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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珍品|靜聽,西晉莊園的動物心聲
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筆下的《動物莊園》里有著一群特立獨行,不堪被剝削的動物們立志于推翻農場主的統治,創造新世界。我行我素的波克夏豬拿破侖成為動物們的“領袖”,有理想的小豬雪球心懷抱負卻被迫出逃,沉默寡言的驢子本杰明看破動物階級,兢兢業業的老馬拳師勞苦一生,還有盲目追隨的羊群整日忙于造勢……
《動物莊園》海報,圖源網絡
且不說作家奧威爾影射的那個時代,光是這群熱熱鬧鬧,有了靈魂的動物們在莊園“干起大事”,勵志建立美好家園的故事就足夠引人注目。
而我們吳文化博物館(吳中博物館)里,也有一群在「西晉動物莊園」里見證了朝代動蕩更迭的動物。被泥土掩蓋千年后終是耐不住寂寞,在博物館里現世,渴望重新講述他們那些年在莊園里的故事……
西晉(266年—316年)在中國歷史上只留下短短五十一年的篇章,在多數人的認知里不過是“魏晉南北朝”順口溜中的朝代。但是千年以前,在這個存在感不高的朝代,豪奢士族們坐擁大片莊園,精雕細琢著生活品質;田間的佃農與黃牛頭頂驕陽耕作,狗吠深巷,雞鳴桑樹。匆匆結束的朝代,所幸有青瓷記錄復原過往的生活場景,在生命結束后與己共眠,靜靜等待千年后的蘇醒……
今天從西晉莊園里重見天日的四件文物都有著西晉“明器”的身份,且聽聽它們的心聲:
1
西晉越窯青釉瓷牛廄
高9.0厘米,口徑13.8厘米,楓橋獅子山一號墓出土
“你姥姥姥爺家的米和糧,都是靠老牛我犁出來的”
牛,在中國農耕文化歷史上可謂是貢獻值排行榜上的榜首。大戶人家良田萬頃,那必定是要有幾頭忠厚老實的老黃牛在烈日下辛勤勞作,方能春種秋收。
牛骨的考古遺跡遍布南北。說起牛耕的起源,有的學者認為從夏商駕馭牛車就可以窺探一二,也有不少專家支持春秋牛耕說。但要說耕牛打開南方新世界,這其實得益于我們的北方同胞。漢末戰亂,北方農村經濟破敗,百姓購買力下降,于是資本南下,投向南方的土地。同時也有大量北方流民逃亡到江南,躲避戰亂的同時帶來了北方精耕細作的技術,大力推廣牛耕,于是南方水稻田由此展開了一場「畜力革命」。
有了中原人帶來技術和勞動力,南方的地頭蛇們就開始大展身手了。早在春秋戰國私有土地制發生后,農民不堪重負被迫售賣土地,不少富人們就開始承買兼并,往后孕育出漢代的「地主經濟」。而南方「世族莊園經濟」相較之下則更加繁榮,一邊有早在孫吳時期就擁有眾多莊園的吳氏世族,另一邊又有大力開發無主地、“封固山澤”的僑姓士族。手握資本、技術和勞動力,南方荒田上就開始出現耕牛辛勤勞作的身影,造就了好一番貴族世家廣占良田、六畜繁盛的景象。
耕牛圖,西晉墓室壁畫,甘肅嘉峪關
不過既有權傾朝野的門閥士族,就有在田間耕作、揮汗如雨的勞動者。“自無一毛利,主有千箱實”(《耕牛》王安石),雖是地主家的牛,但卻與田間僮客朝夕相處。萬畝良田開墾出來的財富通過了烈日下佃農與耕牛汗水的見證,這才構建出豪門世族奢靡的莊園。
2
西晉青釉瓷雞籠
長16.2厘米,寬10.2厘米,楓橋獅子山一號墓出土
“沒有一個人是聽我倆打鳴還賴床不起的”
跨過萬頃良田,來到庭院,一陣雞犬之聲不絕入耳。身為十二生肖中唯一的禽類,六畜之一的雞雖然常常被排在末尾(六畜:馬、牛、羊、豬、犬、雞),但身世不凡。《太平御覽》里有記載:“黃帝之時,以鳳為雞。” 民間也常把雞喚做“鳳”。雞同“吉”,有吉祥如意的意思。古代人在節慶殺雞宰羊也是為了圖個“大吉大利”的好兆頭。
揚場圖,西晉墓室壁畫,甘肅嘉峪關
也因為公雞打鳴,“三更燈火五更雞”,每天清晨認真負責地充當古人的“活鬧鐘”,“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選自《詩經·風雨》),被古人當作是有守時報曉的德行。雞鳴聲一起,農民便要牽著老黃牛去地里耕作。
在蘇州,我們把雞叫做“雞咕咕”,也是把每日跟著雞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給講在了名字里頭。
吳文化博物館(吳中博物館)的這件青瓷雞籠里養著的這一對雞,不似斗雞那般盛氣凌人,反而是被馴養得服服帖帖。只從喂料口里露出兩個靈巧的雞頭,小小的雞冠,圓溜溜的眼睛。一胖一瘦,卡著飯點冒出頭來等投喂。
你別說,它們倆的居住環境還不賴,一室兩廳,還能遮風擋雨。平日里不愁吃不愁住的,好日子能一年過到頭。最后到了年末吧,這家大戶人家就靠著它倆擺上一桌宴席,圖個好兆頭。這點兒好意也還得留到死后,做成明器一塊兒入土才算得上是圓滿如意。
3
西晉青釉瓷狗圈
高5.2厘米,口徑15.0厘米,楓橋獅子山一號墓出土
“撒嬌、賣萌,陪主子打發時間這些小事就交給我,汪!”
雞和狗總是被人聯系在一塊兒,許是因為這兩位愛鬧騰的家伙們都被養在庭院里。古人以“雞鳴狗吠之聲”來描述社會穩定,活在現代的我,平常晚上出門散步看見大爺大媽在小區里吹著晚風遛小狗,也覺著小日子過得很巴適。
狩獵圖,西晉墓室壁畫,甘肅嘉峪關
狗,雖然塊頭上比不過豬馬牛羊,也不像雞能下蛋,但卻是和人相處最為親密的一個。西晉書法家陸機曾經就養了一只叫“黃耳”的小狗,有傳書之功。《晉書·陸機傳》里記載“初,機有俊犬,名曰黃耳,甚愛之。既而羈寓京師,久無家問,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赍書取消息不?’ 犬搖尾作聲。機乃為書,以竹筒盛之而系其頸,犬尋路南走,遂至其家,得報還洛。”
陸機與黃耳相互陪伴,相互信賴,在外漂泊工作的日子里才多了一絲溫情。而我們吳中博物館里收藏的這只小狗,過去也一定深得主人喜愛,所以才會化身明器,黃泉相伴左右。
明器缽內的小狗乖巧的趴在正中央,抬頭咧著嘴,翹著尾巴,就好像有主人在面前逗弄一般。青瓷燒制的毛發柔順分明,透著光澤,想來一定是每天都會細心照料。白日里主人忙于打理莊園,傍晚回到小院兒里,乘點兒風涼,逗逗小狗,享受一下狗子陪伴的溫暖,也許這便是古人繁忙莊園生活中所向往的那一點兒美好與放松吧。
4
青瓷兔形水注
高6.1厘米,口徑1.9厘米,楓橋獅子山一號墓出土
“肚子胖胖其實是因為我滿腹經綸”
這最后一件兒有話要說的小動物有點兒特別。雖不在六畜的行列內,但在過去常伴主人案前。這是一只長了膘的大胖兔子。說人家胖其實還有點兒委屈它,因為這只大胖兔子其實是件「水注」,或稱「硯滴」,是件文房用具,古人用來滴水于硯,肚子里總要裝滿水,所以必須要胖乎乎的才耐用。
放鷹獵兔圖,嘉峪關新城4號墓壁畫磚
別人家的小兔子都嬌小可愛,但我們館里的這只走的卻是“丑萌”路線。小小的耳朵,胖胖的四肢,還有一張能吃下一籮筐草的“深淵巨口”。不過咱也不能以現代人的審美來評判,其實這只看似超重的兔子“長膘”也是為了迎合水注的設計。《飲流齋說瓷》第九《說雜具》中就有道:“水滴象形者,其制甚古,蟾滴、龜滴,由來久矣。古者以銅,后世以瓷。明時有蹲龍、寶象諸狀。”兩晉時期流行蛙形,兔形,龜形水注,所以說不定這款青瓷兔形水注在過去也是件流行款呢。
再說,兩晉書法人才輩出,西晉有陸機的《平復帖》,東晉有王羲之的《蘭亭序》,我們館里的這只小兔子也一定肚子里有墨水,腹有詩書氣自華~
西晉是歷史上一閃而過的流星,短暫的統一還沒來得及長久就又陷入戰亂與分裂。在這“曇花一現”的時代,門閥士族的莊園良田萬頃、六畜繁盛。曾經熱鬧的莊園里,田間有僮客佃農牽著黃牛辛勤耕作,庭院里能聽見雞鳴犬吠,還有書房里的小書童手持水注,目不轉睛地盯著主人在宣紙上揮灑筆墨。萬畝良田之下,埋藏著門閥士族的財富權利,也浸潤了農民寒耕熱耘的汗水。世家大族的暗流涌動,與佃農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交織在西晉的莊園里。
過去的朝代雖已然翻篇,但記錄在明器上的歷史千年后仍然清晰靈動。匆匆結束的朝代與來不及娓娓道來的故事都被刻畫在西晉青瓷明器上,隨著時代與生命的結束埋入黃土,等待后人細細傾聽它們的心聲,塵封的莊園就會重新迎來生機……
原作者:秦藝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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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英]喬治·奧威爾《動物莊園》,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
陳曾路《吳中博物館導覽》,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年。
劉興林《牛耕起源和早期的牛耕》,《中國農史》,2016年第2期。
吳存浩《論六朝時期南方地主莊園經濟》,《東岳論叢》,2008年第1期。
老貓《中國古代人稱雞為德禽,對其尊崇有加》,轉引自郝健主編《法制晚報》,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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