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信是走向政治領域的一步嗎?

記者：是什么促成了你的這份不僅僅是關于Facebook的未來，更是關于社會未來的長篇聲明？

扎克伯格：你知道我是這么想的，過去10年，我們一直很專注于把朋友和家人聯系起來，現在下一個關注點將會是幫助人們建設社區。我們想有這么一個國際社區，但是我們現在的社會組織并不是一個大社區，而是千萬個小社區、小社會組織和小家庭——正是它們寄托了我們個人的情感和精神需求，給了我們生活的希望和目標。

所以我想，Facebook可以發揮賦予社區領袖權利的作用，以此來強化現有的社區，幫助建設新的社區，幫助照顧社區的人們，幫助保障人們的安全。我們在這所說的所有事它都能辦到，但我覺得這需要我們積極主動地去考慮建設這樣的基礎設施。

我從人類經歷類似轉變的歷史——也就是我們最開始建造城市并在已有城市的基礎上建立國家的歷史——從中得到啟示，我們為了把每個人都聯系到一起，就建設了一定的社會基礎設施，這樣我們大家一起所能做的就會大于每個人單獨能做的。而我認為，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也是如此，我就想確保Facebook用這種方式發揮它把人們聯系在一起的作用。

記者：你是否覺得像Facebook這樣在我們的文化生活中發揮如此作用的全球企業必須要有政治話語權？這是走向政治領域的一步。

扎克伯格：我所反省的一件事就是，我最初建立Facebook的時候，把全世界都聯系在一起的使命是毫無爭議的，就好像這是人們所默認的一樣。每年，全世界都聯系得更為緊密，而這似乎就是世界發展的方向。我們的愿景是真正地幫助人們把朋友和家人聯系起來，并且盡我們所能幫助世界朝著這個公認的美好方向前進。而現在，由于種種原因，這一愿景正變得有爭議起來。

世界上有些人覺得自己被全球化的趨勢和日新月異的轉變所拋棄，也因此誕生了一些運動，想要從這種全球性的聯系中脫離出來。對我來說，我把這認為是人類進步的必經之路，唯一的前進途徑就是建立一個服務于所有人的社區。我覺得，這對人類來說是非常基本的事情，也是一直以來的使命。所以只能這么說，世界的轉變比我們一開始所想的要厲害，不知道你懂我意思嗎？

記者：“世界互聯”變得有爭議的原因——你已經提到了全球化——但還有其他什么原因嗎？

扎克伯格：我認為全球化可能是主因。一二十年來——可能更長點，三十年來——人們一直抱有“隨著世界的一體化，一切都會變好”這種想法。我認為現實是，從長期來看這是對的，并且我們可以建設一些基礎設施以保證全球社區為每個人服務。但我確實也覺得，在某些方面，這個全球化的想法沒有將一些會隨之帶來的挑戰考慮進去，我認為你所見的某些情況是對此的一種反應。

如果人們問：人類的發展方向是聯系更緊密還是相反？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們必須建設基礎設施來保證全球社區為每個人服務，而這是不會自然而然就發生的。所有這些不同種類的機構——政府也好，非營利組織也好，公司也好——都需要在基礎設施的建設中發揮各自的作用，賦予人們權利，這樣就能給每個人而不只是部分人創造機會。

你為什么承諾捐出99%個人財富？

記者：大型全球企業在其中發揮作用有多重要？有些人會說你現在起到的作用大于政府和教會？

扎克伯格：我不是很想從這方面來考慮。你知道，我認為我們是有一些用武之地的。誠然，人們所看到的挑戰都是經濟方面的——無非就是工作和機遇。而有些事情是我認為Facebook可以做到的，這并不是這封信的要點，而且我們所處的位置并不特殊。

但我確實認為，人們想要的大多是一種社區意識。我確實認為我們在這方面獨樹一幟，也就是幫助強化現有的社區，或幫助把人們聯系到一起來建設新的社區。我認為在這件事上我們確實有責任給予幫助并盡力而為。但我不認為這是Facebook或是其他任何公司所特有的。我希望所有組織的建立者都考慮一下他們想為世界做出怎樣的積極改變，也考慮一下如何達成這個目標。

我確實認為我們處于歷史上一個極其重要的時期，有很多人都在質疑這條聯系全世界的道路是否正確。這是我多年以來一直在談論和思考的。在去年的F8開發者大會上，這是我演講主題的一個重要部分。我確實認為所有人都有這么個機會——如果你對事物發展的方向感到憂慮，我希望你不要只是干坐著在那里瞎憂慮，而是迫切地想要建立那些必要的長期基礎設施。這樣，我們才能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內把人們都聯系到一起。

記者：你能否理解有些人認為你離普通人的生活非常遙遠這種批評？你有錢有勢，你是否能理解有些人會想：“如果你是扎克伯格，說起這事來就很容易”？

扎克伯格：大概能，這也是我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的原因。但我一遍又一遍地發現，事實是，當你賦予人們權利并給他們更多權利的時候，我們能一起取得最大的進步。Facebook的成功在于我們賦予了人們權利。我們給了人們一種在網上發表意見并與其他人聯系的手段，這都是很多人以前所沒有體會過的，也是我們如此成功的原因。

很多我們要做的事情都圍繞著如何在賦予人們權利的主題下走出下一步。我在談論“包容社區”時所關注的一個重要部分是，我們的社區標準如何反映全世界人們的文化規范。我們要給人們更多決定此事的話語權。我身在加州，我并不認為我們能最好地反映全世界所有人的文化規范。人們關心著不同的事，有著不同的軌跡，他們對于裸體、褻瀆、政治內容或暴力這些概念的看法都是不同的。

歐洲內部的文化規范的差異性要大于中東和亞洲。我在反思一個我們自認為犯下的錯誤，比如說要求刪除越戰名照“戰爭恐懼”。我在反思后認為，人們能理解我們的初衷——有人曾在Facebook上發過小孩裸體的照片，而Facebook從一開始的政策就是，你必須馬上刪除任何小孩裸體的照片。但現在，隨著人們分享更多的資訊，人們也開始更多地關注社區，因為社區能分享并獲取有爭議或是有報道價值的內容，就算有點爭議也沒關系。我認為標準需要改變，要變得更靈活，這就是我們如此專注于直接賦予人們這些手段和話語權的原因。

記者：這個問題的原因不只是全球化，還有不平等。你認為有些人對富裕成功人士的看法有多少是因為不平等造成的？ 還有這些人與住在賓州或者倫敦東部的人之間也有著的巨大不平等，這是如何造成的？

扎克伯格：我個人非常關注這個問題，這也是我承諾會捐出我99%的個人財富的原因?！霸瞬?陳計劃”也在促進平等。所以，我寫這封信的目的不是為了解決所有的問題，也不是列出所有有分歧的問題，而是想說，如果我們要以一個全球社區的身份互相聯系在一起，那我們需要社會基礎設施來完成這個工作，我們也需要經濟基礎設施給所有人一個機會，我認為這是Facebook可以出力的地方。

我們有6500萬家小企業，它們有手段能聯系到曾經只屬于大公司的客戶。對這點我感到很驕傲，我們要這么做，也要讓其他人能這么做。當然，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這是我個人非常關注的一個主題。

我覺得有很多事情的價值都被人低估了，比如把人們接入互聯網或是保證每個人都能接受教育。保證每個人都有這些機會不僅僅從道德上來說是正確的，而且當他們得到了這些機會后，每個人的生活都會變得更好。因為現在，我們并不認為世界上另一半還無法上網的人能為世界做出貢獻，而他們如果能有這些手段就好了。

扎克伯格會去競選美國總統嗎？

記者：你說你支持把人們聚到一起并聯系起全世界，那你覺得你們的新總統是否支持這些價值觀念呢？

扎克伯格：我覺得我不能直接就這么說，你可以跟他談談，你可以去看他的講話，這樣就會有種感覺。我要說的是，很多人都會基于一兩件事來看這封信，我確實認為這是一個更廣泛的趨勢。自從歐洲、亞洲和美國最近的總統選舉以來，我談論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

我覺得我所關注的真正的趨勢是，很多當下最大的機遇都源于把人們聯系在一起——不論是擴大繁榮和自由，還是加速發展科學，還是促進和平與理解。與氣候變化作斗爭，結束恐怖主義，終止流行病，或是由一場國家內戰導致的其他大洲的難民危機——很多我們現在面臨的挑戰完全是全球性的。

這些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全球性的問題，需要與我們過去完全不同級別的基礎設施。這是我關注的問題，我也確實認為很多人感覺自己被全球化的趨勢所拋棄。我認為我們都要確保我們的全球社區服務于每個人。全世界有許多不同的現象都反映了有些人被當下趨勢拋棄、當前體系需要調整這一事實。

記者：你想不想見見特朗普總統？

扎克伯格：我不希望這成為采訪的重點，對這個我真的沒什么可說的，這偏離了我們今天做采訪的重點。

記者：好的我明白，但這并不能阻止人們對你未來活躍在政壇、從事政治工作的揣測。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會不會有這樣的可能性？

扎克伯格：我現在不會，我并沒有這樣的計劃。我真正在乎的是聯系世界，這是我寫這封信的原因。我認為我在Facebook可以做一些很獨特的事情，我覺得最大的機遇之一就是建設長期的基礎設施。我覺得人們經常被不同的日?，嵤录m纏。

比爾·蓋茨說過一句話我一直很喜歡：“人們對兩年內的你好高騖遠，但對十年后的你鼠目寸光?！蔽艺J為這確實是對的。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人現在在想什么是最佳的前進方式，我也鼓勵他們這么想。如果你沮喪了，不要就這么沮喪著，而要專注于建設能讓世界朝著你所想的方向發展的長期基礎設施。我認為在Facebook和扎克伯格-陳基金會之間的是建設這種基礎設施的強大手段。

記者：你是否對在美國和英國使用的一些關于英國脫歐的話語感到擔憂？擔憂那堵墻正在倒塌？

扎克伯格：我曾經談過這個問題，包括我去年在F8開發者大會上的講話。但我認為有一些真正的挑戰是需要我們去面對的，我希望我們能承認這點。有挑戰，就也有需要建設的基礎設施，來保證我們在建的國際社區服務于所有人而非某些人。我也認為我們要承認，我們已有的很多手段可以被用來完成各種不同的事，我們的責任是擴大該平臺所帶來的積極影響，并盡量減少其消極影響。但你知道，Facebook在這方面還只是個半成品，我們會一直考慮怎樣將其變得更好，幫助我們的社區給世界帶來積極的影響，并且幫助每個人解決盡量多的問題。

記者：我對你信中關于兩極分化、過濾器泡沫和嘩眾取寵的內容很感興趣。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趨勢——這是否對社會凝聚與互聯是個威脅？

扎克伯格：我當然認為，我們為了有成效地合作需要一個共識，而有些力量在與我們作對。所以誤報是一個大問題，會妨礙我們取得共識——嘩眾取寵和兩極分化也一樣。我認為有些事是我們為了幫助建立共識而可以做的。好消息是，我們的社區每天都告訴我們，他們想看有意義的信息，他們想看真實的信息。

所以并不是我們要下重手或者自己做任何事，我們只要給社區一些手段，讓他們告訴我們他們覺得什么是好的，什么是有意義的內容，什么是在嘩眾取寵，什么是在炒作或者騙點擊量，然后我們可以為他們反映這些情況。而真正的好消息是，人們很想做點好事，這也是我們獲取消息并按照人們的意愿行動的基礎。

記者：兩極分化和過濾器泡沫是不是兩大嚴重危機？社會媒體是如何在這個極具侵略性的世界里放大了這種危機的？

扎克伯格：這當然是我思考良多的一件事。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兩極分化發生在所有的媒體中，對每個組織而言——從陪審團和小團體到大公司——這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但我覺得我們應該留意我們在建媒體的建設過程及其影響。而社會媒體——我在信里也提到了——是一種短形式的媒體，這也就意味著其影響力非常大。

社會媒體能幫助人們關注信息，讓人們接觸更多不同的想法和觀點。因為它是短形式的，所以我們能看到更多不同的東西。但是其缺點就是，它可能會在某些地方把重要而復雜的主題過分簡化，這可能會使我們對這些主題的看法也過分簡化。我認為我們的責任是放大積極影響、減少消極影響，這樣我們才能建立一個有共識的社區，因為這是我們前進并合作的基礎。

在信中，我提到了一些能達成這個目標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我們社區傳遞給我們的 “分享內容而不看內容”的信號。我們知道，如果讀了一篇文章讓你分享該文章的可能性減少，那就說明其標題嘩眾取寵，內容卻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我們也就知道了人們的看法。反之亦然，如果人們在看了一篇長文章之后分享的可能性增加了，那就是表明文章內容確實很有趣，有人們想要的那種深度和微妙性。所有這些都能給我們嘗試和改進的手段。

還有更基本的一個手段，就是有很多研究表明，我們在把彼此當作“完整的人”而非只是意見看法的時候，就能進行最佳的交流。如果我能了解你和我相同的價值觀甚至共同的利益，那比起我們初次見面、絲毫不了解彼此的共性就正面交鋒，我們更能就我們之間分歧進行有成效的辯論。

我認為在這方面，Facebook處于一個獨一無二的位置，它能幫助人們互相了解，讓人們知道他們彼此是真實的人，他們之間有這種深度、友誼和感情。如果有人愿意分享他們的照片或是生活的其他方面，你會點擊他們的頭像去看這些照片并了解他們。我感覺這是相當厲害的一件事，但這是我非常關注的一個方面，我覺得非常重要。

你如何嚴肅對待隱私？按時繳稅嗎？

記者：最后一個問題：你有哪些責任？像稅收、隱私這樣的問題對那些關注你組織的人來說非常重要。你是否知道為什么這些問題在允許你談論你所提到的這些大型全球性主題時起到了重要作用？人們想看到你嚴肅對待隱私，想看到你按時繳稅，這都很有爭議性。你怎樣回應？

扎克伯格：我認為我們對待這些事都很嚴肅。我認為幫助人們與朋友家人聯系在一起這項使命對人們的生活來說是極其重要的。當一個優秀的企業公民也是很重要的。我們在世界很多國家都有業務，我們需要幫助人們從成為優秀的個體開始建立社區，這也是我在個人慈善中嘗試著做的——為其他企業家設立一個好榜樣，這些企業家將來會做好事回報社區和世界。

我對所有這些都很關心，我們目前還只是有一個半成品。我們做這事還沒多久，希望我們今后還有很多年能繼續這樣的事業，我們也還有很多方面沒涉及到，我不會認為這些事我們都已經完成了。我知道我們還有很多方面需要改進，我很欣賞那些批評和反饋，我希望我們能繼續做得更好。

對下一階段而言，我確實認為我們全心全意關注的是賦予人們更多的權利，這是我一直以來都在談論的，這也是我們使命的開端——賦予人們分享并讓世界更開放互聯的權利。我們在這兒所說的大部分內容都是賦予人們建立社區的權利，我認為也希望這是我們所有人都能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