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未

編輯|江岳

01 開播

因為酷寒而越顯寂寥的東北小村松樹村，在距離農歷春節還有10天的這個周六晚上，變得很“擁擠”。

擁有1800萬粉絲的網紅張同學，在這晚進行了他的首場直播。他在2021年10月4日發布首條抖音視頻時，還只是一個在城市開店失敗、回鄉養雞也不太成功的中年男子。突然，流量選中了他，平均每天漲粉15萬，他所在的松樹村，也有了“象牙山”一般的意味。

1月22日晚上，2000萬左右的人涌進張同學的直播間，最高峰時，26.6萬人同時圍觀著這位松樹村男人的直播。

熱烈的氣氛從一開始就有了。

晚上9點，張同學穿著軍綠色的大衣，坐在廢舊的老屋里準時出現。無論是本人還是身后的背景，都和平時視頻中一模一樣。

開播3分鐘，直播間很快涌進10萬人，人氣沖上了抖音全網第一。評論區里擠滿了歡迎的句子，大家如同老朋友一樣跟他打著招呼。絢麗到略顯夸張的“嘉年華”頻頻擠占在屏幕上——用戶每送出一部嘉年華，需要支付的費用在4285元左右。

盡管經歷過媒體集中報道、粉絲扎堆探訪等“網紅”待遇，鏡頭前的張同學，還是略顯生疏。

比如他講自己拍短視頻的初衷是為了幫助鄉親，就像抖音slogan里說的那樣——但他怎么也沒想起那句“記錄美好生活”，幾次說錯后，索性跳過了這個話題。

比如打賞。對于大手筆刷嘉年華的粉絲，正常主播的做法是念出名字表示感謝。但張同學顯然不太熟悉行情，在直播開始至少半小時之后，才開始念名致謝——當然他也沒忘記一直提醒，“大家捧個人場就行了”。

在這場如同發生在東北冬季炕頭的聊天里，他談得最多的話題是：初心。

有些內容是早些時候他對媒體講過，也拍視頻澄清過的，比如沒有團隊，全是自己在做。顯然，這是他最介意的質疑。在大眾的樸素認知里，團隊模式就是純商業目的的。這樣的認知，顯然與張同學的“樸實”人設相悖。

網紅時代里，人設才是主播們最大的財富。

他想要更自由，“想做自己的事，做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他拒絕了很多商業合作，比如MCN機構開出的500萬、1000萬甚至2000萬的價碼，因為一旦簽約，他便會失掉選擇的自由，“今天要你連個麥，明天讓你配合拍個段子”。

他想專注在農業方向。這也是為何他會成立自己的公司。具體來說就是賣農產品，先從家鄉遼寧營口開始，之后陸續拓展各個農村。“不賺錢都行，我就是幫忙，大家可以監督我。”

“本身就是土雞，下好你的蛋就行。”他用這句充滿東北鄉間智慧的句子，最后總結了自己的立場。

這場直播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全程沒有連麥，沒有主播發紅包互動。除了對“初心”的反復強調，更多有趣的內容和花絮都是關于“二濤”，張同學在視頻和現實生活中的發小。

二濤起初沒有出鏡，在網友的千呼萬喚之下坐到了鏡頭前，但依然言語不多。他被張同學爆料，一天要上12趟廁所，所以，很多視頻里，二濤的出場都是從廁所出來。

有人問到張同學和二濤利益分配的問題，張同學幾乎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只要有我吃的，就不缺二濤。”

這個答案不讓人意外。這樣的感覺也貫穿了直播全程。如果不是對張同學足夠喜歡，或者熟悉東北農閑時的聊天模式，大概很難有人能堅持聽完全程。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樸實的代價。不過，數據最終也證實了樸實的價值。

02 選擇

至少在抖音的世界里，東北人張同學站在了老鄉羅永浩的對面。他們分別成了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代言人。

只是這一次，理想主義的標簽不再屬于主播羅永浩。在短視頻世界里，他只是一臺沒有情感的還債機器。

很多人還記得2020年的那個愚人節晚上，中年失意企業家羅永浩開啟了第一場抖音直播帶貨。他或許特意選定了這個日子，這樣的選擇，確實也符合他慣常的戲謔和自嘲風格。

據說抖音花大價錢簽下了他。彼時的直播帶貨領域，淘寶有薇婭和李佳琦，快手有辛巴家族，唯獨抖音還沒有一個辨識度足夠高的帶貨主播。

那場合作，便成了一場雙向奔赴，羅永浩參與拍攝了不少宣傳物料，抖音甚至把當天的開機屏廣告位留給了他——當時抖音日活已經突破4個億，5個月后便突破了6個億。這樣的用戶體量，加上最昂貴的廣告位置、最有噱頭的主播人選，最終，4800萬人圍觀了羅永浩的直播，順便完成了1.1億的交易額。

當抖音需要大戰直播電商，羅永浩站出來了。當抖音需要彰顯初心和助農的決心，張同學站出來了。

在這個內卷大流行的時代里，光靠天賦和努力已經很難獲得大成了，運勢，或者說與時勢的某種契合，必不可少。

張同學的故事，便有了如上所述的高起點。

農村題材在抖音里其實已經不新鮮了。早在2020年8月，抖音就宣布推出了“新農人計劃”，除了李子柒，蜀中桃子姐、牛愛芳的小春花等農村博主，也通過風格各異的農村題材，在抖音里收獲了千萬級的粉絲。

圖：蜀中桃子姐

快手也有秋實計劃和耕耘計劃。浩浩蕩蕩的“助農”大隊伍中，阿里巴巴、京東、拼多多等電商平臺，也以各自的方式刷著存在感，這股浪潮，隨著2021年國家在“中央一號”文件中正式提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而越發熱烈。

被“選中”的張同學，是幸運的。

他用上個世紀的生活細節滿足了現代人的好奇，用遠離城市的自由擊中了現代人的焦慮。而視頻里頻頻出現的二濤、大叔，以及小鎮上開商店的老板娘們，也讓人看到了《鄉村愛情故事》的影子。這樣的農村生活，既遠又近，既親切又陌生，總之，讓人上頭。

東北肥沃的黑土地，不僅能產出水靈的蔬果和香綿的大米，還承包著短視頻頭部主播的“輸出”任務。辛巴、羅永浩、張同學……還有更多擁有千萬粉絲的主播，他們都如同暗號一般，操著類似的東北口音。

張同學所在的遼寧省營口市，在2020年6月喊出了口號，自稱為首個提出打造“中國網紅經濟之都”的城市。3個月后，張同學和發小合作拍起了鄉村題材短視頻，只是這場新事業并沒有持續太久。

東北主播雖多，但這不代表他們能講好東北的故事，尤其是東北農村的故事。

圖：《鄉村愛情故事》劇照

東北的農村人口占比，其實比大部分想象中的都要低。得益于工業發展等因素，東北是全國最早實現城鎮化的地域之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東北的城鎮化在全國位居第二，僅次于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

在張同學鏡頭里，村里人流熙熙攘攘的現象，幾乎沒有出現過。

他們都去了城里，可能只有春節才會回來。在首場直播里，張同學預告了村里1月28日的春節活動。或許只有在那個時候，粉絲們能通過他的鏡頭，重溫遙遠的農村人氣——當然，這也為張同學提供了更多存在的意義。

03 變化

“如果有一天我變了，你們來罵我。”

直播里的張同學，就差把“忠誠”和“初心”刻在臉上。

別管初心變沒變，現實世界中的變化，已經轟然上演。前段時間，慕名前來的陌生人堆在了松樹村，有人想蹭流量，有人想來拜師，有人想毛遂自薦加入張同學的團隊——這樣的喧囂，似乎影響了張同學的產出，整個1月，他只發布了七條視頻。

圖：進城消費，第一個商業廣告

其中包括至少兩條商業廣告。他現在的廣告報價已經高達每條30萬——這可能相當于很多農村家庭2年的全家收入。

此外，他還成立了“張同學傳媒廣告有限公司”，注冊資本800萬。幾天后，公司名字更改成了凱潤康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其中的“凱”字，顯然是出自張同學的本名“張凱”。

變化是人類的主題，張同學顯然知曉制造新鮮感的重要性。但這需要挑戰慣性，繼而承擔風險。

那首德文老歌的標志性背景音樂，一度被他換成了其他音樂，這個舉動，在評論區里遭到了無數反對，點贊數也沒能超越以往。

但有些變化，至少在現階段，張同學已經明確不會發生，比如，成為羅永浩那樣的帶貨主播。畢竟，帶貨、賺錢、還債，這一套操作能讓羅永浩重新回到“理想主義者”的光環之中，錘子創業的失敗以及種種被人詬病和嘲笑之處，似乎也能被光環所遮蓋。

張同學不一樣。他很難像羅永浩那樣，從北京搬去杭州，在緊鄰阿里和網易的網商路租下辦公室，搞定供應鏈，全心全意搞直播。這需要的不僅是錢，還有人脈與供應鏈的積累。

東北人張同學，需要找到自己的生存模式。而農村人特有的“樸實”，是他的人設，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也是支撐他長遠走下去的盔甲。

況且，僅僅是不到2年的時間，當下的直播帶貨行業，已經與羅永浩入行時，不是同一個世界了。薇婭倒下了，雪梨倒下了，更多的帶貨主播在忙著補繳稅款。從春末到秋末，季節的輪轉就是這樣無可抵抗。

流量之外，張同學需要找到更長久的抓手。

過往的挫折經歷教會了他很重要的一點：不懂的事情，先不做。他在直播里提到了這句話，走紅之后，很多人來找他，談些奇奇怪怪的合作，他都給拒絕了。

這樣的“不做”，你可以了解為東北農村人的保守和過于謹慎，也可以理解為，是一位被社會吊打過的中年人的生存智慧。這些選擇未必能讓張同學更火，但至少，它不會讓這位突然躥紅的博主，在短期內跌入未知的深淵。

安全存在著，這是一切故事的根據。在當下，這件事情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

現實中的張同學，少不了進城。只是，他如今進城的目的，與多數農村人、以及過去的自己都不一樣了。有時候是拍攝素材，他的視頻里，不乏他與二濤進城瀟灑的內容。最近又變成了參加遼寧省春晚節目錄制。

他在直播里提到了遼寧衛視春晚，謙虛表示，自己只有很短時間的露出。早些時候，熟悉他的鄉親們，已經在北京衛視跨年晚會中見到了他的身影。

他去北京錄制節目的時間，是2021年12月。當時正是外地人涌進松樹村的高峰期，很多人沒能見到他本人，視頻里總出現的青云大叔和張同學的鄰居接待了這些外地來客，大叔找來紙筆，耐心登記好來訪者的信息，表示，等張同學回來再做商量。

在直播首秀中，張同學沒有提到去北京錄節目，也沒有提這些不速之客帶來的影響。

“只要是粉絲，我能幫忙的，就幫忙”，他仗義地說道，自己接下來還會開直播，免費分享拍攝的實戰經驗，“肯定毫無保留”，“只要你們有不懂的，在評論區里問，我都會盡量回答”。

“初心不變”，他一遍又一遍重復著。

那天晚上，他新漲了5.57萬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