡樹根部像樹枝一樣朝向天空。這棵樹從他處拖至此地，并用忍冬藤制成的繩子固定，構成了“生命之樹”的意向，日常世界的反轉可能使另一個世界更接近木圈的范圍。

對樹木年輪的研究可知，“海陣”建于公元前2049年春夏，當時石器正迅速被金屬取代，海陣是延續了近千年“木石圈”傳統接近尾聲時的產物。

巨石陣為何不再使用？

在大石柱興起后的幾個世紀里，在圣地埋葬先人和貴重物品成為英國表達精神意義的主要方式。用來埋葬那些杰出死者的巨石陣所在區域，也是英國現存墓葬最集中的地方之一。只是后來人們從建造需要大量人力的大型紀念碑，繼而轉向建造反映個人、家庭和社群關系的小土堆。但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巨石陣仍然是宗教和文化生活的中心。

大約3500年前，巨石陣幾乎停止了可察覺的建造和活動。這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標志著巨石陣不再是一個活躍的地方，只是成為一座停滯不前的紀念碑，這種情況持續到今。也有考古學家認為，到公元前2世紀中葉，巨石陣成為廢墟。但無論如何這座紀念碑仍然是一個強大的象征，吸引著現代人的無限想象。

展評｜連石斧也令人驚嘆（喬納森·瓊斯/文）

巨石陣是一生必去的地方之一，但涉及它的展覽往往很難成功。但大英博物館“巨石陣的世界”卻如裝滿寶藏的手推車般神奇。展覽用一個木制的三叉戟把觀眾帶入想象的原始水域，講述這一部埋藏在時間中的史詩。

當然，展覽不只有巨石陣，還涉及了同一時期的“海陣”。這座紀念碑是木制的、為了更好保護它，“海陣”不得不從海濱移走，從而得以在博物館展出，它也幫助觀眾回到過去的情境——粗糙的木柱聳立在暮色中，走到圍成的半圓之中，更近距離地凝視著它們的棕色脊狀表面。也許依稀感受到一張臉、一只眼睛、一個朦朧的身影。這些木柱不僅僅是來自遠古的信使，更是古代力量的化身，盡管他們的名字早已無法考證。

“海陣”是通往失落的歐洲史前世界旅程的捷徑。它建于公元前2049年（約巨石陣建造后的500年）的諾福克海岸，曾經是身體和情感的中心。但當它脫離了海天之間的寬闊視野來到室內，也許會讓人迷惑不解。

展覽現場，策展人正在驗視制作海陣的木柱。

所以當觀眾置身于展覽，需要有足夠的耐心解讀相似的展品，比如由玉石打造的光滑石斧。還有一些在阿瓦隆沼澤（Avalon Marsh）發現的木樁，這片沼澤位于格拉斯頓伯里（Glastonbury）城外，與亞瑟王傳說中的“阿瓦隆”同名。近6000年前，此處排列的古老木樁幫助人們在穿越這片濕地時保持雙腳的干燥。在阿瓦隆沼澤中還有一個與巨石陣同時代的粗糙木制神像，展覽目錄上說，它有“男性和女性特征”。

木制神像是故意投入沼澤中的嗎？就像亞瑟王的傳說一樣，古人在水中看到了魔法，并在那里儲存了神和武器。對應到“海陣”，是對灰色海水崇敬的表達。

展覽現場，一塊公元前2500年來自意大利的石雕。

與對水的信仰不同，巨石陣信仰體系的中心是太陽。展覽開端，一塊來自意大利的石雕，上面陰刻著一輪巨大的太陽，照耀著人物活動和成群動物的奔跑。

在來自德國的內布拉星象盤上，黃金制的太陽在青銅天空的映襯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這是一張大約3600年前繪制、標志了夏至和冬至之間的角度的夜空圖。昴宿星在太陽和新月之間閃爍，顯示出一種并置，這種方法后來被巴比倫的天文學家用來計算閏年。星象盤上還有一艘船，被認為是太陽之舟。這提醒人們巨石陣與埃及金字塔在同一時期建造，吉薩胡夫大大金字塔南側也曾挖掘出類似造型的古太陽船。

展覽展出的內布拉星象盤

與古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相比，那些創造了巨石陣的人似乎被忽視，并一度被認為他們只是力夫，但此次展覽顛覆了這一點。這里展示了世界的遙遠而非“原始”。矗立在英國大地上的巨石陣和其他紀念碑都巧妙地與冬至日的日出契合，這樣人們就可以在晝日最短的黎明時分聚集在此，向太陽祈求來年的豐收。這種祈求也是奏效的。在蘇格蘭奧克尼群島的斯卡拉布雷（Skarabrae）發現的約公元前3180年至公元前2500年的新石器時代的村落證明了這一點。

什羅普郡的太陽吊墜。

這是一個帶著情感的展覽，充滿了對遙遠時代人們的愛。講述著建造這些圓環的早期農學家是群居的；通過遺跡考古，得知農民和狩獵者在巨石陣附近烹飪食物、共享盛宴。

展覽現場，來自約克郡的木雕，約公元前1200年

在巨石陣門楣被放置后不久，不平等和權力就侵入了集體主義的時代。巨石陣周圍點綴著許多墓穴，名士們在這里埋葬著豐富的陪葬品。貿易達到了新的規模，戰爭也隨即到來。展覽在榮耀與恐懼中達到高潮，并以驚人的考古證據表明，在歐洲，戰爭為王。這里有德國戰場上殘破的人類遺骸、復雜的青銅時代盔甲，還有一個被埋葬在索爾茲伯里平原、脊椎里插著箭頭的人。

伯頓艾格尼絲鼓，約克郡， 公元前3005-2890年

“巨石陣的世界”與大英博物館關于兵馬俑和阿茲特克人的傳奇展覽齊名，揭示了一個豐富而陌生的世界。展覽結尾呈現了18世紀版畫家威廉·布萊克的版畫，他將巨石陣看作失落的不列顛神廟，并期盼一個更好世界的來臨。

威廉·布萊克，《不列顛的發散》，1804-1821，蝕刻版畫

巨石陣代表的不是一處風景、一個地區，甚至也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他們從一個永恒的地方，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中創造了意義。

注：這是英國首次舉辦有關巨石陣的展覽，近三分之二的展品借展自德國、丹麥、意大利等不同國家的35家機構，展覽將持續至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