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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聞|眼科女醫生萬米高空救心臟病乘客:患者命大,我也命大
“這是條件反射,醫生的本能。就像是有人叫我名字,我就會條件反射說‘到!’。”2月27日,沈吟告訴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當她23日那天聽到飛機廣播說有乘客需要緊急醫療救助時,她第一時間趕到了患者身邊。
2月28日,沈吟得知,當時被她判斷為心臟病的患者,近日被診斷出心臟瓣膜確實存在問題——“二尖瓣前葉脫垂并重度關閉不全”,屬于“較嚴重的心臟病”。
在2月23日晚19:40,一架從湖北武漢飛往廣東廣州的航班起飛。飛行十幾分鐘后,一名30歲男子便被移到了頭等艙:他的心臟感覺到重壓,喘不上氣。
沈吟趕到后,幫助其戴上口罩吸氧、拍胸口,男子暫時脫離危險。同時,飛機也及時飛回武漢,將其送往最近的醫院進行進一步診治。
“我一開始以為是因為他緊張,因為他第一次坐飛機,后來才發現不對頭。”28日,同在飛機上該男子的姐夫尹先生說,“要感謝沈醫生,還有民航公司”。
沈吟的語速很快,聲音清脆,言談中總帶著笑意,很容易讓人忘記她今年39歲的年齡。目前,她是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湖北省人民醫院、武漢大學第一臨床學院)副院長、教授、主任醫師,長期關注視網膜疾病和夜盲癥,曾在國際著名學術期刊《PNAS》(美國科學院院報)發表論文解釋眼科學界重大難題——先天性夜盲癥的成因。
此事結束后,沈吟曾在朋友圈里寫道:“醫生的職業自豪感,千金不換。”
微信截圖。近萬米高空展開的急救
澎湃新聞:飛機廣播找醫生求助的時候你在做什么?
沈吟:我當時正在看書。廣播突然響起:“飛機上有病人需要緊急醫療救助,有沒有醫護人員?”播了一遍之后,我就問空姐,出什么情況了。
澎湃新聞:第一時間就去救助嗎?
沈吟:當然必須第一時間去了,這是條件反射,醫生的本能,沒有任何疑問啊。就像是有人叫我名字,我就會條件反射說“到!”對吧?這就是醫生的本能。不過當時也沒有想到會遇上什么情況。
澎湃新聞:你看到患者的時候,他的情況怎么樣?
沈吟:他當時的情緒整體是很煩躁的,處在一種很害怕的階段。另外,他說胸口覺得有重物壓著,喘不過氣,還說手腳都沒有知覺了。我看到他的手也是痙攣的,像雞爪那樣,并且摸起來是冰涼冰涼的。
澎湃新聞:當時在飛機上問診的過程是怎么樣的?
沈吟:最開始問他是哪里不舒服,他說胸口悶,問他有吃什么藥,他說他身體很好,不吃藥。問他有沒有心臟病,他說沒有,只是有恐高癥。
我第一反應可能是他太緊張了,呼吸急迫,過度通氣導致的,是一種呼吸過快引起的體內二氧化碳濃度過低的反應。如果是這樣,急救的辦法是套一個袋子,讓他多呼吸點二氧化碳。最后問到第5遍,他終于說自己曾經有心肌炎。
我還問了他什么姿勢舒服點,他說靠著舒服點,又問如果躺平呢,他說不行的,這說明心臟泵血是不行的。
澎湃新聞:怎么救他的?
沈吟:坦白說,當時很混亂。國航很贊,備有氧氣瓶,所以先勸他吸氧。我問空姐有什么藥,她們說有速效救心丸,但是如果不是為了擴冠脈,也不敢亂吃,不對癥啊。
如果他真是心衰,教科書上提到的治療藥物,飛機上都是沒有的。
因為他情況是越來越糟糕了,意識也開始模糊,所以當時能做的只有徒手拍胸了。我當時只是想試試看了,這個教科書完全沒有的。我希望幫他的心臟工作。現在來看,拍胸口對他心臟來說可能起到了類似治療心衰的藥物的作用。
當時在他左心這個地方重重的拍了幾下,他馬上就緩過來了。我試了兩個參數,一個是力度,一個是位置。他姐夫一開始拍的是胸中間的位置,效果就不好,空姐也想幫忙拍,但是她力氣太小了,病人說受不了。而后我和他姐夫兩個人輪著拍。拍到飛機返航落地吧,大概半個多小時。
另外他喊冷,手好僵硬,我給他搓手,因為他手是僵硬的,我擔心他缺血時間長了,神經會受損,會影響到肢體——事后心內科醫生介紹說其實這個也起到了平復情緒的作用。手按摩十分鐘,就有知覺了,二十幾分鐘的時候,手就開始熱了,他可以自己動動手了,還出汗了。
澎湃新聞:從開始急救到患者暫時脫離危險,大概用了多長時間?
沈吟:大概7、8分鐘吧, 真正改善是開始拍胸。和拍的好壞似乎有關系。當時拍他胸,他說自己緩過來的時候,大家都好開心啊,簡直沒辦法描述當時那種喜悅啊。謝天謝地啊!
澎湃新聞:飛機返回武漢救人這個決定是怎樣做出來的?
沈吟:他好轉后,我們才來得及討論這個問題,混亂中大家確實糾結了一段時間, 當時主要看飛機的行程和病人病情的嚴重程度。我記得空姐當時說,飛去廣州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回武漢比廣州近,而且心臟病病人按理說都是急診,飛機上又沒有任何搶救措施,萬一堅持不到1個小時呢,這個是最要命的。
澎湃新聞:你成功地把這名患者從懸崖上拉回來了,但是在剛看到他的時候,你曾經說自己恐慌了15秒,那時想起了17年前一個沒搶救過來的病人?
沈吟:我只是想說,我也很怕好吧。不像那些重癥科,我們眼科是不死人的,很多是有準備的手術。但是當時在飛機上,不是在地上,即使知道是心臟病也不一定能把他救得過來。開始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頭一炸那種感覺,心想萬一他“掛了”怎么辦,但是我硬著頭皮了,一定要成功。
當時很混亂,我還沒敢講我是眼科醫生。
17年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病人沒有被搶救過來。當時特別特別難受,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下樓的時候,聽到病人家屬是個老婆婆在唱哀歌,我難受得情緒超級崩潰。我相信每一個醫者都聽得懂我在講什么,有時候,即使盡了全力,也無力回天。每次提起這種事,就覺得像揭開一個傷疤,不說了,很痛。
我們醫生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人“拉回來”,但是有的人能拉回來,有的人不能。
澎湃新聞:當時有沒有猶豫擔心過萬一救不過來,你可能會承擔的風險?
沈吟:我當時沒擔心要擔責任,他既不是我的病人,也不在我的醫院,而且我盡全力去救他。
不過現在想來,還是有風險。我真是覺得不僅是他(患者)命大,也是我命大,因為如果沒有救過來,我會非常難過。
從業17年,認為最優秀的人才能當醫生
澎湃新聞:很多人佩服你作為一名眼科醫生,也能準確判斷心內科的疾病,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吟:雖然我是眼科醫生,但是作為武大“四大苦系”之首的醫學院,采取的是全科醫生的訓練方式,什么都學的,這樣才能保證基本的知識非常扎實。另外,當醫生還有全科大輪轉,基礎知識都還是有的,沒有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難。
病人是一個整體,不是一個部分。所以要做好準備,你可能會碰到一些系統性的病。
而眼科醫生首先是一個醫生。比如眼睛出現問題,不一定就是眼睛本身的問題,所以絕對不是說眼科醫生只能看眼病,
從內心來講,我覺得必須要最優秀的人才能當醫生。不過,也許因為我是醫生,其他職業也會這么想的吧(笑)。醫生要有榮譽感,當醫生,必須要是很聰明的人,是能吃苦、素質高的人。
澎湃新聞:“首先是一名醫生”,這需要反復訓練。
沈吟:首先是要學得扎實。我記得大學讀書的時候是最辛苦的,一晚上曾經背過兩百頁書,不過那段時間也是最磨練人性格的。
另外,我發現做研究是一種非常好的訓練,也是一種磨難。你就會有一種斗志,不管怎么折騰,必須要成功,沒有失敗的可能性。當然,也是要找到最可能的原因,從這里開始下手。這次我覺得也是這樣,我不能接受病人救不過來,這個不是我的選項。
談醫患關系:肯定是極少數,主要看溝通
澎湃新聞:看到你發了朋友圈,里面提到“醫生的職業自豪感千金不換”,這件事對你的影響很大嗎?有什么東西改變了嗎?
沈吟:24號下午,他(患者)給我打了個電話,他情緒很好,說自己沒事了,還要當面感謝我。我當時好開心啊,情緒一下就上來了,就覺得我忍不住了,所以發了朋友圈。他后來來醫院檢查才發現,確診有心臟二尖瓣前葉脫垂并重度關閉不全。不過,希望大家不要去騷擾他了,讓他好好治病了。
其實我覺得主要改變的是我,有時大家情緒會低落,這件事很振奮人心。人有時候不僅要物質上的回報,很多時候(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回報,覺得我存在是有價值的,真的是千金不換。
其實醫生這個行業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救過來,翻開醫學課本,有很多病寫的是“機制不明”,連機制都不明怎么治呢?所以很多病目前的醫學只能控制,無法治愈,都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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