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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手冊》2021年度總結(上)
Cahiers du Cinéma
電影手冊(Cahiers du Cinéma)是法國老牌電影雜志,在法國乃至國際電影屆占有重要的地位,創辦的編輯們在法國的新浪潮運動中都是至關重要的人物。
每年《電影手冊》都會在年終最后一期進行全年總結,2021年總結共分7個小標題由7位編輯撰寫,本期將介紹前4個標題,手冊編輯們用較大篇幅描述了包括日本,韓國,泰國在內的亞洲國家所涌現的優秀導演及作品,但是華語片缺席。
《電影手冊》
1. 章魚之年
兇險的槍聲紛紛在年末響起。
《魷魚游戲》——網飛(Netflix)出品的熱門韓國劇集,講述了456名志愿者被集中關閉在一個秘密場所,要在一場規模龐大的兒童類游戲中競爭的故事。最終的幸存者將贏得豐厚的獎金,但失敗者會被立即處決,通常是被槍決。
《魷魚游戲》
在太平洋的另一邊,2021年的10月21日,亞歷克·鮑德溫在一部西部電影的拍攝現場,意外用一把真槍打傷了導演喬爾·蘇扎,并誤殺了攝影指導哈琳娜·哈欽斯。雖然這場意外殺人案還未判決,但它揭示了在視頻平臺貪得無厭的需求下,不斷加快的工作節奏導致的美國劇組不斷惡化的工作環境1。
一部老式、略顯破敗且銹跡斑斑的西部篇《銹爛》(Rust)成了致命工具,而亞洲流媒體劇集則模擬了一個充斥大規模的殺戮,越來越空洞的空間。
《銹爛》片場事故報道
有一個殘酷的規律:影片數量的激增伴隨著觀眾數量的縮水。電影和連續劇越來越多,每一部劇受到的關注就越來越少。
流媒體視頻用戶并不能保證不跳過或加速地從頭到尾看完一部作品,甚至不能保證屏幕前是有人的。與此同時,劇院變得越來越少。雖然視頻平臺的爆發在封城期結束后逐漸恢復正常,但《魷魚游戲》(正好是一個禁閉的故事)使網飛的業績飆升。
相反,法國電影院卻沒有恢復到新冠疫情之前的上座率,數據顯示減少了20%至30%。這并不是為電影在這些真實或虛構的子彈下死亡而再次疾呼。另一方面,它的用途和存在方式(激增)正在經歷著重大的重組。
《魷魚游戲》
《魷魚游戲》不斷在我們腦海中浮現那些“符號提示信息”,直到我們感到眩暈—不管你喜歡哪個符號信息,難道是對超自由主義的諷刺?
也許,我們可以很容易聯想到《博涯監獄》(1990年的法國游戲綜藝)里面的虐待挑戰游戲,就像我們曾經努力想知道對那些“囚犯”的制裁一樣——可能是相似的模式。
但卻相反:英國劇集的風格是對暴力的呈現,而韓國劇集繼承的是對暴力濫用虐待的風格化。
監獄看守的臉被幾何符號遮住,而參與者的身體只是為了被消耗。連續的試驗,致命的游戲,就像平臺上的節目或故事一樣,相互競爭。通過投資黃東赫的劇集,網飛正在回到起點的一個拐點:自身活動的諷喻,自我批判的內部化。
現實中的“博涯監獄”,也被稱“博涯堡壘”(Fort Boyard)
魷魚游戲有時會向奉俊浩致敬,但它的冷酷暴行,玻璃紙下的暴力顯然是對樸贊郁拍攝的稍早一代韓國電影的回溯,尤其是對庫布里克的致敬:《發條橙》、《全金屬外殼》、《2001太空漫游》(例如在《藍色多瑙河》的音樂中,純白的背景下,太空艙的人員被喚醒時的極簡的呈現),還有《大開眼戒》(一個詭異的情節,戴著頹廢動物面具的西方億萬富翁來觀看馬戲團比賽),庫布里克仍然是全球的標桿。
《大開眼戒》
這個游戲的獎章是魷魚的圖案。我們在該劇中沒有看到它的出現,但它和韓國的一種兒童游戲有關,這種游戲會在空地上畫出一個烏賊的幾何圖形。
韓國的兒童魷魚游戲
在過去的一年里,另一種頭足動物也大獲成功,獲得網飛(2021年奧斯卡獲獎最多的 "團隊")贏得的七項奧斯卡獎項之一——最佳紀錄片:非常有教育意義的皮帕·埃利希和詹姆斯·里德的《我的章魚老師》,它講述了一位南非潛水攝影師與一只章魚建立日常聯系的故事。
《我的章魚老師》
稀奇的是,最近網飛的兩個熱門作品都是關于頭足類動物的。章魚已經成為動物保護主義的主要形象之一(最新作品是Vinciane Despret的《章魚的自傳》(Autobiographie d'un poulpe),由Actes Sud出版)。她不僅指出章魚擁有巨大智慧,而且,由于章魚有九個大腦,還可以衍生出一種根本性的替代生理學。
《章魚的自傳》
如果這種軟體動物沒有一個主要限制:它們只能繁殖一次,此后只能活一年,也許就可能出現章魚文明。因此,章魚族是被淘汰的天才,根據最新一次調查,隨著捕食者的消失,它們正在大量繁殖。
這可能是平臺的另一個寓言:在充滿流媒體水下電纜的荒蕪的海洋里,只有多樣的、輝煌的和短暫的無脊椎動物——所有的故事都在流水線上生產,即使會有風險。我們不再需要看到個體,它們的價值首先體現在數量上,體現在其同時閃現和消亡上。
注釋1:這種現象在法國也可以看到,片場的技術人員和設備都很短缺:“為什么電影拍攝現場的充分就業會使拍攝工作復雜化?”洛朗·卡朋蒂埃 11月4日《世界報》
2. 充斥屏幕的面具/口罩
在第一版《技術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瓦爾特·本雅明描述了那些職場人,他們在工作期間將自己的人性讓位給機器,然后晚上去電影院看演員在另一臺機器——攝像機面前克服本性的表演。
疫情中的大眾,在公共場所要戴口罩,在娛樂活動前要提供健康碼,難道不是處于類似的境地嗎?但2021年上映的幾乎所有影片中的角色和故事,都對我們所處的現實毫無意識,這有一些奇怪,但令人欣慰。相反,角色的口罩就像相機的鏡頭一樣跳到我們面前。
在2021年,一小部分的電影制作人關注到這個新的被扭曲的現實。拉杜·裘德的《倒霉性愛,發狂黃片》(Bad Luck Banging or Loony Porn)以一位教師在互聯網上泄露的性愛錄像開場,這是一部短小精悍的色情片,她為丈夫口jiao,表情放蕩地展示自己的性交過程。用面具掩護身份做愛,不慎還是被認出的教師,通過她在審判時的抗辯,這部電影對比了公開和私人的生活,實際的和網絡上虛擬的生活。(學校家長的聽證會對女主角的審判,是對現實生活中網絡鍵盤俠的映射)。
《倒霉性愛,發狂黃片》
拉里厄兄弟在他們的《沙拉拉》中也使用了口罩,在影片提出的這種無限的身份剝離的理念中,口罩就像是劇院的幕布在人物的特征上慢慢揭開,使他們"不要做自己",生活在接連不斷的雙重身份中。
在這個"化妝舞會"中,只有聲音是暴露的。最有趣的是,其他名人的身份被延遲揭開(賈里爾·萊斯珀特戴著口罩,我們在最后才認出他來),仿佛知名度只是人物難以捉摸的潛力上的另一個屏幕。
但今年最令人吃驚的面具仍然是《法蘭西》中蕾婭·賽杜的臉,在杜蒙(電影導演)的鏡頭下呈現出一個純粹的偶像,一個如同機器人般無視所有真實的虛假撲克臉:無論微笑或哭泣,她的表情都像條件反射面具一樣粘在皮膚上,沒有任何發自內心的情緒。
《法蘭西》
3. 處于黑暗
一個女人從床上坐起來后保持這個姿勢伺探著。她的面部背光,使我們看不清她的模樣。她不再擁有相貌,而只是一個或黎明或黃昏的微弱光線中的影子。
《駕駛我的車》和《記憶》以同樣的方式開場。這兩部或許是年度最美的影片之間的悄無聲息的溝通并不令人驚訝;它們最終所講述的也正是對連接了人類與事物之間的秘密關聯的探索。
《記憶》
在《記憶》中,杰西卡·奧朗德(蒂爾達·斯文頓飾)聽到一個聲響,“bang”的一聲開啟了一條可順其前行的軌道,或者更像是一條回憶的軌道, 這將其帶領到了并非她自己的記憶中。
在《駕駛我的車》中,家福音(霧島麗香飾)也在循著一條線路,那便是她在丈夫面前上演的色情故事的軌跡,這是一條通往高潮,一次小的死亡的道路。
《駕駛我的車》
在這兩個場景下,我們看到這些逆光中的人物影像忘掉自我,讓自己被占據,將內心深處敞開給正在她們身上發生的事。處在逆光,便是處于黑暗,面對黑暗我們的感官會中止,讓位于更高級的話語對故事的揭示。
這兩個女人就如攝影中的暗室。半睡半醒是這些“皮提亞女祭司”的特權狀態,她們不可抗拒地被在她們體內打開的迷宮所吸引。杰西卡和家福音應該接受失去知覺和意識來找到另外的東西,從使她們在電影中缺席的東西開始:她們都在哀悼中,她們已經在死亡的路上,這無疑也是她們能夠通往超感官世界的原因。
如果說她們的通靈使命如此動人,那可能是因為我們從中看到了自己,作為這部催眠影片的觀眾,我們就如皮影戲中的木偶,任由各種情緒些將我們帶入不熟悉的,或是已經忘記的道路。
4. 與墻壁融為一體
本年度最受關注的紀錄片中幾部都有以下特點,它們將場景設定于封閉的或至少是非常受限的空間,導演們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與這種空間融為一體:阿爾及利亞沙漠中一個小咖啡店,巴黎第十六區的一間報刊亭,巴黎北站附近的“低風險毒品消費室”。
這些電影的成功或許在于導演們每次都會找到一個位置,使攝像機成為這個地點本身的延伸。在《撒哈拉街143號》中,Hassen Ferhani樂于將取景框的邊框翻倍擴大,從作為這個簡陋處所的窗戶的開口處拍攝外部的景象。
《撒哈拉街143號》
在Le Kiosque中,Alexandra Pianelli,也是這間由其母親經營的報刊亭的工作人員,她用手機或者甚至是戴在額前的GoPro拍攝這個狹小的空間。這種拍攝方式的優勢在于她可邊工作邊拍攝:這樣產出的畫面便直接來源于生意需求與置身其中的客人。
但這種報刊亭的“視角”也被應用到了更大的范圍,它為我們展示了多年來收集的報刊的標題,也解釋了發生了變化的的經濟背景。Ferhani的位置肯定會距離更遠一些因為不是他而是Malika在經營咖啡店。
一只雙頭動物出現了:導演的鏡頭的正面回應女主人自信爽朗的人格,過路的客人從此與這個雙重實體產生互動。
《撒哈拉街143號》
《我不會死的》
在《我不會死的》中,Cécile Dumas和Edie Laconi用他們的方式再現了所拍攝地點的接待使命(從這個詞的強烈意義來講):因為最終他們成為了墻壁的一部分,一種信任在他們與那些患有毒癮的吸毒者之間建立起來,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他人輕蔑的目光。
所以拍攝不是為了偷取一些半騙來的畫面而化身裝飾背景的一部分,而相反是在場與出現,從而使這些在受到庇護的場所之外很難說出來的話被聽到。
這些導演運用拍攝設備延長了拍攝地點的結構,從而重建了其運作方式。共有的限制則充當了一個適宜的過濾器,讓我們看到新的視角下的現實的一部分。
- FIN -
本期內容就到這里,下期內容5-7三個章節會聚焦于卡拉克斯,沙馬蘭,阿莫多瓦,斯科特,莫萊蒂等導演及其作品,敬請期待。
原標題:Retours sur 2021
來源:Cahiers du Cinema. Décembre 2021 – n°782
作者:Hervé Aubron, Pierre Eugène, Louis Séguin, Olivia Cooper-Hadjian
翻譯:小茗同學、劉冰
校對:東五
排版:阿冰
審稿: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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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電影手冊》2021年度總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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