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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海派大家賀天健汲古求變的背后:擔心國畫有陸沉的危險
“中國有這么許多名山大川,真是無山不美、無水不麗、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我們對自己的祖國江山,要有真摯熱切的感情,才能從這里產生藝術的美來。”對于近一個世紀的中國山水畫壇而言,賀天健先生是一個不可磨滅的存在,而他汲古求變的中國畫求索之途對于當下的中國畫尤有著巨大意義。3月11日起,上海中華藝術宮33米層將以“全新面貌”亮相——整整一層共四個展廳將為觀眾帶來全新的“賀天健繪畫展”,以“汲古開今,與時俱新”、“造化為師,熔鑄風骨”等不同時代劃分為線索,逐層展開。
賀天健汲古開今 與時俱新
賀天健自九歲于無錫發蒙,并于同一時期從鄰人舊藏的吳門畫派山水畫卷那里愛上“畫中山”,進而開始山水畫的學習。初期畫風受沈(周)、文(徵明),四王影響,但之后隨著畫技、閱歷、見識、學養等方面的逐漸提高,開始擔憂石濤、八怪風氣日盛,“恐怕這種風氣彌漫全國后,國畫會有陸沉的危險”。
《京口北固江流圖》于是,賀天健開始了“師法五代兩宋山水畫的法度與精神,為今日創作的路徑”,而后進入了一個汲古創新的時期——四十歲前后,賀天健的個人畫風逐漸成熟。正值創作黃金時期的他,其繪畫風格也由師法古人轉向抒放個性、多樣化的格局和對山水、人物、花卉與書法詩文的兼擅。
《蓮花峰》之二賀天健一方面潛心研讀畫史,一方面廣泛地游歷山水,師法造化,時時謹奉“筆墨當隨時代”的精神,形成了這一時期獨具特色的畫風。筆下的作品除了有亢奮、沉雄、幽忿的情愫外,更有抑郁、放逸之氣魄格調,又不乏文人氣息。造化為師 熔鑄風骨
賀天健(前排右二)與劉海粟、沈尹黙等的合影賀天健曾說:“在我六、七十年的生活中,在藝能上起著大變特變的感情的,要算這一階段的十年里了。”這十年,也就是從57歲至70歲左右的這段時間里,賀天健繪制了一批主題性創作。作品涵蓋了水墨、淺絳和青綠山水,尤其青綠山水一路更見新意。
《隴崗帆影》賀天健其后創作的主要精力也放在了不斷探索具有現實主義風格的新時代山水畫方面。不僅多次前往上海近郊采風寫生,還到安徽六安的佛子嶺水庫、梅山水庫以及巢湖、桐江、黃山等地體驗生活,十余年來一直堅持的人物速寫更是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時代氛圍。
《黃山夢筆花生峰》“中國有這么許多名山大川,真是無山不美、無水不麗、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我們對自己的祖國江山,要有真摯熱切的感情,才能從這里產生藝術的美來。”——賀天健
展覽信息:
賀天健繪畫展
展覽時間:2017年3月11日起
展覽地點:33米層11、11-1、12、13展廳
賀天健(1891-1977),字健叟,別署紉香居士。江蘇無錫人。少孤貧,性耿直,初從孫云泉習像畫,后改習山水,從吳歷、王翚入手,兼習石濤、石溪、梅清、戴進、吳偉,并遠追宋元諸家,博取眾長,不局促于“南北宗”。重視師法造化,遍歷名山大川。畫風雄奇闊達,用筆縱橫暢爽,潑辣奔放。善用水墨,層層敷染,沉厚飽滿,仿佛淋漓猶濕,設色講究層次,善用復色,青綠山水尤見專長,自成風格。書法挺峻雄強,筆勢勁利,得北魏《張猛龍碑》和《龍門二十品》神骨。精詩文畫理,著有《學畫山水過程自述》。為“中國畫會”創辦人之一。主編《畫學月刊》、《國畫月刊》。曾任南京美術專科學校、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無錫美術專科學校教授。曾先后在上海、北京、天津、無錫舉辦個人畫展。1975年,在丹麥舉辦個展,并被聘為丹麥康納美術家協會會員。傳世作品甚多,出版有《賀天健畫集》。逝世前,囑將三百件余作品捐獻上海中國畫院。建國后任上海中國畫院副院長、中國美協上海分會副主席、上海文史館館員、西泠印社社員、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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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阿 邱陶峰
在上海中國畫院建院30周年的書畫展覽會上,看到了賀天健老師的作品,展品卡上注明1891—1977年。現在距賀師逝世已有十四個年頭了,今年剛好是賀師誕生百周年。
作為賀師的學生,在老師一百周年生辰的時刻,更在當前改革開放,畫壇上多元化的時刻,憶及賀師生前的謦欬教導,很有想法。
有一次,賀師在教我們書法時,由書畫同源說到吳昌碩先生的學畫過程。吳氏五十歲時,致力于繪畫。問道于任伯年,任氏指點他,以你自己寫石鼓文書法的本領,運用到畫里去,效果一定很好。就這樣一句話,經過吳昌碩先生的努力實踐,開辟了蹊徑,奠定了基礎,后來居然成為一個大畫家。雖然,任伯年先生一直沒有稱吳先生是他教導過的,而吳昌碩先生到老一直稱只比自己大四歲的任伯年先生是他的老師(任伯年1840—1896,吳昌碩1844—1927)。所以賀師說“崇道”就要“尊師”。他還說:“學習是一步一步提高的,到了某一階段,覺得老師不能夠為你解決問題時,你盡可以再找一個高明一些的老師去向他學習,但千萬不要因此而看不起以前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敬之’,我們應該記取這句老話”。他的這番話,對發揚敬師愛徒的風氣是應該但導的。
《秋林偶語》
賀老師自己是終身敬重他的老師的,雖然他的成功基本上是靠驚人的毅力,自學苦練的。他在八歲的時候就歡喜學畫,開始是自己摸索畫山水,請祖母向人家借來舊畫臨摹,或是結交附近裱畫店學徒,夜間借畫來通宵臨摹。九歲那年,遇到了一位畫人物的、著名的傳神畫師孫云泉。就很快地與他接近。孫老師先教賀師練眼力,從而練心練手,觀察正確,才能得心應手,所以賀氏的人物畫根柢扎實。后來雖然這位孫老師很快就離開,但他覺得孫老先生教他的練眼辨形的功夫,使他終身受用不盡,所以他常常懷念孫老先生,在他的許多有關學畫的文章中,往往字里行間,流露對這位孫老先生的敬佩和懷念。
賀天健與學生邱陶峰(左)、苗重安(右)合影
賀師對于同道,相處甚洽,如解放前的《新雅集》(與畫友相集于新雅酒樓作畫,并將作品制版編輯成冊)與孫雪泥、楊清磬、錢瘦鐵、陳定山(蝶野)、黃太玄等先生都有聯句合作切磋之誼。陳定山先生,在1931年(辛未)題在賀師寫杜牧詩意的畫上一詩:“吾友賀與楊,善畫復愛畫。賀君丹青手,真賞誰識者。楊子持此來,展軸神灑灑,……信非唐宋詩,竟竟奪天主宰。老夫頭未白,何能贊好壞”。多么的廉虛啊!又如在1933年(癸酉),定山先生從紹興回滬,看到賀師的一幅摹王子猷的人物畫,有題句說:“……我自會稽來,思君若羹面。見此如見人,寫從賀天健。妙手偶得之,畫師真不忝。癸酉初夏予從會稽來,見此妙繪戲題俚句”。可見他們之間多么的互相推重鼓勵!
我發現1932年(壬申)賀師在兩幅山水畫上,都有與張大千先生有關的題跋。一幅在題詩之后說:“壬申之秋,大風堂主大千道兄贈我此楮,興到揮毫,不意乃入北宋境界”,一幅是“壬申之秋,張大千道兄贈我大風堂藏楮,紋密質醇,的為嘉制……”同道的往來,見諸文字,表示得多么融洽大度!
解放后,賀師有一幅兩米多的山水畫,畫得氣勢非常雄偉,林風眠先生看了對他說:“賀老!看了你這幅畫,如飲老窖陳酒,其味醇樸”。后在文化俱樂部里評選,賀師卻逢人便說:“我這幅畫是趙延年同志教我把炭條綁在竹竿上,才順利地起好稿,解決了問題。”1955年秋,賀師畫了一幅《春夏間農村風光圖》,描寫農忙期間,農村現場在田間設立臨時托兒所。在這幅畫上題有“托兒所阿姨與小孩系邵克萍先生為我制稿”。從這些可以看出賀師對新社會和同志之間的態度,既是虛心學習,又不掠人之美。
賀師對待學生,既嚴格,又愛護。他教學中一點一捺的書法示范,一樹一石的教學臨摹,一家一派的講述源流;并且更要求學生要注意在品德、學問、生活等方面的修養,“人品不高,筆墨無方”,這句話是他常常叮囑學生的口頭禪。回想在“百劫河山馀淚盡”的敵偽年代里,他不俯權勢,只是“天不絕糧能換畫,地留一角得安身”。那時,他在“孤島”收徒授畫,“人言海母蝦為目,我種桃花蹊有陰”,他力避以本人蹊徑影響學生,而是“力主五代兩宋法度精神,嚴矯乾嘉卑陋之弊”。在困苦的條件下,他明確要求學生為國畫起衰振弊。1950年,賀師花甲之慶,幾位日常相聚的同學,大家心情非常愉快,共約舉觴祝壽。賀師每人酬以一畫,題詩中謙虛地說:“何才何德堪相長,不盡惶惶撫厥身”,師生之間,是多么的尊敬和愛護啊!真是“人生難得是情親”。
《九皇山梅山水庫》
賀師在繪畫的理論和藝能技法上,有他的獨到之處,理論指導實踐,實踐中對傳統要能入能出,從而溶化為自己的東西。賀師在任中國畫會主任委員期間,主編了《畫學月刊》、《國畫月刊》、《中國現代名畫匯刊》,自己并在報上發表了許多論畫方面的文章。晚年又寫了《學畫山水過程自述》。六十年前,江小鶼先生看見賀師作論畫的文字,曾經勸說:“你是畫家,不應該兼做評畫家,歐洲如法國等地藝術理論有藝術理論家,藝術有藝術家,你不要犯這個規。”但賀師認為不大合理,一個沒有藝術修養與藝術習作經驗的人,那里會曉得“個中甘苦”,“事非經過不知難”這句話是很不差的。否則,寫出來的藝術評論,多少是“隔靴搔癢”。他是主張藝術理論家最好要由藝術家來做。他并且鼓勵學生們必須理論與實踐并重。他在數上黃山之后,研究了黃山畫派和黃山,不能自己,在1957年寫出了《黃山派和黃山》,其中得出了“石濤得黃山之靈,梅清得黃山之影,漸江得黃山之質”的概括論斷。1961年又發表了《中國山水畫的皴法美》等文章。
上世紀60年代初,賀天健作畫中
賀師在國畫創作上主張質量與數量并重。他數十年如一日,勤奮不輟,對自己的創作要求很嚴格,從不自滿。看到有些人作畫只求數量,好象工廠里的產品那樣,畫品沒有靈魂,藝術品的制造者不能相等于商品的生產。所以主張質量并重,創作與研究并進。曾提到他小時候孫云泉老先生常常對他說:你是用功的,但要防止動筆時不轉念頭,不用心思,畫出來老是一個面貌,成為一種習氣。老先生們稱之謂“結殼”。他常要求學生們在作畫時要自我意識到是否有“結殼”的傾向。不要自己以為成了風格,因為自己作品有了習氣,他在欣賞別人的畫時,也是喜歡這一種派頭或習氣的畫,否則就不合自己的胃口。這就是創作中無意被“殼”束縛,必須要迅予破“殼”,來個解脫。所以在學畫時,不論你是學古人或今人,或自學,都要隨時研究我這樣學的受益處和有害處。他說自己畫了數十年的畫,的確不知結了多少“殼”,摔了多少“殼”。而自己不能發覺已經結了“殼”,才真是可憐的。學傳統的,要傳統上開花而又加以消化。我們從他各個時期的作品加以比較,覺得賀師的作品時代感很強,緊跟時代,在韻律、風味、格調上隨著時代都有變化,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
賀師叮囑對于“粗制濫造”的作風必須消除,同時,學畫者要有自己的主張和目標,不能今天畫這,明天畫那;東學西學,好似“游魂”,以致最終變成“一技無成”,應加警惕。但學畫的人,又不能為那一家那一派所束縛,應該要有自己創稿的本領,這就在多摹古人作品之外,還要向大自然學習,飽覽飫看,造化在手,才有自由。否則變做“附影子”。他把“結殼”、“游魂”、“附影子”等弊病,視為創作中的障礙,必須突破障礙,方能前進。
《東風吹來亦成花》
賀師的畫稿詩篇,緊隨時代。上海在孤島時期,四郊多壘,他自己認為畫人的生活便是尼姑清苦寂寞的生活,那時,他借筆墨以寫其抑郁之氣。1946年抗戰勝利后,不為物囿,心情舒暢,乃有《河山還我圖》、《關山圖》等偉麗精工的杰作。解放以后,環境和心情的變化,使他不僅要高唱“黨懷寬若東西海,國計光同日月輝”、“快把藝能爭上游”的歌聲,獲得了勇氣和力量,創作了許多新作。繼又在“歲歲東風日日喜,今年更好更精神。自然人事皆可喜,為君擊拍且鼓唇,盲者明、睡者覺”的歲月里,以其深厚的筆墨基礎,不顧一切地追求新的東西,追求反映新時代的東西。他畫了水庫、公路、汽車、電線、現代化的樓房,以及現實生活中的人物。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老畫家的這種表現過程是不簡單的。在這偉大的時代,賀師學習得好,改造得好,創作得好,沒有辜負時代的哺育。今天我們紀念賀師百歲誕辰,從游多年,百感交集,歸結到一點,就是要學習他的砥礪自守,艱苦學習,熱愛祖國,緊隨時代,創作出有生命力的反映時代精神的作品。
(本文原載于《上海文史》,199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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