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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家黃劍肝癌晚期命懸一線,劉益謙出資“換肝賭命”……
【編者按】這是一個人生的真實傳奇,但更是一件關于人生與正能量的傳奇:多年前因一些不愉快離開上海龍美術館的龍美術館原執行館長、評論家黃劍于2017年1月10日偶然因病送醫,才40多歲年紀,入院后居然即確診為肝癌晚期,且醫生稱生存時間不過幾天。就在黃劍住院幾天肝癌出血,大限將至,醫生都稱沒必要救治時,在藝術品市場經常出手便是上億元的龍美術館創始人劉益謙意外到來,提出了“換肝賭命”的建議,其后居然奇跡般地找到了肝源,而劉益謙則交給黃劍家人一張招商銀行黑卡。其后1月15日成功接受肝臟移植手術,轉危為安,五日之內經歷生死博弈,堪稱傳奇。作為黃劍的朋友和曾經的上海書畫出版社同事,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生導師湯哲明以《賭命》一文記錄這件事的全過程,真摯的情感沛乎文間。在將此文交與《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刊發時,湯哲明又專門為澎湃新聞撰寫了《作者自述》。
文中的兩位主人公,一為受助者,一為助人者,都具有鮮明的個性與棱角。其中受助者黃劍生于1971年,才40多歲;其中的助人者,更因其慣于在藝術市場一擲千金的“土豪”習氣(曾多次自稱“我就是個土豪”),在公眾中帶有些許神秘色彩。而他以豪擲數億購買的雞缸杯喝茶,與研究機構大打口水戰……也每每在輿論的風口浪尖引起爭議。
【作者自述】
二天以前,當我泡在浴缸里用手機在微信朋友圈里推送出我上月親歷故事的最后一節時,確乎沒想到會引發如此反響。此后通過一個小號的轉載,竟引來了《澎湃新聞》這龐然大物的關注,多少把我和其他的當事人,弄得有些誠惶誠恐。
我自覺不善也不喜煽情,但情這東西畢竟是支撐人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元素。離開情感僅憑理性的驅動,人類甚至不愿攀上高峰,更不會飛上藍天……因為這曾經非但并不現實,而且更無實際的收益。
被這個故事打動的徐建華大哥,幾乎是用敦促來迫我寫作;被這個故事打動的曹可凡兄深夜來電,講到激動處幾乎語無倫次……我想,他們所以被打動,固然是認為今天的社會需要類似的事和人,更重要的,還因為這是源于真實的力量。
我寫下這些記實的文字,同樣是被真實驅使。
當我大年初二夜里躺在木瀆古鎮一家特色賓館的地鋪上(過年家里阿姨離滬,我們也只能嘗試旅游這種新穎的過年方式),用微信書寫再發送給自己,追憶二周前開始的這個故事時,我的心情極度陰郁。盡管如此,鍵底文字卻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根本無須思量。我知道,這源于真實的力量。
三天每晚不足二小時的寫作,我居然寫出了近萬文字,只余收尾,留待回滬剪裁。我決定過了元宵再發將出去,以免破壞朋友圈里喜慶的氛圍。于是,我在2月9日推送出了第一節。
本來發送的范圍想僅限于這個如今每天會關注一下的有限圈子,沒想到十天八次的連載(其中二天因沒著家而暫停),竟引來了被這真實吸引的很多朋友的攛掇鼓噪,紛紛私信要求通過公眾號的轉載,來滿足各自分享的欲望。于是我只能求助于雷秀麗老師和她芊荷藝術的公眾號,完成了對拙文的又一次推送。
文中的兩位主人公,一為受助者,一為助人者,都具有鮮明的個性與棱角。其中的助人者,更因其慣于一擲千金的“土豪”習氣,在公眾中帶有些許神秘色彩。而他以豪擲數億購買的雞缸杯喝茶,與研究機構大打口水戰……也每每在輿論的風口浪尖引起爭議。想來,這也是引人閱讀的吸睛之處。
金庸說過大意這樣的話:中國人對道德的要求比較寬泛,大抵不做壞事的便可稱為好人。他更通過《笑傲江湖》的離奇故事,告訴人們一個簡單卻深邃的道理:名門正派里絕對不少壞人,邪門歪道里未必沒有好人。對此,我常心有戚戚。
名門正派與邪門歪道,無非假托于武林門派,不妨理解為廟堂與江湖,或者體制內與體制外……我覺得我所親歷的這個故事,與金庸老先生所欲闡發的理念,多少有些暗合。而究竟如何闡說這暗合,我又確乎覺得很難。抽取其最大公約數,只能說是,正能量吧……
且借這蘊含正能量的真實,開始我的敘述。
黃劍在病床上對著探望的朋友伸出勝利的手勢賭命 (一)
2017年1月11日 第一天
這些天的經歷確實讓我百感交集,既因幾乎生離死別卻敢于看淡死生的兄弟,也因為仗義拔劍、豪氣僨張的老大哥,還因為有如好萊塢大片般穿梭死生的驚心動魄的情節與由此帶來的幻滅感……在朋友們的鼓動下,我決定把這些都平實地記下來,既為這一切付出心力的人,也為讓周邊不斷咨詢的友人了解情況。這個故事,雖無意藏之名山,卻亦足告慰本心。
那天晚上記得是和拍賣界的朋友聊天正入巷,應該是九十點吧,突然手機上看到書畫社的老兄弟王彬的一個未接電話,想想信號太差,干脆第二天回吧。聊到一點來鐘,朋友走了,我也洗洗上了床,隨手翻微信,突然看到王彬發來一條微信帶著流淚的表情,瞬間好像還掃到了黃劍的名字。趕緊點開細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黃劍肝癌”,這病還了得!
我身邊有不止一個熟人沒在這病上,聽說一旦查出,多是晚期,故爾走得極快,幾乎沒得救。我敬重的上海花鳥畫大家錢行健老人便得的是這病,八月底還好端端地在一起吃飯,天南地北地聊天,瞬間到十月初便速離我們而去……黃劍是我們同一批進社的老弟兄,學史出身,才分既高,說話亦損,喜怒笑罵皆成文章,不期肝火也旺,當年社里看不順眼的老同志幾乎被他罵了個遍。漆瀾學他拿著個板煙斗模仿最崇拜的迅哥兒模樣冷峻地說什么,“是有寫一些文字的必要了”,每讓我忍俊不住。以至后來總有個把掌實權的老一輩無產階級藝術家必欲除之而后快……
當年我倆也斗過氣,掐過架,還半真不假地相互試探過對方的學識,不知不覺間終因愛搞笑的十三點共性混成了哥們兒。我倆一同推定同進社的張春記、鄭名川、李詩文為書畫出版社三大美男,同時坦陳自己的報名照與材料已被選美中心退回。我也清楚地記得嘴上從不吃虧的他有回被人開涮,當時他因出交通事故造成小腿骨折,謝歷恩這渾不吝,一進門便握他手說:“兄弟,以前你歸江澤民管,現在歸鄧樸方管了。”一向伶牙俐齒的他居然也一時語塞……
這晚我是在片段回憶里糊里糊涂地睡去的……
賭命(二)
2017年1月12日 第二天
醒來已經九點,我在床頭撥了王彬電話,想問問情況,沒接,我直接撥通了黃劍媳婦兒彭萊。
彭萊和黃劍好上就是在我當他們編輯室室主任的時候。他倆都是有過感情起伏的經歷,彭萊是個極實在本分的人,師從我佩服的名師阮璞教授,基礎扎實,干活踏實認真。不管咋說,當時我算他們領導,偏袒老實人。黃劍素來頗有女人緣,我還私下里關照彭萊小心別吃虧。彭萊深愛黃劍之才,心志極堅定,沒有半絲猶豫。兩人一路走來已經十多年,如果黃劍這關過不去,我想最是傷心的,該是彭萊。
彭萊電話接通,平靜地一一回答我的問題。幾番問答,我已確認王彬信息里所具備的最壞可能,都已成事實:黃劍非但來日無多,彭萊語言里表達的訊息甚至更為兇險,因為醫生已經把病情直接了當地通知了黃劍,為的是早做準備。換句話說就是:隨時隨地要面對死亡。
我頭腦里突然浮起他們的愛女與點的畫面,她比我兒子湯元只大一歲,性格隨黃劍,開朗幽默。湯元性子像媽,比較內向,與其他孩子玩總是被動些。兩個娃娃去年一見面便玩瘋了,湯元回家總說要再找小姐姐玩。黃劍給她取名寄托著《先進》里“吾與點也”,追求自由自適的理想,與他自號“黃白游(游戲于金銀黃白之物間,即不為物役)”的思想相發明。平日里白游極愛與點,堅持自己給孩子洗澡,跟我說這是為了女兒要永遠記住他。而我在后來得知他真實病況之前,對此多少是有些費解。
與點的畫面閃過頭腦,瞬間我的情緒有點失控,甚感艱難地說出句,“彭萊,你要堅持……”那邊彭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王彬電話來了,我們相約叫鄭名川一起,下午去中山醫院看黃劍。我給正在美國的孫丹妍發了告知微信,與黃彭相交甚好的她回信用“我的手在發抖”,表達了震驚……
進了病房我倒感覺松了口氣,黃劍的臉色除了有點黑,似乎與平時無異。先期趕到病房的邵琦已經坐在床邊,他是下了飛機直接電問我床位號便直接趕來的,和他一起的還有他和彭萊教過的學生邵婕,彭萊的母親,還有黃劍的弟弟,一臉憔悴地陪在一旁。
王彬、鄭名川話都不多,我也實在不知道說啥好,只是打定主意盡量說話輕松些。倒是黃劍直接了當,笑稱“得了絕癥”,撂了句“我瀟灑了一輩子,放心,最后我也不會熊!”我下意識地回了句,“別胡說八道,明年女兒還要上小學呢……別《過把癮》看多了。”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我感覺黃劍先前還頗豪邁的眼神瞬間有些黯然……可我確實真不知該說些什么。我只是不想聽他說出這些喪氣話,這也許是平時與他斗嘴慣了的反應吧……
雖然彭萊告訴我他的病情加重得很快,但從他的身體狀況看,我感覺還尚有時日。回家給孫丹妍發了微信,告知興許還有些日子。晚上便約了新認識的一位比較了解中山醫院情況的朋友吃飯,想托她再了解一下情況。
賭命(三)
2017年1月13日 第三天
這一天我腦袋里一直回憶朋友小沈打聽來讓人萬念俱灰的消息:“你這姓黃的朋友大概率是過不了年了(此時距離過年約二周),這個病是走得極快的!”回家路上她的電話又來了二次,一次問肝腹水,一次問黃疸是否出來,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告知黃劍的命也許就只剩一周。這一路,把我原來感覺尚有時日的希望擊得粉碎。同時我也初步了解了此病逝去的整個過程:1出肝腹水;2出黃疸;3大出血。只要到出血這步,大限便至。
白天參加了一個活動,孫丹妍從美國回來,晚上正說起這事兒,王薇的電話打來了,劈面就問黃劍。
王薇是急性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年黃劍從龍館離開,和王薇也曾鬧過些不愉快。
2010年我離開書畫社,兩年后黃劍也離開了。那年王薇和劉益謙創辦了后來赫赫有名的龍美術館,黃劍去那里做了執行館長。龍館蒸蒸日上,黃劍也有輔助館長王薇的篳路藍縷之功。只是黃劍的性子比起過去一點沒變,照例是看不慣就開罵。用毛毛,就是劉益謙的話來說,是館里一半人和他好,一半人和他不好。我也深知業務與行政之間的矛盾,也在中間做過和事佬,最后黃劍選擇了離開龍館,也算是全性保真吧。我知道劉益謙、王薇兩夫妻內心很認黃劍的才,卻也怕他“代為”得罪人。
黃劍離開龍館這二年,干得挺忙也挺不錯,我們見面很少,只是在微博、微信里看到他不間斷地繼續自己批評的“本行”。我當然知道這不過是他平常的隨性而為,只是借助了比過去方便得多的自媒體,而無需再藏著端著,故頻率非但遠高以往,措辭也越發痛快直接,因而在圈里也很有些關注度。以致主流媒體的一位記者也戲稱他為一顆奇葩的文曲星,我則當黃劍面稱之為“每周一罵”。
電話里我聽得出王薇頗為動情,流了淚,尤其是聽說了孩子的情況……王薇反復提到黃劍旺盛的肝火,最后黯然關照我這病她有經驗,讓他太太別再多折騰了,好好陪陪他……
我當然知道,十年前王薇的婆婆,也就是毛毛的母親,也是沒在這病上……老人最后的心愿是要過年,再大一歲……毛毛發了急,叫人四處找尋,買了全上海最老的野山參,用參汁一滴滴硬是把老太太的命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最后湊在她耳邊大聲喊:“媽,又大一歲啦……”這是幾天后我和老哥湯哲東去看他時,他平靜地說給我們聽的。那天他一反常態,平平靜靜但卻絮絮叨叨地一直說了半個多鐘頭。除了母親彌留之際的細節,他特別訴說的,是母親對他這個老板而今生活中在她看來諸多不節儉的批評……毛毛的今天,其實是他那要強的母親從小帶著干出來的,雖然母親當年的成就,當不得他現在的九牛一毛……老太太大殮時,毛毛再三讓我去請可凡大哥來幫忙主持,當時他和曹可凡的關系還沒像后來那么熟。我知道,那一刻,他就是想用盡力氣……
接完電話我靜靜坐了會兒,給彭萊用語音發了微信,勸她多陪著黃劍,不必再多尋醫訪藥,特別關照她要他在微信或錄音筆里給女兒講些話……孫丹妍在一旁默默聽完,指責我說得太過殘酷,我倆爭執起來,一晚不語……
我默不作聲地翻看微信,突然見到書畫社的老兄弟,也是黃白游社里最要好的狐朋狗友漆瀾發出的一條微信——酷愛圍棋的他現在也只剩下用贏棋這種迷信活動來為他的老兄弟賭命了……
漆瀾朋友圈截圖
來自歙縣的黃劍和來自重慶的漆瀾,是天生的哼哈二將。一個白白胖胖,一個黑瘦干澀,擱一起像塊和梅干菜一起悶過的連皮帶痩的紅燒肉。文字上古靈精怪和行事上的反潮流,是這二人的共同特點,更對篆刻又有著近乎瘋狂的共同嗜好。二人特愛石材,因而對包漿也有著近于變態的迷戀,平日里就好捏塊石頭擱鼻上多油處又搓又擦,極為放蕩。一次二人從社門口跟一老丐直追出二里多地,只是因為看饞了老頭頭臉和大棉襖上油光锃亮的厚厚那層包漿……
黃劍這次的消息就是漆瀾給放出來的,他本人認為這是隱私,不讓彭萊對外說。因彭萊想托漆瀾這鬼才找些中藥,消息傳到了王彬、鄭名川、杜京徽和我這兒……黃劍自知沒救,故也不欲人知。漆瀾后來告訴我,他心急火燎沖進病房時,黃劍一愣,隨即沖他一抱拳朗聲道:“兄弟,我這就先走一步了!”
而今就是這鬼才,再加上我們這幾條臭魚爛蝦,又能如何?在這絕癥面前,除了迷信、禱告,又能何為?
心頭一熱,我在微信底下留言“跟你”。老漆不一會回復了我,言辭里還當我是當年他們的領導……但我這昔年的小頭目如今又有什么用?我眼眶濕了,回了句“十六年的老兄弟”……不一會,鄭名川雙手合十,也加入進來。大家默默地,心照不宣……
賭命(四)
2017年1月14 第四天上午
一覺醒來,突發奇想地對身邊的孫丹妍說:“要不今天上午一起去看看黃劍吧,我怕過幾天他人很難看,你膽小不敢去。”
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早去早回。因為下午我們在半個月前就約好了鄭重、龔繼先、江宏幾位老前輩,還有謝定偉、曹可凡、徐建華、陸灝還有說來碰碰鄭重老人的張立行等幾位老兄,來我家搞“高粱會”,擺龍門陣。因上次喝了金門高粱助興,江宏老師把這聚會起名叫“高粱會”。
還沒出門,汪超來電詢問黃劍事,于是說定同去。我想了想又通知了聲當年一個編輯室的李詩文,想想還是沒叫正在朵云拍賣的張春記(干拍賣的實在太忙,不定哪里出差呢)。我是按照最快一周的限度叫的人,心想就是告個別,徐可已經知道了,心急慌忙還是漏了時潔芳,事后她還是怪我不休……現在想想,虧了早上的這番奇想,為后來驚心動魄的搶救,多少爭取了點時間。
十點半吧,和汪超會合進了病房,只見黃劍的弟弟。他起身說黃劍在廁所好些時候了,不一會就出來。問了情況,說早上量了血壓,正常,彭萊叫徐可開車,跑嘉定買中藥去了。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人出來,只能干等著。終于出來了,只見他瞪著眼睛看汪超,又瞪眼看我,也不知怎么了,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隨即坐到床邊趴著,一會又上床挺著充滿腹水的大肚子坐著,橫豎不是,他弟弟在一旁幫他揉。我也夠大條的,跟孫丹妍說:“好像還行,還能折騰。”還是孫丹妍看得細心,說:“他難受,別出事!”
果然,黃劍氣息雖弱,卻越發急了,道:“要昏迷了,叫醫生用藥!”醫生護士進來好幾個,一開始似乎還氣定神閑,問這問那,不一會便手忙腳亂起來,血壓器、心電圖都直接搬來了床頭。
我們插不上手,只能退到病房外。外面又來了好幾個來探視的人,后來知道其中一個是黃劍的發小,學過醫,專程從安徽趕來,還有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后來知道是以前在龍館他的手下干過……
我們在外面干站著,百無一用。我和汪超商量,要不給他換個好點的病房,別再五六個人擠一起,汪超抓起電話找人聯系。完了又道:“得找彭萊回來,再不回來,誰做得了主啊!”確實,我們真的百無一用。
醫生在里面一通忙活,孫丹妍盯著血壓器,只見那血壓越來越低。黃劍已經昏昏沉沉,來了一會的那個女孩在床邊一會站著,一會抱膝蹲著,只是干看著默默流淚……
彭萊母親來了,進門時不忘告訴我“我和彭萊商量了,還是想盡力再救一救,可大醫院的醫生看了片子都說沒救了,所以她又和徐可去嘉定找中醫”,隨即進了病房,焦急地守在床邊……
和汪超兩眼相視,我們知道,怎么救啊?最能治的醫生不都在這中山醫院里面么……
不一會兒,我見一醫生把黃劍弟弟叫了出去,嚴肅地說了會話。他剛回來,我又一把拽他出去,問醫生到底說了什么,回答說“可能不行了,說手術室不接受搶救了”,我問是出血了嗎?回答“基本是的”,“能確定?”“應該是的”……
完了,我知道,一出血,大限便至,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
“趕緊叫彭萊回來!”彭萊媽媽心急火燎地說:“她電話老也不接!”
我趕緊叫孫丹妍一塊打電話,打彭萊的,也打徐可的,就是不接,應該在車上,沒聽見。
忙亂了一陣也沒結果,我知道很快了,興許一天,興許幾個小時……后來知道,至此醫生幾乎已放棄治療,因為無可挽回了,血也開始停輸了,只是用止痛針為他減輕痛苦……
等著吧,等最后一刻……本來是再多看一眼,沒想到可能就將眼見他走了。他一定是在廁所里摒出了血,怪不得瞪眼也認不出我們是誰了,他當時一定在努力分辨。等吧,孫丹妍還在不停地撥號,那個小姑娘一臉的淚……
電話鈴響了,毛毛!
他力道大,路子粗,興許有啥招?可這還能有救?不過他在總歸多點信心。病房人多,不敢講不吉利的話,我掛了電話,跑到僻靜處重新撥通了他的電話。
“黃劍怎么樣?”
“可能不行了,已經出血了,可能就是今天,你能來嗎?今天不來,估計就看不著了……”
“下午約人了……那好吧,我過來一下吧。”
“他女兒很小,要不幫幫她?”
“這讓王小姐管吧,我先過來看看。”
賭命(五)
2017年1月14日 第四天下午
毛毛雖然力大,但到這份上,還有用嗎?不過和他相識快二十年,我知道他只要來了,總會幫他點啥,幫幫孩子也好……
趕緊回到病房,我沖黃劍喊了聲:“劉總一會來看你!”也許是打了止痛針的緣故,感覺他此刻好像清醒些了,似乎聽到了我的喊話。
彭萊電話不知道被誰打通了,說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來到病房的人越來越多,李詩文、梅翹敏、葉芃、白瓔、胡建君、石建邦,想來都是知道了訊息,面色沉重地,抱著訣別的心情……
半個來鐘頭吧,我手機鈴響了,毛毛(劉益謙)!
“在哪兒啊?”
“等著,我下來接你。”
我沖下樓去,一路沖到住院部門口,毛毛照例一身休閑裝,松松垮垮,屌屌地站在那里。
“他住的什么病房?”
“條件一般,幾個人擠一起呢。”
“要不先給他換個病房?”
“好,好,你先看看他吧。”
說話進了病房,黃劍耷拉著腦袋撐在那里,我沖他叫道:“黃劍,劉總來看你了!”他猛一抬頭,還挺大聲地摒出句話:“謝謝,劉總,我,神志不清了……”
病房擠做一團,毛毛和我退了出去,在門口和他了如指掌地和我聊起這可怕的疾病,畢竟他是過來人……
“我的一個老同學是中山醫院的肝病專家,在全國也是頂尖的,路上我已打電話請她過來看一看。一會你陪我過去一下。”說著說著,他輕描淡寫地冒出這么一句。
難道還真有救?!我心里隱隱冒出一絲希望。漆瀾、王彬也都趕來了,黃劍確實比我來時清醒些了,我看到他沖漆瀾擺了擺手,仍舊有氣無力地靠坐著。
“干醫生來了,我們過去。”毛毛接完個電話對我說,我趕緊跟著毛毛,大概實在也幫不上忙,漆瀾也跟著一塊去了。
走了好長一段路,終于見到了毛毛的這位專家同學,她看上去性格挺爽朗,也很和善。他們一塊兒聊了起來,從換特需病房開始,我和漆瀾好久沒見,也聊了起來……
一會他們聊完了,干醫生匆匆走了,想來是去辦特需病房的事,我們三個先趕回黃劍的病房。
回到病房門口,毛毛突然把我拉到一邊,說:“小湯,要不我幫他博一記,賭一把,給他換個肝怎么樣啊?八十萬吧。干醫生說這樣也未必救得回來,但理論上惟有這個可能,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肝源,要看他運氣了。”
老天爺,我下意識對他有信心,真是不錯的!眼見人就要走了,眼前真就有了這么一絲希望。我們根本都不知道還存在這么一種可能,我連聲說好,趕緊奔回病房,拽了彭萊她媽就往外跑。
一路走我一路簡單地說:“有希望,劉總出錢給黃劍換肝,我們趕緊過去謝謝他!”彭萊媽興許是這幾天連遭打擊,有些木了,只是訝異而機械地點頭。到了毛毛身邊,她只說了“謝謝劉總”,頻頻鞠躬,毛毛連說“不用不用”,讓在一邊……這就是毛毛了,每次幫了忙人要謝他,感覺他總會有點煩躁,似乎是有點抹不開,但我覺得更主要還是他不怎么愛虛文。
和彭萊媽媽再奔回病房,一路上我關照她要把這一刻不停告訴黃劍,讓他鼓起勇氣。
“你死不了啦,劉總要給你換肝!”我先大聲沖他喊起來,彭萊媽媽也大聲重復喊話。
我眼睛余光里瞥見了抽泣著跑進病房的彭萊,后面還跟著眼睛紅紅的徐可。我轉身拉了彭萊再去謝毛毛,后來漆瀾告訴我,我們大喊“劉總給你換肝”的時候,他看到黃劍眼里閃過一絲光芒。求生,畢竟是人的本能。
毛毛照例側身說不用,彭萊不斷地鞠躬。毛毛接了個電話,對我說干醫生讓我們一起過去。
挺長的一路走去,卻很輕快。干醫生在特需病區門口等著,和毛毛交談了幾句把彭萊叫了過去,指著毛毛對她道:“現在如果給他換肝,理論上有一線生機,但肝源目前還沒有,即使做也不能保證起死回生,術后仍有轉移的可能。但是,錢反正是他出(言下之意即沒有人財兩空的可能),你決定要不要做。”“要,要,要!”彭萊使勁地點頭。
這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到目前為止,事實上目前也只是理論上的可能,這是拿錢換來的唯一繼續賭一賭的機會。
雖然覺得機會并不大,但畢竟出現了一絲逃離死亡的可能。我突然覺得有些渾渾噩噩,彭萊卻像突然間被抽了筋似的一下軟下來,頭耷到我肩上,我趕緊扶住她站到墻邊。
二分鐘左右吧,她緩過勁來了,我們來到干醫生和毛毛看片子的診療室。
毛毛對我說:“黃劍這家伙是怎么回事?干醫生說他這病至少一年前就該發現了,這病在他身體里怕已經有兩年了!”我看看已被癌細胞攻陷了一大半的那個肝臟的片子,再看一眼彭萊,她默然沒有作聲。
劉益謙(左) 湯哲明(右) 賭命(六)2017年1月14日 下午和晚上
醫生跑上跑下辦手續,病房終于有了,現在要把黃劍換過去。
到了黃劍病房門口,我先關照孫丹妍和王彬一起先回我家。我是肯定走不了了,晚上還要“高粱會”呢,王彬和這些老先生老大哥都熟,讓他先幫忙接待一下。
我回到黃劍的病房,里面已經擠滿了人。大家已經知道要給黃劍換病房做手術了,七手八腳幫護士一起把他抬上移動病床,李詩文、漆瀾、徐可他們推著移動病床前行,邊上還有幫著提溜著鹽水瓶的。我跟著,也插不上手,看著十六年前混在一個編輯室的這堆老兄弟姐妹,一股熱意瞬間涌到了胸口……
毛毛要趕著去辦事了,我和彭萊送他到醫院門口,彭萊千恩萬謝。毛毛漫不經心地說道:“無論如何,黃劍是我朋友,是個有才的人,我只要能行的話,總歸要救他一救。錢對我來說,現在也就是個概念,能用來救朋友,我樂意。”
話說到這里,我突然想起要繳費的事,問彭萊,彭萊說醫生剛才是說了。毛毛一愣,隨即從錢包里掏出張招商銀行的黑卡交給我道:“我馬上要走,來不及了,小湯,卡放你這里,你去辦一下吧。”
“密碼呢?”
“沒密碼,直接回車就行。”
靠!這卡我知道,就他這身價,不管里面有多少錢,起碼可以直接透支上億,還沒密碼!這責任可大了。我吐吐舌頭,趕緊把卡收好在胸口的兜里,幾分鐘想起來便拍一拍,確認還在。
一路回到醫院,再去收費處辦理手續,前后又快個把鐘頭才了,一看時間,四點半,趕緊“高粱會”去吧。
一路緊趕慢趕回到家里后門,孫丹妍電話來了,說曹可凡要趕去春晚彩排,馬上要走,我叫孫丹妍讓他略等下,他接了電話便說“時間來不及了,我知道這事兒啦,很感動,毛毛真是有義氣,黃劍是個才子,命不該絕。”說罷匆匆從前門走了。
進了屋,老先生老兄長們來了好久了,也都關心著這事兒,大家唏噓不已,盛贊毛毛做了好事。雖然有了一線希望,但大家都估計到了最壞的可能,陸灝說如果黃劍這次沒頂住,我們應該收集他平常的文章,他來幫他做本集子。建華老哥覺得此事甚為傳奇并且感人,提議我用文字記述下來……最逗的是鄭重老人,他與黃劍平日私交最好,但聚會時不愛發言的他仔細聽了一下午,居然沒聽明白我們談論的主角是黃劍,最后是大吃一驚。從來不發微信的他和江宏老師一樣,隔天都連給我發了數條信息,打聽情況……
和老先生、好朋友聊天吃飯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但我們都明白危險并未過去,雖然醫院已經重新開始搶救。席間我和毛毛、彭萊都通了電話,互通情況。毛毛聯系了一下午,據說是國內最頂尖的肝移植手術專家動手術,彭萊則告訴我黃劍的血壓在逐漸恢復……
曙光似乎已經出現,大伙兒聞知,興致也都很高,一晚無事……
深夜,一點來鐘吧,我獨自坐著喝茶,回味這驚心動魄的一天,突然電話鈴聲響了,毛毛!
“王小姐后天可能看不到黃劍了(我和王薇約定16號她出差回來后一起去看黃劍),也就再拖一二天功夫了”,電話里毛毛的口氣陰陽怪氣,既是無奈,也是自嘲:“他媽的血止不住,挺不過去了!”
“怎么會?我問過彭萊,不是說血壓正常了嗎?!”
“那他媽是靠血輸的,他一邊流血,一邊輸血,血壓是正常了,頂個屁用!最后血出不去,黃疸還是要倒灌出來,還是救不回來,別說換肝了!我看王小姐是看不到他了。”電話那頭毛毛一邊冷笑,一邊罵罵咧咧。那一刻,我知道他和我白天一樣,體會到了臭魚爛蝦的無助感……
世間事最殘酷的莫過于在給你希望的同時又生生在你眼前把它滅掉,一分鐘前我還沉浸在慨嘆世事無常的芬芳而高大上的文學境界里,說話間便又回到冰冷堅硬、充滿質感,像墻一般的現實中。
一點多了,孫丹妍居然還沒睡著,我上樓把這沮喪的消息告訴她。在她愣神那會我接著說:“我不告訴彭萊了,讓她睡一覺吧,這幾天夠她受的,反正她明天總得知道。”
賭命(七)
2017年1月15日 第五天
早上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黃劍這小子命是夠硬,肝源居然找到了!”毛毛的聲音亢奮極了:“找個肝哪這么容易!卡還在你那里,下午一點手術,十一點要去拉卡才能進手術室。干醫生幫我們擔保,但錢還得付啊,哈哈……你哥昨天回國了,有空叫他也一起過來。”
我還能說什么!除了不斷重復的一個“好”字。
是啊,肝源太難找了,聽說當年陳逸飛等肝源等了幾個月,最終是沒能逃過死神之手。而黃劍,等了竟不到二十個小時!
我昨晚是糊里糊涂地睡著的,澡也沒洗,現在九點多,先洗把再出發。
剛擦滿一身肥皂,電話又響了,這回是彭萊:“能趕緊過來嗎?醫生說十點一定要拉卡才能進手術室。”她的聲音聽上去心急如焚。
得了,我回復一聲掛了電話,直接拿毛巾擦掉肥皂,披衣穿鞋,匆匆沖出門去。一上路一腳油門便踩到了七八十碼,過了幾個路口突然看到協警,猛然警省,心說不可造次,今天要被攔下來可要誤了救人命的大事。一路小心翼翼,上得高架才加快速度。
路上瞅空給老哥湯哲東撥了電話,把事兒簡單說了,叫他一塊過去。
“什么,胖黃劍得這病!毛毛又幫換肝?!他上次給他另外一個朋友連換兩次肝,還是沒救回來,這行嗎?”
“談不上行不行的,不換人就走了,根本沒機會活,換,就是賭一把。”
一路循規蹈矩,終于捱到了醫院,下車小跑到特需病房,漆瀾已在那里等我,帶我奔去繳費處……拉完卡辦好手續,毛毛和我哥也都到了。
我們進了黃劍的病房,他已被送去手術室,病房里擠滿了人,除了徐可、漆瀾,還有那個昨天哭了一臉的小姑娘,彭萊媽媽和親戚朋友擠在另一邊,小與點也來了。孩子畢竟小,興致勃勃地和人玩。
曙光乍現,屋里充滿了希望與興奮中略帶緊張的情緒。
眾人皆向毛毛道謝,我哥隨即問起換肝的情況,毛毛興致很高,眉飛色舞地大聲說話,一反昨晚陰陽怪氣的沮喪:“這換肝手術么就跟殺豬一樣,殺多了才會熟練。過去手術做得不熟,好比一刀下去不準,豬沒殺了,還跳起來跑了。如今中山醫院一年要做一百多例,平均二三天做一例,這些年下來,殺得可熟練了!再者,平常醫生一天要做好幾個手術。今天是周日,沒人動手術,醫生精力充沛!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肝源,我當年給個朋友也做過這手術,那個肝晚了幾個小時,不新鮮啊!還是沒救回來……”
一屋子哄堂大笑,把肝源和手術說得跟下酒菜一樣,真是夠了,也就他了,屋里也瞬間充滿了興奮和快活的情緒。
“這手術大,怎么說也得七八個鐘頭,黃劍可能要晚上才下手術臺,我們回去等消息吧。”毛毛接著說。
一眾人開始散去,我也回了家,雖然心神不寧,但做做事,時間就過得很快。晚飯前照例去健身房鍛煉,七點不到回來,一翻手機,一個毛毛的未接電話,再看微信,彭萊和漆瀾的都有,五點半就發來了,點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手術非常成功!”
奇跡!
賭命(八)2017年1月15日后
雖說肝移植手術后的排異期同樣兇險萬分(不少人會在這一關挺不住),但結果倒確如漆瀾所說:自1月14日決定換肝的“絕地反擊”后,一切似乎都走上了坦途。不過話說回來,雖說順利,但最初的幾天大家仍是提心吊膽,干醫生說這段時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是平安”,因此,每過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乃至七十二小時的時間關口時,大家都會暗自互發微信,額手相慶。
這幾天里我又代毛毛去拉過二次卡,懷里揣著的卡總感覺像個定時炸彈,最后還他那次我忍不住開玩笑說后悔沒去拉套幾千萬的大宅子,也不枉這幾天的謹小慎微。毛毛也開玩笑說閻王爺本來要收黃劍了,大概是被他在大殿門口一通罵給嚇得送回來了。“最大的腫瘤15厘米,1厘米癌細胞三百多個,術中輸血6000cc,這他媽是人病出來的嗎!”他如釋重負地說,這幾天他已經被這事兒攪得腰酸背痛,神經衰弱了。
是啊,這幾天賭黃劍這條命,感覺大家都已經把注壓上去了。如果他挺不過來,大伙兒都得捶胸頓足!不說我們幾個一直守在一旁的,就是14、15日不在上海的王薇,也不忘給漆瀾去電,說只要有救,老姐姐就出錢幫他賭上去……
我把這些,對彭萊和14日那天來滬一直陪黃劍的發小張兄一一都說了,只是想關照彭萊,以后黃劍可不敢諱疾忌醫,或者輕言放棄,不料彭萊吞吞吐吐地流著淚告訴我,黃劍這一二年對自己的病情其實猜得八九不離十……他偷偷地托張兄買杜冷丁,告訴彭萊來年想到千島湖去寫作一年,平常摟著女兒常說要珍惜和爸爸一塊兒的時間……我一下都明白了,他常說過自己活不過五十,堅持要親手給孩子洗澡,要借此讓孩子記住爸爸,又想起漆瀾跟我說的,黃劍一直告訴他不想做老頭……張兄補充說黃劍媽媽老早也沒在這病上,拖了許久,并說黃劍私下和他說過自己一進醫院很快就會走,不必救,只是擔心最后一刻很痛……“他就是不想拖累我們……”彭萊說到這里忍不住嗚咽起來。謝天謝地,幾天里雖然有些小波折,黃劍終于過了危險期,知道治療過程的醫生都一致認為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人追問彭萊這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是誰在支撐?
部隊里熟悉大醫院的朋友后來告訴我:“這就是醫院幫忙了!關鍵一是錢由別人出,醫院避免了病人家屬人財兩空的隱患,死馬當活馬醫,敢于賭;二,整個過程,醫生受到了感動。”
確實,整個過程我也一直被感動著,不光毛毛夫婦,黃劍一進醫院他的單位便送來了數萬現金,劉金旺夫婦、朱天曙夫婦都急著送來現金(天曙夫婦直接從北京飛來),連以往和黃劍吵過嘴的徐涵明也偷偷要了彭萊的卡號打了個幸運數字33333過去,甚至南京的徐宏兄看到了這些文字竟直接微信轉賬給我,告知要代為加持黃劍,還有在家為黃劍組織誦經的老同事朱孔芬,和為黃劍捐血的我的研究生肖勇軍(他過去是彭萊的學生,院方規定病人輸血需要病人方面的親友捐血作為交換)……在此,我也代黃白游夫婦和他們的女兒一并致謝!同時也深深感謝賞光讀這些文字并點贊留言的朋友,就如徐宏兄和謝曉冬兄所言:“這么多人加持,黃劍能挺過去!”
住進重監室的黃劍每天可被允許探視一小時,彭萊說他性情大變,非但感覺已然惜命,而且性格也有大變化(這一切也在他出重監室后我與他的一次交談中得到證實)。過去和他拌過嘴的徐明松去看他那次,彭萊問他以后還隨隨便便開罵不?他斷然地搖手表態。
那天和天曙夫婦、葉芃、黃朋以及原來幾個老兄弟去看時,我用電話告訴他:這條命已經不是你的了,大家都是股東,你無權隨便決定生死!黃劍在重監室隔著玻璃不斷地打出OK的手勢……
數日后毛毛、王薇也分別去看了他,彭萊告訴我毛毛他們走后,黃劍居然哭了很久,并告訴詢問他的護工,那是他的恩人……
這是個未必精彩卻絕對真實的故事,由于親身經歷以致那幾天我一直恍兮惚兮……我寫下這些,心情由陰郁到抓狂,再到喜悅與平靜,固然有為朋友代致謝忱之意,更重要是要讓自己的內心重歸安寧。正如開篇所云:不求藏之名山,惟為告慰本心——愿天下良善人皆得爾獲此安寧。
湯哲明
2017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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