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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杉︱發(fā)現(xiàn)《華嚴法界觀通玄記》:我的奇跡之年還在繼續(xù)
在學術史上,有“奇跡之年”(annus mirabilis)的說法,描述學者在一段時期內左右逢源,連續(xù)做出新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象。剛剛過去的2016年,可以說是我的“奇跡之年”。在這一年里,我就《華嚴法界觀通玄記》(簡稱《通玄記》)一書連續(xù)做出幾個新發(fā)現(xiàn),發(fā)表了四篇文章,中間還遇上了它的第一個校釋本的出版。像這種接連產生的學術奇遇,在人文科學研究中還是難得一見的。
《通玄記》分上中下三卷,是華嚴宗五祖圭峰宗密(780—841)《注華嚴法界觀門》的注釋,而《注華嚴法界觀門》又是華嚴宗初祖杜順(557—640)《華嚴法界觀》的注釋,所以《通玄記》可以說是《華嚴法界觀》注釋的注釋。它的作者是北宋時期活躍于開封的本嵩(生卒年不詳),當時熱心華嚴宗的宰相張商英曾為他求上尊號“廣智大師”。《通玄記》在學術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這是因為它曾對西夏的華嚴宗產生過影響,其西夏文譯本的卷下寫本還被發(fā)現(xiàn)于俄藏黑水城文獻之中。為了正確解讀西夏文譯本,就必須參考《通玄記》的漢文原本。
由于《通玄記》未被古今漢文大藏經收錄,再加上其單刻本和鈔本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所以它的傳本到今天變得極為罕見。日本的高山寺藏有珍貴的宋版殘冊,現(xiàn)存卷尾殘缺的卷上以及僅余數(shù)紙的卷下,可惜至今秘不示人。好在日本立正大學圖書館藏有一部明版,雖然卷下僅剩夾裹經書的硬紙護封,但是卷上和卷中保存完整,于是專門研究明刻佛典的學者野沢佳美為了更多人可以參考,就將它的照片刊布于他編寫的《立正大學圖書館所藏明版佛典解題目錄》(立正大學圖書館,1999年3月初版)中。后來在中國臺灣還發(fā)現(xiàn)過一種明鈔本,但是由于只是鈔存了卷上和卷中的部分內容,所以還是無法取代立正大學藏本的地位。明版《通玄記》的全本,曾現(xiàn)身于北京德寶2009年秋季拍賣會,其完整的卷下對解讀西夏文譯本無疑會有很大的幫助。可惜此書不知最終歸屬何人,后來也再未出現(xiàn)于拍場之上。因此,長期以來學術界唯一能夠使用的《通玄記》漢文原本,只有野沢先生刊布的立正大學藏本。
我的“奇跡之年”就開始于對《通玄記》新版本和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先是2016年2月28日,我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從一位山西舊書商手中拍到明版《通玄記》卷中殘頁六折,這部《通玄記》與立正大學藏本版本不同(《新獲明版〈華嚴法界觀通玄記〉殘頁》,《上海書評》384期,2016年6月12日)。
4月1日,我從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王頌先生那里得到了他簽贈的新書《華嚴法界觀門校釋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16年3月第一版)。王先生在他的書里首次點校刊布了立正大學藏本《通玄記》,為今后研究本嵩乃至宋明華嚴宗的文獻和歷史打下一個很好的基礎。
5月2日,我在賀蘭山出土的西夏文殘經中發(fā)現(xiàn)了《通玄記》西夏文注疏的寫本殘頁(《〈通玄記〉西夏文注疏之發(fā)現(xiàn)》,《南方都市報·閱讀周刊》,2016年5月22日)。《通玄記》本身居然還有人給它作注,而且是靠西夏文流傳下來,這是我們以前完全不知道的。
6月27日,我偶然發(fā)現(xiàn)孔夫子舊書網的書友李先生也曾購得《通玄記》明版殘頁一折,來源和我所購的六折相同(《新發(fā)現(xiàn)的〈華嚴法界觀通玄記〉明版殘頁》,《南方都市報·閱讀周刊》,2016年8月7日)。李先生在今年(2017年)1月把這折殘頁轉讓給了我。
11月2日,李先生把他從日本請購的四折佛書明版殘頁的照片發(fā)給我,根據(jù)書中留下的線索,我判定它們出自學術界此前從未見過的《通玄記》卷下,其字體和版式同立正大學藏本以及我們購得的山西殘頁都不一樣(《首次刊布的〈通玄記〉卷下明版殘頁》,《上海書評》409期,2016年12月4日)。我又托友人把這四折殘頁和我寫的札記發(fā)給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所專門研究西夏文華嚴宗著述的孫伯君老師,請她在俄藏《通玄記》西夏文譯本中看一下有沒有相應的內容。孫老師很快就回信了,答案是肯定的,這就徹底坐實了我的推測。
以上就是2016年我對《通玄記》所做的一系列新發(fā)現(xiàn)。 進入2017年,我的“奇跡之年”好像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我先是在2月5日購得剛剛上市的《俄藏黑水城文獻》第二十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7月初版),這本書標志著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的西夏文佛學注疏正式刊布的開始,其中編號“俄Инв.No.942”的西夏文寫本“《注華嚴法界觀門深入傳》第四”,正是學術界期盼已久的《通玄記》卷下的西夏文譯本。我在第四篇札記中首次刊布的《通玄記》卷下的部分內容,正如孫伯君老師所說,就存在于這個西夏文譯本里面。
《華嚴法界觀通玄記》西夏文譯本中與明版卷下殘頁相應的部分3月17日凌晨,我在孔夫子舊書網排查近十幾年間古書拍賣會上出現(xiàn)的佛典印本和鈔本時,意外發(fā)現(xiàn)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有人送拍過《通玄記》明版殘頁。只是當時受知識條件的限制,送拍者和拍賣公司都沒能認識到它們就是《通玄記》。
第一次送拍的《通玄記》殘頁,是2006年7月2日舉辦的中國書店第三十六期大眾收藏書刊資料拍賣會的第310號拍品明刊本“佛經零頁”(http://pmgs.kongfz.com/detail/1_3325/)。拍賣網站上傳的照片(當時做的拍賣目錄十分簡陋,沒有附上拍品的照片)顯示有四折(圖二),其版本與我和李先生從山西購得的殘頁完全相同。從拍賣目錄和拍賣網站提供的殘頁寬度(一百十二厘米)和高度(三十點五厘米)計算,上拍的殘頁應該不止這四折,而是十一折,可惜我們現(xiàn)在看不到其余七折的照片。可以看到的四折也屬于《通玄記》卷中,在第三折和第四折之間的折縫上還印有書名簡稱、卷次和版次“玄記中 十六”。這部分內容見于王頌先生《華嚴法界觀門校釋研究》173頁第七行至174頁第十一行,和我手上的殘頁并不重復。現(xiàn)在嘗試標點錄文如下(引號中的字表示引用《華嚴法界觀》和《注華嚴法界觀門》):
2006年7月2日舉辦的中國書店第三十六期大眾收藏書刊資料拍賣會的第310號拍品明刊本“佛經零頁”不閡多遍,多遍不閡一遍。故前一海,對一波非小故全,對多波非異故全,正明不變理體故。若無不變,將何隨緣?又前一波對一海非大故全,多波對一海非一故全,正明不壞成事相故。若壞事相,將何遍理?故知前兩節(jié)喻文,正明全義。今此一節(jié),正明遍義。然行布故有前后,其實同時故。〇四,約《注》配合,如文可見。〇四,問答(二)。初,
約《注》科判。且夫全遍之義,不近人情。雖明明曉喻,猶恐學者,罔究指歸。故設“兩重問答”,研論精詳。全遍之門,洞然可見。蓋由法義稍難,故乃重重顯示。言“喻中所喻為問答”者,海波為能喻,理事為所喻也。〇后,正明問答(二)。初,“對喻中初兩節(jié)所喻為問答”(二)。初,問(三)。初,約理望事(二)。初,“以遍難小”。“問:理即”下,對喻中一海一波以為問也。
“理即全遍一塵”者,莫同塵而小耶?答云:非小。又問:既云全遍,“何故非小”?故《注》云“以全遍難非小也”。后,“以小難遍”。下反難云:“既不同塵而小”,必須分遍,“何得說為全體遍一塵”?故《注》云“以非小難全遍也”。“上約理望事難”者,一理對一事故。〇次,約事望理(二)。初,“以遍難大”。“一塵”下,約事望理難也,一事對一理故。即對前喻中,一波對一海
也。言“一塵全遍于理性”者,莫同理而廣大也?答云:而塵非大。難云:“何故非大?”反前《注》文應云:以全遍難非大。后“以大難遍”,下牒云:“若不同理而廣大”,則非全遍于理性,此以非大難全遍也。〇后,結成難意。“既成矛盾”(上莫侯切,下食尹切 ),《注》“矛者,鑹(七亂切)也,即小矟(山卓切)也”。《風俗通》云:長一丈八尺,是槍戈之類。“戈”者,《說文》云:平頭戟也,廣二寸,長六尺六寸。
第二次送拍的《通玄記》殘頁,是2008年12月9日北京萬隆2008年秋季古籍善本拍賣會的第一百三十九號拍品所謂宋元刊本(這是拍賣圖錄里的說法,拍賣網站定為“元末”)“佛經殘葉”(http://pmgs.kongfz.com/detail/14_67878/)。拍賣圖錄和拍賣網站提供的照片只顯示《通玄記》卷中的殘頁一折,同時上拍的是否還有其他折頁,圖錄和網站均未交代。照片里的這一折也和出自山西的殘頁屬于同一版本,其左側折縫上印有書名簡稱、卷次和版次“玄記中 十五”。文字內容見于王頌先生《華嚴法界觀門校釋研究》172頁第八行至第十四行,與我手中的殘頁也不重復:
北京萬隆2008年秋季古籍善本拍賣會上拍的《華嚴法界觀通玄記》明版殘頁(右)事法體空義。“而波非大”者,喻成事不壞相義。問:一小波何故匝于大海?《注》答云:“即同海故。”又問:莫同海而大邪?答:“而波非大。”問:何故非大?《注》出所以云:“不壞相故。”問:一塵匝于理性,莫同理而大也?答:而塵非大。問:何故非大?答:不壞事相故,只由本無故,緣起故,不須壞也。《注》“此喻上理事相遍竟”者,意謂上根大智,舉一隅三隅自顯,故
另外,北京萬隆的拍賣圖錄和網站的照片顯示,與《通玄記》同一編號上拍的,還有帶尾題“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卷第十二”的明版殘頁一折。從字體、版式以及千字文函號和冊次“宣四”判斷,這種殘頁實為《永樂南藏》版的《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有意思的是,在上述中國書店第三十六期大眾收藏書刊資料拍賣會的第309號(第310號即為《通玄記》)拍品明刊本“佛經零頁”數(shù)折( http://pmgs.kongfz.com/detail/1_3324/)中,也有完全相同的一折《演義鈔》,連書上污漬的形狀都是一樣的,顯然與北京萬隆上拍的就是同一個物件。由此判斷,北京萬隆所拍《通玄記》殘頁,與中國書店所拍可能就是同一賣家或同一地區(qū)的同一批賣家送拍的。我猜送拍者如果不是賣書給我的那位山西賣家,至少是與他分有這部《通玄記》的其他山西賣家。不僅如此,我甚至覺得兩家公司所拍《通玄記》殘頁,極有可能就是數(shù)量相同(前面計算為十一折)的同一批東西,只不過在每次拍賣時分別提供了《通玄記》中不同折頁的照片作為參考標本而已。
中國書店和北京萬隆的《通玄記》明版殘頁,分別以一千元和四千元的價格起拍,當時都未成交,后來也沒見到它們被再次送拍,我想現(xiàn)在可能還在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手里。2017年的四分之一很快就要過去了,真希望能在剩下來的時間里遇到這幾折,甚至更多的《通玄記》印本殘頁或殘冊,讓我再創(chuàng)一個“奇跡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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