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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鏡頭對準日本社會中“不愿被看見的人”
初聞大島渚之名,是因為《青春殘酷物語》,第一次看他的電影,也是《青春殘酷物語》。不得不說,僅僅是片名就俘獲了當年的我。
那是1960年的電影,恣意張揚,年輕人在無序生活中吶喊,卻沒有希望與光明,最終變為冰冷尸體。片子最后,情侶尸體疊化為一個“人”字,成為影史經典鏡頭。一個新浪潮時代,也從此開啟。
第二次得見大島渚電影,是比《青春殘酷物語》早些的《愛與希望之街》。不得不說,片名再次俘獲了我。相比《青春殘酷物語》,它顯得粗糙一些,張力不足,可那只承載著希望、“干著壞事”的鴿子,最終的結局分明象征著眾生的命運。
后來的大島渚繼續著自己的質疑與批判,以影像直面日本社會中“不愿被看見的人”。這位充滿爭議的導演,曾稱“這個時代有我這樣的導演真是莫大幸福”,他的影迷不會否認這一點。
我的朋友、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高級編輯支菲娜,曾作為第一撰稿人,自2013年起連年執筆《中國電影產業研究報告》。作為日本電影研究者,她翻譯了日本著名電影研究者四方田犬彥所著的《大島渚與日本》一書。
在四方田犬彥看來,大島渚是一個無法用某種風格定型的導演:
“畢生風格變化多端,而且每一種風格都接近極致,竭盡全力去追求每一種風格飽滿得即將崩潰的臨界點,卻絲毫不拘泥其中,在下一部作品中立即投身于開創另一種導演風格與剪輯秩序。”
也正因為這樣,對于“被主題論和寓言交織成的簡單坐標軸所桎梏”的評論家而言,評價大島渚的難度實在太大。
如果不說電影技巧,單論主題,大島渚也始終處于變化中。
書中寫道:
“在委身松竹公司的早期階段,大島渚最為介懷的就是理想主義化的過去與現實之間存在的齟齬。有些人為了茍活于壓抑的現實中而不擇手段,有些人沒辦法如此堅韌終致自我毀滅,這兩類人之間不斷進行著可悲的抗爭。《日本的夜與霧》描寫的正是這種抗爭。但是,正因為這部恢宏展現了過去與現在的沖突的電影,大島渚才被松竹掃地出門。”
而在:
“作為故事片導演度過了暫時的沉默期后,大島渚直面‘面對他者’這個宏大主題。他者首先在《飼育》中以極其概念化的形式出現,自《李潤福日記》以來以朝鮮人這種具象化的形式出現。他在《被遺忘的皇軍》中直面被褫奪了日本國籍、流落街頭的朝裔傷殘軍人,又在《李潤福日記》中直面日韓建交不久后樸正熙政權下的首爾。20世紀60年代中期至后期,他以在日朝鮮人為主題拍攝了各種各樣的影片。他的在日朝鮮人題材作品終于從紀錄片轉向了喜劇。而且,以這些他者為鏡面,他漸次揭發了日本社會一直隱瞞和封印的丑聞,并在銀幕上逐一加以拷問。”
為他贏得轉機的是1968年,大島渚以《少年》為契機,“一方面將視野擴大到整個日本,另一方面也目光犀利地盯著當時作為混沌體存在的東京這個大都市。”此外:
“《東京戰爭戰后秘史》中描寫的一連串日常景象,意味著大島渚暫時離開歷史這個時間軸,去面對空間持續無限延伸所帶來的恐怖。它也是大島渚進一步去探究他在《絞死刑》中流于概念化的國家現實應有的狀態。”
但是其后,大島渚又回歸了歷史軸,開始面對那些在歷史軸上難以觀照的、存在主義式的他者,也就是女性。
“女性從《白晝的惡魔》時的自我控制中被徹底解放出來,君臨于《感官王國》與《愛的亡靈》,并坦然顛覆男性的視角與世界觀,指引他們走向愛與死的世界。”
書中寫道:
“以1970年為分水嶺,大島渚描寫的傾向開始從欲望轉向了快樂。但是,一方面,這種對‘性的他者’的直面變得更加本質化;另一方面,大島渚也不懈地探究男權社會的內在結構。”
而從地域來說,《御法度》。則象征著回歸京都。對于大島渚而言,京都是“他一直保留到最后的、親密且愛憎交織的秘密花園”。
“如果說《儀式》是通過強權化的父性性來描繪近代日本,那么可以說,他一直忽視的家庭另一支柱——母性性,就像積年的負債一般,通過《京都,我的母親之地》得以成功償還。”
即使是日本人,對大島渚也有諸多不適應。畢竟,他從來不是一個“正能量”導演,而是堅持反體制,對日本始終報以批判態度。如果換一個國度,他這樣批判自己的祖國,可能會迎來不斷被禁直至不能拍片的命運。他的批判意識以各種形態包裝,他也因此常常出現在電影以外的領域,卻始終能刺穿那層包裝。
大島渚有著相當開掛的人生起點。雖然父親在他六歲那年就已去世,但這位海洋生物專家在日本軍國主義最盛的時代,冒死收藏了《資本論》等大批書籍,為大島渚留下了大筆精神食糧。因此,即使當時的日本陷入極端狂熱,但大島渚仍以叛逆之姿,拒絕接受盲從。而京都,恰恰是一個反東京、反日本中央權力的逆反之地。
在自己的電影生涯中,大島渚并非沒有受挫。1960年10月,他以自己的學生運動經歷為素材,拍攝 《日本的夜與霧》。片子的批判諷刺導致四天即停映,但大島渚仍引領著日本電影界走向變革,幸運的是,日本也在同樣的變革之中。
四方田犬彥洞悉大島渚與日本的關系。他寫道:
“大島渚的作品并沒有像日本人期待的那樣‘正確’地詮釋日本。但也不是說,他用令人舒適的敘事來詮釋歐美觀眾期待的異國情調。他只是將攝影機對準日本人不敢直視的日本,尤其是不想讓外國人知道的日本。”
圖源 | 網絡
作者| 葉克飛
編輯|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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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他用鏡頭對準同胞不敢直視、也不想讓外國人知道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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