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課間，瀏陽道吾小學的學生伴隨著瀏陽話版的《馬蘭開花謠》跳動起來。  本文圖片 紅網(wǎng)  

“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每天上午10點多，是瀏陽道吾小學的大課間。下課鈴響，瀏陽話版《馬蘭開花謠》隨即響起，學生們隨著歡快的音樂、俏皮的韻律快樂地舞動了起來。

12月28日，瀏陽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瀏陽方言童謠發(fā)音人孵化基地、傳承基地以及耿鄭振傳習室三塊牌子落戶道吾小學。這也意味著，通過“瀏陽方言童謠進校園”活動，道吾小學將打造成瀏陽首個方言童謠的傳承基地，并以此形成輻射圈，用鄉(xiāng)音鄉(xiāng)情、童謠童趣，激發(fā)學生熱愛家鄉(xiāng)的情感，使其成為方言的參與者、傳播者、傳承者。

一個人的堅守

15年搜集瀏陽方言童謠275首

“月亮光光，里面坐個姑娘，姑娘出來繡花，巧手繡個糍粑。糍粑跌噠井里，變成一只蛤蟆。蛤蟆伸伸腳，變個喜鵲。喜鵲飛上樹，變只斑鳩……”

方言童謠搬進語文課堂。

與生活中略微的拘謹不一樣，用瀏陽方言唱童謠時，耿鄭振臉上滿是笑意，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而這些年，在工作之余推廣瀏陽方言童謠，耿鄭振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走火入魔”的人——1996年，在機關幼兒園工作的耿鄭振到北京進修，置于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語境中，感到很是新鮮的耿鄭振覺得“普通話太美了，一開口說話就覺得很得體大方”?？烧l也沒想到，十年之后，這個曾經(jīng)大力推廣普通話的幼兒園老師，走上了以童謠保護瀏陽方言的道路。

“說方言好土的?！?006年，一次帶學生外出參賽，耿鄭振發(fā)現(xiàn)瀏陽的學生居然聽不懂瀏陽話。賽后回到瀏陽，耿鄭振認真地統(tǒng)計了班上會說瀏陽話的學生，結(jié)果卻不盡人意。一個班40余名學生，會說瀏陽話的卻不到10個人。于是，耿鄭振從那一年起開始搜集瀏陽童謠，把童謠做成音樂、編排成舞蹈，當作游戲引進課堂。

“語言要從娃娃抓起，童謠是最能吸引學生學習方言的方式?！鄙钍苡|動的耿鄭振開始到處搜集瀏陽方言童謠。學生家長送娃來上學，逮住人家就問；去農(nóng)家樂吃個飯，也會跑到鄰桌纏住年齡大一點的人不放。開始的幾年時間里，耿鄭振走鄉(xiāng)串村也只搜集到幾十首童謠。其中只有幾句話的《月光光》，也花了六年時間才完善好。

課堂上，學生展示自己創(chuàng)作的方言童謠。

“童謠，是孩子愛上瀏陽方言的興趣起點?！彼鸭綖g陽童謠還只是第一步，為了讓孩子們感受到方言之美，耿鄭振想了個辦法，就是用音頻或視頻的方式將瀏陽方言童謠演繹出來，“我希望在未來，孩子們又重新唱起老童謠，做起幾乎被忘卻的童年游戲。”

為了讓搜集到的瀏陽方言童謠更具美感地呈現(xiàn)出來，2000年，耿鄭振買了第一臺電腦，在家里搭起了一個極其專業(yè)的攝影棚，用于制作童謠、游戲的音頻和視頻。

“光是電腦就更新了8臺，連同定制專業(yè)錄音棚等，前后花了差不多70萬元?！?015年，為徹底弄清方言中的發(fā)音原理，年過不惑的她克服種種困難，通過成人高考考上了中國傳媒大學。2018年，耿鄭振的《月亮光光——醉美瀏陽方言系列》DVD發(fā)行，此為我國首個集方言童謠律動和游戲于一體的音像資料，共收錄瀏陽方言童謠52首。

為了讓瀏陽方言童謠得到更好地傳播，2019年，耿鄭振開始自學制作瀏陽童謠動畫視頻。其創(chuàng)作的童謠《蛤蟆叫，春天到》做成動畫視頻后，成為了網(wǎng)絡熱播視頻。耿鄭振譜曲創(chuàng)作并制作成動畫視頻的《黃雞婆，尾巴拖》《花花花，走人家》《騎馬咄咄》，點擊量達2萬人次。

從2006年至今，耿鄭振共收集了275首瀏陽方言童謠，其中有10首為她個人原創(chuàng)。而收集來的童謠，被錄制成音頻的有121首，制作成視頻的有78首，制作成動畫的有27首。

為了支付《月亮光光——醉美瀏陽方言系列》DVD背景音樂的版權(quán)認證費，耿鄭振甚至賣掉了一套房子，她卻直言不后悔，“方言是安放鄉(xiāng)愁最好的去處。付出的過程雖然辛苦，卻讓我越來越愛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瀏陽。”

一群人的努力

瀏陽方言童謠從小組課題走進大課間

“普通話讓你走得更遠，但方言是為了不讓我們忘記從哪里出發(fā)的。”著名主持人、“湖南方言調(diào)查‘響應’計劃”發(fā)起人汪涵說過，“唯一能夠區(qū)別你是哪里人的，不是你身上的衣服和開的車子，而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方言。”

在道吾小學，有這樣一群人，因為鄉(xiāng)音鄉(xiāng)情而擰成了一股繩——

平江人唐益樂是一位有著12年從教經(jīng)歷的音樂老師，同時也是道吾小學音樂學科組的組長。從來到瀏陽的第一天起，她便對瀏陽方言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并很快就學會了說瀏陽話。

“課余，學生們唱的歌很少與瀏陽方言掛鉤……”出于職業(yè)的本能，唐益樂觀察到學生中會說瀏陽話的不到一半，會瀏陽方言童謠的就更少了。為此，她一直想做點什么，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次公開課上。

課上，同事彭雅上了一節(jié)關于民謠主題的音樂課，課堂示例是一首四川童謠《螃蟹歌》。“其實，我們?yōu)g陽也有一首《螃蟹歌》呢——海妹子海，釣螃蟹……”或許是第一次聽到瀏陽話版的童謠，孩子們的眼神變得格外明亮，課堂氣氛也十分活躍。

“童謠中有童趣，還記錄著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故事?！毙闹幸粍拥奶埔鏄泛屯聜兩塘浚瑳Q定從音樂課開始就瀏陽方言童謠展開課題研究。這一想法，也得到了學校的大力支持。

今年6月，唐益樂無意中刷到了耿鄭振的瀏陽方言童謠視頻，這讓她眼前一亮。

“全校共有2700余名學生，他們來自瀏陽的多個鄉(xiāng)鎮(zhèn)。如果能讓學生開口說瀏陽話，唱瀏陽方言童謠，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北е囋嚳吹男膽B(tài)，唐益樂聯(lián)系到了耿鄭振，希望得到她的支持。雙方一拍即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學生們喜歡的那首《螃蟹歌》進行了改編，并配上音樂，制作成視頻動畫。

更多的時候，方言的韻味并不需要借助文字來表達，畢竟它的產(chǎn)生并不依賴于文字，而是生活。如果能夠讓方言童謠從課堂走向課后，穿插在游戲、玩樂甚至運動中，那么寓教于樂的效果肯定會更加明顯。

受到音樂課題組的啟發(fā)，道吾小學校長黃艷輝決定讓音樂組、體育組、語文組、美術(shù)組多組聯(lián)動，全方位展示方言童謠的魅力，第一步就是將瀏陽方言童謠植入大課間。

“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很快，老師們便行動起來了，選了充滿童趣的《馬蘭開花謠》?？图以挕⑽鬣l(xiāng)話、城關話，幾個片區(qū)的方言片段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首瀏陽話版的《馬蘭開花謠》背景音樂。而體育組，則根據(jù)這個背景音樂編排了一套運動操。當節(jié)奏歡快、韻律優(yōu)美的音樂響起之時，孩子們的笑臉和童真也如花兒一樣綻放。

“傳唱方言童謠能喚醒隨著時代變遷而被人們逐漸忘卻的文化記憶，能讓動聽的童謠成為孩子心中永不消失的天籟之音?！睆膶Ψ窖缘臒釔鄣絺鞒校瑥囊粋€人到一群人，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是最好的紐帶。黃艷輝介紹，接下來，學校各個學科組也會將瀏陽方言童謠融入到校本課程中，“讓家鄉(xiāng)的方言童謠在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中傳承下去，這是我們想看到的。

一代人的樂趣

學生編創(chuàng)的瀏陽方言童謠將成小校本教材

“快點嘰來看咯，這扎學校真蠻有味哩?！薄皞鹘y(tǒng)的文化和童真的完美結(jié)合，為道吾小學點贊。”12月28日，道吾小學的瀏陽方言童謠進大課間的視頻經(jīng)“微瀏陽”視頻號、瀏陽日報抖音號發(fā)布后，引來了10余萬網(wǎng)友的圍觀。評論區(qū)里，不少人表示從孩子們的歡笑聲中感受到了童謠帶來的快樂。

“學生們邊唱童謠邊運動，格外開心，而錄制童謠的人是學生，就更加有意義了……”因為深愛這片土地，愛著這腔調(diào)里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耿鄭振認為將瀏陽方言童謠發(fā)音人孵化基地、傳承基地以及耿鄭振傳習室三塊牌子落戶在道吾小學，是一種美好的開始。

這半年里，隨著去道吾小學交流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耿鄭振欣喜地發(fā)現(xiàn)，有一小部分學生會講方言了。于是，在錄制《馬蘭開花謠》時，她決定邀請這些孩子作為發(fā)音人，前往錄音棚里錄制屬于他們自己的大課間音樂。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老家的方言不容易聽懂，別人不一定喜歡。通過這次方言童謠錄制，我發(fā)現(xiàn)客家方言不僅好聽而且非常有趣。”1607班的張事如是客家人，參與方言錄制后，小姑娘說自己以后要用童謠傳承家鄉(xiāng)的方言。

1801班的潘權(quán)宇參與了西鄉(xiāng)方言錄制。從小住在外婆家的他，跟著附近的大人學會了說西鄉(xiāng)話。被選為小發(fā)音人后，他將這個過程看得特別重要，也學得特別認真，“沒想到瀏陽方言童謠如此有趣，想到自己參與錄制的方言童謠會在全校播放，我感到很驕傲?！?806班的易威宇同樣非常高興能得到錄制方言版《馬蘭開花謠》的機會。一口瀏陽城關話的他，是第一次這樣深刻地了解到瀏陽方言多姿多彩的魅力。

“方言童謠的傳習過程中，不僅能聽到孩子們用稚嫩、親切的聲音說出方言童謠的韻律，更欣喜的是在口口相傳中感受到了孩子們對方言文化的喜愛和認可。”張啟和是道吾小學語文組的老師。在參與“瀏陽方言童謠進校園”活動后，他干脆將方言童謠搬進了自己的課堂。

“門口里嘎樹上懸燈哩叫，圳zei邊幾上蟋蟋庫噠飚。爛泥田里ka蟆崽呱啊呱，耳朵邊上還有麻燜力吵；熱天哩熱，真不得了。婆婆啊，我熱噠困不著覺。細孫zei，恰口幾西瓜莫煩躁，坐噠地坪里歇哈幾涼，哎呀咧。麻燜里咬了我一扎包，懸燈哩ka蟆崽嗯哩都莫吵。婆婆打扇，我要困告。西瓜甜味道幾好，就是怕嗯夜里會來尿（兩婆孫笑）……”

在給學生做示范之前，張啟和根據(jù)自己小時候的親身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這首《夏夜》：以夏天夜晚為創(chuàng)作背景，前部分從瀏陽方言介紹四種小動物為始，每句押“ao”的韻腳，寫出了鄉(xiāng)村夜晚的歡樂和熱鬧。后部分通過孫子和奶奶在家門口的故事，寫出了婆孫之間融洽美好、祥和幸福的畫面，更襯托出了愛的陪伴，此時的安靜與前面的熱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如爆竹的引線點燃后，煙花的絢爛即刻便會照亮整個黑夜。有了張啟和的示范，語文課上的孩子們格外積極——

1801班的鄧子怡根據(jù)自己放學的情景編創(chuàng)了一首《恰餑餑》：“伢伢放學回來噠，肚子饑噠喊爸爸。爸爸就把餑餑拿，嘴巴一嗦真好恰。恰完餑餑打嗝嗒，恩媽看噠笑哈哈……”

而學生夏晨程則編創(chuàng)了一首問答式的童謠《哈里都是馬哩東西》：“馬哩東西圓圓？馬哩東西尖尖？餑餑圓圓，辣椒尖尖。馬哩東西打傘？馬哩東西劃船？菌哩打傘，鴨婆哩劃船……”

課堂上，用瀏陽話念著自己創(chuàng)作的方言，師生們笑成一團。在張啟和看來，學著用方言創(chuàng)作童謠，不僅讓學生們樂在其中，而且還能通過課堂傳承方言，讓學生們感受到方言的韻律之美。

按照計劃，到了明年，學生們編創(chuàng)的這些方言童謠將會寫入道吾小學校本教材，作為傳唱的藍本?！皬恼Z言之樂趣到心靈之樂趣，讓有意思的事情變得有意義，這就是方言的魅力。”張啟和說。

“希望我們的方言童謠可以喚醒老師、家長和學生們的語言文字保護意識，促進瀏陽各方言區(qū)的人加強對方言的重視?！惫⑧嵳窀锌?，從一個人的堅守到一群人的努力再到下一代的傳承，這條路上她不再孤單。愿學生們唱著瀏陽童謠慢慢長大，也愿方言傳承這顆種子在學生們心中生根發(fā)芽。

特寫

瀏陽方言童謠走進“云上的小店”

在耿鄭振的心里，幾乎是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和著名主持人、“湖南方言調(diào)查‘響應’計劃”的發(fā)起者汪涵一起坐下來聊方言童謠。

小河鄉(xiāng)“云上的小店”，耿鄭振與汪涵交流方言童謠。

12月1日，恰逢汪涵在小河鄉(xiāng)錄制《云上的小店》。因機緣巧合，耿鄭振第一次見到了自己在方言收集路上的偶像汪涵：因為一直致力于方言保護，2015年7月，由汪涵出資的“湖南方言調(diào)查‘響應’計劃”應運而生。“響應”計劃搭建了一個由來自全國各地和國外工作學習的湘籍人士組成的學術(shù)團隊，每年利用寒暑假在湖南57個方言片區(qū)進行方言調(diào)查和語音、語料的采集。

“您就是那位自掏腰包收集方言童謠的老師對嗎？我知道您，快請坐！”沒有任何架子，正在錄制節(jié)目中的汪涵立即將耿鄭振請到了桌子旁，兩人聊起了瀏陽方言童謠。除了為耿鄭振的堅守點贊外，汪涵還聊到了希望找到一首客家傳統(tǒng)的方言童謠植入到當時正在拍攝的《云上的小店》之中。隨即，耿鄭振將《月亮光光——醉美瀏陽方言系列》DVD送給了汪涵，并將自己新收集到的一首客家話童謠推薦給了汪涵。

“深山角落現(xiàn)，世上凡人都沒見，張果老就問神仙，神仙也沒見……這是一個謎語，謎底是在深山里打了個喔嚯?！薄斑@個‘喔嚯’，很有可能是北方的‘嘯’的一種?？图胰说倪w徙，與歷史上的‘衣冠南渡’的史實是分不開的……瀏陽話很好聽，方言童謠也是原汁原味呈現(xiàn)瀏陽之美的一種?！卑雮€小時的相談甚歡，汪涵不僅認真聆聽了耿鄭振收集的《月亮光光》等瀏陽方言版童謠，而且還鼓勵耿鄭振探索方言保護的新方向和新方式，“你目前所做的方言童謠視頻等就是一種很好的方式?！?/p>

（原標題：瀏陽方言童謠唱響校園大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