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中國勞動力成本上漲、產能嚴重過剩，以及為躲避海外貿易“雙反”（反補貼、反傾銷），在“一帶一路”戰略的指引下，中國沿海地區產業開始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轉移。其中，越南與中國山水相連，同處于儒家文化圈，還同為社會主義國家，在制度和文化環境方面與中國具有高度相似性，成為許多企業走出國門的首選之地。但是中國企業能否適應越南環境？如何應對當地復雜的政治和社會關系？與日韓等跨國公司相比，中國企業有何劣勢或優勢？在未來，越南的發展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沖擊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并可能給“中國制造”帶來哪些新的機遇？

帶著這些問題，在廣西大學中國-東盟研究院的資助下，11月27-12月2日，我們在越南北方的兩大城市河內與海防進行了5天的密集調研。此次調研得到了越南中國商會的熱情襄助和精心安排，我們先后拜訪了六家中資企業，分別是位于河內南部的某飼料廠、位于北江省的某光伏企業，以及海防市某包裝企業、制襪企業，和一家化肥貿易企業和一家新成立不久的投資咨詢公司，并與來自中國商會、中資企業、越南工會等十余人進行了座談。

下面是調研報告的第一部分：《越南制造業的人力資源與勞資關系》

（一）勞動力成本約為中國一半，但上漲迅速

近年，越南工人的工資上漲迅速，平均每年以約10%的速度增長。2015年，首都河內每月最低工資是890元人民幣，比2014年增長15%，2016年繼續上漲7%。就我們調研四家制造企業來看，普通工人月工資大約2000元，這也是外資企業在越南普遍薪資，比本地企業高20%-30%，已比2010年時漲了一倍。按照這一增長速度，再有5年，越南工人工資將接近目前中國的農民工工資。

越南現有9050萬人口，就業人口約5500萬，這是吸引外國投資和勞動密集型產業的重要優勢。對于一家規模約4000人的大型光伏企業來說，方圓20公里內可以輕松招募足夠的勞動力，這在當前中國幾乎不可想象，不要說20公里，100公里都難以實現。但是，近年來越南外國直接投資增長迅速，而且多數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對勞動力需求非常旺盛。越南統計總局消息，2015年越南吸引外資總額達227.6億美元，同比增長12.5%。從2016年初至2016年7月20日，越南全國新批投資項目共1408個，同比增長31.8%；注冊資金近87億美元，同比增長25.5%。頭7個月，流入加工制造業的外資達56.26億美元，占新注冊資金的64.7%。在海防、胡志明等工業發達地區，周邊勞動力已經開始出現短缺。

我們估計，再有5年，全國性勞動力短缺將會在越南出現，廉價而豐富勞動力優勢也將減弱。據聯合國統計和預測，越南人口結構“黃金期”為1970—2020年，大約50年。其中，1970年越南勞動力（15—64歲）占人口比重為50.7%；2015年為70.8%，達到高峰；2015—2025年將保持在70%左右，之后呈下降趨勢。

（二）勞動生產效率相對較低

雖然越南勞動力成本，大約是中國的一半，但是越南工人與中國工人的生產率差距越大。在一家織襪企業，越南工人的單位生產率約為中國工人的70%-80%。而且，越是對技術要求較高的行業，越南工人的生產效率越低。根據世界經濟論壇《全球競爭力報告2016-2017》，在全球138個國家中，越南勞動力市場效率排在第63位，而中國排在第39位。

勞動生產效率的低下，取決于多種因素。雖然1986年越南就正式施行“革新開放”，全面向中國學習，至今已有30余年，但經濟發展非常緩慢，仍然處于工業化初期階段，農民工時間觀念缺乏，生活悠閑、節奏緩慢。另外，這主要是由于越南工人教育水平較低，而且多數農民是首次成為工人，正在經歷從農民向產業工人轉化的時期，人、機器和生產工藝結合的熟練程度還有待提高。一位中方經理說，招募的越南工人，雖然都有初中、高中學歷，但是很多人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基本的算數也經常搞錯，他懷疑這些工人學歷造假。不管造假與否，但是越南義務教育的質量確實無法滿足現代工業生產的需要。同樣是來自《全球競爭力報告2016-2017》的數據，越南人力資本的教育與技術排名為全球第97位，印度第96位，而中國排在第74位。2011年越南勞動傷兵和社會部對6省市9個行業的1000家外資企業員工的勞動技能進行了調查。大部分接受調查的企業認為，約23%的當地員工缺乏企業所需的勞動技能，約35%的員工難以滿足企業生產需要，企業很難在當地招到高素質的員工（援引越南《投資報》2011年11月16日報道）。

另外，越南工人的工作投入也不如中國工人。越南的勞動法規與中國相似，員工每天工作8個小時，超出時間要有加班工資。但是幾乎所有的中方人員，都向我們抱怨“越南工人不愿意加班”。在剛開工時，要求加班，甚至有的工人會罷工。資方認為，只要按照法律規定支付1.5倍加班工資，工人非常樂意加班，但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越南工人非但反對加班，還會激烈反抗。這與中國農民工完全不同，在中國，幾乎沒有反對加班的工人。我們以往認為，這是因為中國工人工資太低，不加班無法滿足基本生存需要，因此必須加班。但是，越南工資也很低，工人卻強烈反對加班？

為什么越南工人不愿意加班呢？首先，越南長期以來深受佛教的影響，佛教并不主張一個人通過努力工作賺錢，知足常樂，錢乃身外之物，越南深受這種觀念的影響，對物質的需求相對簡單。越南佛教信徒數大約為1200萬人，約占總人口15%，其中大乘佛教信徒有1000萬人左右，小乘佛教信徒約為200萬人。 其次，越南暫時并不存在中國這種長途遷移的農民工，越南農民工都是自家附近的工廠上班，下班后要立即回家，特別女性，家庭觀念非常強，而中國工人多數住在廠里，下班后，不加班無事可做。第三，越南雖然戰爭不斷、人口密集，但越南地處熱帶、土地肥沃，河道縱橫、物產豐富，越南人幾乎沒有經歷過嚴重的災荒，這使得當前的越南農民工對于物質苛求遠不如中國第一代農民工。但是，越南人的加班觀念也在改變，幾家企業均反映，現在工人經過溝通，已經愿意加班，不再會有激烈的反抗，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依然愿意早點回家。

（三）強大的工會維權能力

與中國體制類似，越南也有全國性總工會，但是越南工會具有很強的組織行動能力和較大的獨立行動空間。越南政府要求，所有在越南投資的外資企業都必須建立工會，而且接受當地勞工聯盟的領導。我們見到了越南工會國際合作部的一位工作人員，他說，越南工會不僅會監督企業、積極組織和代表工人向資方爭取工資福利，工會還會積極奔走，游說國會議員通過有利于工人權利保護的勞動法律。

但是，我們調研了解到，為了吸引外資，越南工會的策略也在調整，領導工人企業對抗的維權事件越來越少，并正在成為企業與工人溝通的橋梁，這似乎也是向中國學習。而且，在工會選舉時，外資會暗中介入，幫助資方中意的“代理人”成為工會主席。

（廣西大學中國-東盟研究院項目組成員吳同、黃巖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