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湟川北路上一水果攤小哥的說法，連州現在有兩個大節日，一個是美食節，一個就是攝影節。連州攝影節辦了十一屆，每年這個時候街上就會多出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當地居民已經習慣了，傍晚店鋪打烊后他們也會帶著小孩就近去展廳里遛彎，圖個新鮮，畢竟照片上有許多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居民的評判很直接，覺得看著順眼的，就是好，會站著多看一會兒。遛完一整圈后我們在一長串的名單里選擇采訪了兩位日本攝影師，原因就是這二位簡單易懂。

為什么要拿起相機拍照？

因為失戀了啊。

攝影節印刷了厚厚一本履歷光鮮、簡介深沉的攝影師目錄，其中森本洋輔（Yosuke Morimoto）是這樣介紹自己的作品的：分手后，再也不能為前女友拍照了，我便開始在公園和大街上拍攝陌生女性，這是我追憶往事與聊以慰藉的方式。2006年至2016年，拍攝的人物大約有1000人。

澎湃新聞：網絡上你的資料很少，能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森本洋輔：1982年出生于日本香川，畢業于日本攝影藝術專門學校。2014年拿過寫真新世紀杰出作品獎。這次攝影節來展出的是個展，“代代木公園，涉谷，東京”系列。

澎湃新聞：什么時候有了要成為專業攝影師的想法？

森本洋輔：最開始是作為攝影工作室的助手開始工作，同時也在拍攝創作自己的作品。這次參展的系列在2014年拿獎后就決定：做個攝影師吧。

澎湃新聞：通常怎么和女性溝通？拍攝需要多長時間？

森本洋輔：就看一眼，覺得挺好看的，也許是表情讓我有拍下來的想法，就會去問對方。在日本，幾乎所有的女性都是孤獨而辛苦的度過每一天。在我說出“我想為您拍一張照片”的時候，我通常接受到的回答是“我，可以嗎？” 也許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優點，也可能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們并沒有質問拍照的理由，而是在想，為什么是我呢？她們都很年輕，也有著自己的個性，應該被記錄下來。拍攝時間也就四五分鐘，我習慣在拍攝人物之后，將遇到這個女孩的地點環境也拍攝下來，所以是一張人像對應一個環境的。將女性與風景相結合的方式，來展示出過去美好的記憶。她們之前所在的地方，現在卻不存在了，我覺得這是一種悲涼的美麗的哀傷。

澎湃新聞：你用什么器材拍攝？

森本洋輔：Nikon F3和富士PRO 400H膠片，我有一個暗房，可以自己洗彩色照片。

澎湃新聞：拍了這么多漂亮的女孩，有賣出過照片嗎？怎么解決肖像權問題？

森本洋輔：說真的，目前為止，沒有因為這個系列賺過一分錢！

澎湃新聞：那你怎么生活？

森本洋輔：我在一個攝影工作室里，老師會有一些為網站和雜志拍攝的工作給我，我也是靠攝影賺生活費，但是來參展的作品是完全分開的。

澎湃新聞：你很單純，有些評價硬扯，說你的拍攝記錄了十年日本女性的變化，你覺得有什么變化嗎？你有沒有什么深刻的想要記錄或者發掘的題材？

森本洋輔：（為難的表情）沒有吧，我只是想單純地拍攝。

澎湃新聞：那怎么能堅持十年呢？

森本洋輔：我不是想拍紀錄片也不想當記者，也并不是想把自己拍攝的作品用來銷售。在拍照之前，并沒有考慮拍攝的理由、制作意圖等等，只是在拍我想拍的東西。本來不打算持續10年不間斷的拍攝的。但沒想到，不知不覺就拍了10年了。只是不停地拍的話，真的會真正關注到自己拍攝的目的。但是也會出現一天的時間里，在公園、街道中什么都不拍的情況。三天，什么也不拍的情況也出現過。并且一個星期，什么也不拍的情況也是存在的。10年內，幾乎都會出現那樣的狀況。即使是這樣，拍照片這個事情，對于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我想把拍攝的照片展現給自己，讓自己感受一下，說不定就被治愈了。也許從他人來看，這是一件社會性的事情。但是我覺得，我只是將這些普通的事情捕捉到了而已。

澎湃新聞：家人看過你的作品嗎？他們是什么反應？

森本洋輔：倒是不反對我拍照片，就是會質問我，為什么拍了那么多女孩兒卻沒有一個能變成女友帶回家給他們看。

澎湃新聞：所以你還是單身？？我們開始對你的前女友有點好奇了，你還記得她長什么樣子嗎？筆記本電腦里有前女友的照片嗎？

森本洋輔：我依舊是單身。說實話已經不太記得，我在經年累月的拍攝中已經不再愛她了，估計她現在已經過著幸福的生活，不必再打擾。（作者注：森本洋輔打開筆記本，電腦桌面上全是陌生妹子的照片，密密麻麻）啊，這臺筆記本沒有前女友的照片。

森本洋輔 Yosuke Morimoto

為什么要拿起相機拍照？

因為擔心自己不是合格的母親。

Is it just a waste of time?

Hush, my baby. Baby, don't you cry.

Momma's gonna make all of your nightmares come true.

Momma's gonna put all of her fears into you.

Momma's gonna keep you right here under her wing.

She won't let you fly, but she might let you sing.

Momma's gonna keep baby cozy and warm…（——Pink Floyd - Mother）

在建筑相關行業工作了9年之后長谷川美祈（Miki Hasegawa）放棄了設計，三年前誕下女兒后，她非常擔心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于是拿起哈蘇相機開始拍照，并轉型成為職業攝影師。和許多為孩子拍攝照片的家長一樣，長谷川早期的“Jewel”系列非常溫馨。看著這些照片，生活中暗流涌動的部分好像被平息或者直接忽略了。

在連州攝影節展覽現場長谷川美祈帶來的是“Quiet…”系列，她選擇了一個沉重的角度。現今，日本每四天就有一名兒童因虐待而死，其中74.5%是死于母親之手。“Quiet…”系列拍攝的是虐待兒童新聞中的事發地，事件發生在普通的地方卻不為人所見。2000年日本頒布《虐待兒童防止法》，在此之前，虐童事件在法律和社會上皆被漠視。獨立的展廳里掛著兩排照片，地面上陰溝邊貼著標簽，上面寫著死去孩子的年齡、虐童案的母親們的懺悔，都是從新聞報道中摘錄下來的。

澎湃新聞：“Jewel”系列更像是常規的記錄生活、治愈自我的做法，為什么不持續？

長谷川美祈：以后還是會繼續拍攝女兒的，“Jewel”系列是場景本身很溫馨，不是我刻意去營造，但照片上顯示出的只是一方面。懷孕第八周我出血被送進醫院，躺了十個月后剖腹產。女兒現在三歲了，我習慣每天在她睡覺的時候檢查是否有呼吸，很害怕失去她。拿著相機用和她一樣的視角高度去拍攝，可以幫我找回那根感情紐帶。照片背后有很多看不到的東西，那個才是真正令我感到困擾和難過的。

澎湃新聞：“Quiet…”這個系列很平靜但是也很可怕，你的出發點是什么？

長谷川美祈：在日本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當一個女人生了孩子就會產生“母性”，可以為孩子犧牲一切。但我擔心自己沒有這種所謂的“母性”，擔心作為母親的孤獨感與無助感，擔心沒有好好撫養孩子而絕望。我看到虐童事件的新聞，震驚之余發現社會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在怪罪母親“缺乏母性”、“枉為人母”。但如果真有“母性”這個詞，應該用在全社會身上。當面對自己作為母親的疑問，與其說出答案，為了理解疑問，首先做設問研究比較好。然后不管怎樣我會用理解的含義來拍攝，用視覺性的手法來表現出來。我認為這些東西是沒有所謂正確答案的。

澎湃新聞：“Quiet…”這個系列如何拍攝和呈現？

長谷川美祈：查閱新聞后，我帶著相機去事發地區，將母親的眼淚進行視覺化，她們犯下了在旁人看來不能理解的罪，繼而又被當成不存在而抹去了。

澎湃新聞：你個人怎么看待那些虐待孩子的女性？

長谷川美祈：仔細研究的過程中我發現，這些虐待或殺死自己孩子的母親們，同時也在努力撫養著孩子，也許是某些時候性格中軟弱的部分墮落成了暴力和無知，也許是她們在日常中發出了呼救，但是沒有人聽見。她們中有些人甚至是過分的完美主義者，不能忍受生活中的種種。犯罪場景在現今社會已經不稀奇了，這些母親語句中透露出的恐慌、向往、疑問、無奈，其實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女性身上，或者說正在發生著，然而現實中卻沒有人想要看到聽到，日常還是很平靜。我希望藉由這個系列讓更多人正視這個問題。

澎湃新聞：之后這個系列還會加入什么元素嗎？

長谷川美祈：我創造了作為母親的內心陰暗面，以后考慮做成一本手工書。

長谷川美祈 Miki Haseg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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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連州攝影節其他部分展廳：

（所有作品圖片經由藝術家口頭授權使用，圖片版權歸藝術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