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愛之心養老公寓。本文圖片 澎湃新聞記者 譚君 圖

2021年12月30日，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愛之心養老公寓案主犯一審宣判。愛之心公司負責人干羅佳及其弟弟羅崢，被以集資詐騙罪判處無期徒刑。法院認定，2010年成立的愛之心公司，租用村集體安置用地建設養老公寓。在資金鏈斷裂的情況下，引進具有非法集資經驗的廣西團隊，通過收取老人的養老公寓床位費進行運營，最終造成6.07億元集資款未歸還。

判決書顯示，愛之心養老公寓于2019年8月“爆雷”，而早在2016年愛之心的投資養老模式就被媒體曝光，公安一度介入。直至案發，愛之心已發展客戶5792人次，吸收資金8.11億，每個老人繳納的床位費從2.2萬元至50萬元不等。

此外，此次判決還披露了愛之心養老公寓這起非法集資案背后的諸多真相，及“雷爆”成因。

預交床位費可享折扣優惠？真相：特意搭建的非法集資架構

愛之心養老公寓走廊

幾年前，不少長沙、株洲、湘潭等地的老人，在參觀完位于長沙天心區的長沙愛之心養老公寓后，開始算一筆帳——交數萬元，就可以成為會員，住上長沙條件最好的養老院。交錢越多，床位費的折扣越大；如果暫時不住，交的床位費可以變成投資，獲得10%左右的年利息。

實際上，這些是愛之心公司針對老人們的“洗腦話術”。

在大規模引誘老人交錢買“床票”時，愛之心的資金鏈已經斷裂，并因此引入了“收益穩定”、“到期贖回”的非法集資模式。其真相是以養老為名，行變相吸收資金之實。

法院認定，2013年11月，因資金嚴重短缺，干羅佳通過鄒序金等人引進在養老行業具有非法集資經驗的任小輝（另案處理）的廣西團隊，并約定以存款本金25%的回報將非法集資業務承包給被告人任小輝、黃性德、張洪建。

該三人成立愛之心公司市場部，搭建具體集資模式，擬定《養老服務合同書》，雇傭業務員，通過發傳單，開推介會等途徑向社會公開虛假宣傳愛之心公司的經營實力，引誘客戶預定養老床位及服務。

上述合同約定期限一般為三年，根據投資資金多少，每滿一年贈送投資金額9%～13%不等的床位補貼券；合同期滿后，未進行養老消費的會員，愛之心公司將投資本金及獲贈床位補貼券進行回購。

2016年起，為緩解前期集資參與人投資款到期需要兌付的資金和壓力，同時可以在非法集資時宣傳夸大愛之心公司的影響力和實力，干羅佳陸續成立市場二部、三部、四部、五部、六部，以存款本金15%～22%的回報外包非法集資業務。

同時，公司陸續成立直營性質的湘潭市場部、株洲市場部，市場部內部設經理、主管、業務員，主管和業務員按訂單大小共同享有投資本金4%～6%提成，經理享有本市場部所有存款本金1%提成。2016年后，愛之心公司陸續增加一年期、二年期合同。

主犯干羅佳供述，“公司主要業務是通過與投資人員簽訂《養老服務合同》收取投資款，來進行資金周轉、運營，公寓經營基本上賺不到錢。”

然而，這種“擊鼓傳花”、拆東墻補西墻的詐騙模式，最終崩盤。至2019年8月案發，愛之心已發展客戶5792人次，吸收資金8.11億。

主犯干羅佳的財務出納人員證實，該公司賬目混亂，所有投資款均進入干羅佳個人賬戶。而該案的第三個被告人、愛之心公司市場一部、三部的負責人黃性德的銀行流水顯示，其獲得的提成資金約1000萬元，其個人獲利500至600多萬元，這些錢被他用于打牌、買奔馳、做直銷。

上當的五千多名老人們，則損失不一，少則支付了2.2萬元床位預訂費，多則繳費達50萬元。

 兩棟建成的老年公寓大樓？真相：租的村集體土地、非法建設

愛之心公寓前臺

受害老人難以接受愛之心爆雷、投入無法返回的事實。他們向澎湃新聞反復強調，在將畢生積蓄投給愛之心之前，他們進行了考察比較。愛之心獲得天心區民政局的行政許可，更重要的是，該老年公寓建成有兩棟豪華大樓，并取得長沙市城鄉規劃局的“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2018年，愛之心公寓項目被列為天心區重點工程。2019年3月14日，愛之心老年公寓入選“湖南省國家城企聯動普惠養老服務專項行動儲備項目”，是湖南省發改委公布的96個項目之一。

此外，天心區多位主管領導曾多次視察愛之心養老公寓，參加公寓二期工程奠基儀式，湖南多家當地媒體對愛之心養老公寓進行了宣傳。“如果是非法的，政府怎么會允許建兩棟樓，還會獲得官方認可？”有受害老人表示。

長沙中院一審判決書顯示，愛之心兩棟老年公寓大樓所使用的土地，并非國有建設用地，而是從村民手上租來的村集體安置用地。“2010年12月21日，愛之心公司與長沙市天心區大托鎮興隆村村民委員會簽訂土地租賃合同，租用該村何家垅組36.18畝村集體生產安置用地用于養老公寓開發建設，期限15年。”

其實，早在2016年，愛之心老年公寓非法集資及其公寓土地性質的問題就被曝光。彼年7月，長沙電視臺政法頻道以“長沙再現老年人投資黑洞”為題，披露了愛之心以年息1.3萬元讓近千名老人預存11萬元訂床位。

在該報道中，天心區金融辦主任于意還介紹，由于愛之心公寓所用土地為租賃的集體土地，租約只有15年，項目建設一直走走停停。此外，由于公寓所在位置在2010年建設之初無具體的城市控制性詳規，項目未向市級規劃及國土部門報批。區政府在積極幫助其完善手續的同時，已責令停止集資行為。

然而，愛之心老年公寓最終在2016年得以建成，并入住了200多名老人，讓后面參觀考察并大額投資的老人們“滿懷憧憬”。

判決書顯示，愛之心的建成離不開該公司負責工程報建業務的承包人王治國。

“他以40萬元承包了愛之心項目的容積率調整，并成功讓愛之心項目的容積率從無調為1%。他于2016年起每月另外領取1萬元工資。他負責愛之心公司的報建工作以后，先后報批國土證、用地許可證、項目一期規劃工作聯系單的前期所有工作，包括控規指標錄入、總圖審批、方案審批、單體審批、項目的民辦非許可證、項目實測、定位紅線圖、相關職能部門征求意見等。”

在給愛之心老年公寓報建過程中，王治國獲利120萬元左右。

審計顯示，2013年11月至2019年8月期間，愛之心公司發展客戶5793人次，吸收資金8.11億元，退還本金2.04億元，未退還本金6.07億元，其中未退還本金用于支付利息0.7億元，工程款1.4億元，對外投資凈投入1.41億元，員工提成、工資等1.53億元，運營及其他費用0.3億元，有待查明去向的資金0.7億元。

獲支持的民辦養老？真相：其模式早被媒體曝光、公安介入

判決書稱，在愛之心公司的宣傳中，出現大量描述國家養老產業扶持的政策紅利，陳述愛之心公寓的產品優勢為“投資可以短期收回成本達到收益，相比其他投資項目，國家支持養老行業風險最小的”。愛之心的宣傳車上貼著宣傳語——“替兒女行孝，給國家分憂。”無不擊中老人們的內心。

有老人介紹，愛之心當時對“投資養老”模式的解釋是，“國家提倡民間資本辦養老，私人老板又沒這么多錢，就從老人身上募一些，（好的養老機構）都是這么搞的。”

打著“養老工程”的旗號，通過集資詐騙，愛之心主犯干羅佳從最開始的資金緊張、四處躲債，到最后做成了一個8億多元的資金盤，其個人“身價”上億。

干羅佳的財務出納人員證實，該公司賬目混亂，所有投資款均進入干羅佳個人賬戶。證據顯示，其出手闊綽，曾斥資900萬元收購了長沙一家P2P網貸公司，轉賬給他們5000多萬用于配資炒股；出借1000多萬給他人投資入股；轉給前妻1000多萬用于小孩“撫養費”等等。

實際上，愛之心養老公寓的非法集資問題，早曾被公安機關調查。

2014年2月至2015年6月擔任愛之心公司總經理的鄒序金證實，2014年5月愛之心非法集資就已被報道。“干羅佳、張洪建、黃性德等人都已認識到這種融資模式的非法性，但公司仍然繼續從事非法集資活動。”天心區法院對愛之心案的庭審披露，2014年8月28日，公安機關就對愛之心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正式立案偵查。

另案處理被告人周承憲介紹：其于2013年12月到2015年在愛之心任出納。2014年5月，公安機關曾介入調查，愛之心公司按要求進行了退款。

愛之心公司擅于“以錢滅火”。

證人肖正良證實，干羅佳通過他幫助找關系消除對愛之心公司的負面報道。2016年8月26日至2018年6月14日，干羅佳通過個人名下及他人賬戶向其轉賬436.5萬元。

2017年9月，干羅佳個人賬戶向其任法定代表人的湖南水魔方科技有限公司共計轉賬1205萬。股東轉讓出資合同書顯示，干羅佳與肖正良于2017年9月20日簽訂股東轉讓合同書，以520萬元受讓肖正良水魔方公司的20%股權。

2021年12月30日，長沙市中院以集資詐騙罪判處干羅佳、羅錚無期徒刑，剝奪權利終身，沒收全部資產；判決黃性德、張洪建有期徒刑十五年。其余唐鐵杰、石高順、劉學文、周霞輝等人，則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九年至四年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