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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閡已深,與唐朝樂隊這樣的“老炮”重逢只剩尷尬
央視中秋晚會的唐朝樂隊演出后,輿論在“車禍現場”和“情懷猶在”之間拉扯。丁武隨后發布的長微博言辭懇切,講述自己的身體狀況原因,并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拿情懷這個詞兒說過事”。
現場,《夢回唐朝》由原先7分多鐘的長曲被壓縮至4分多鐘,感受卻變了幾番。先驚訝他們是真唱真器樂,很快便被現場音效震驚——丁武的吉他幾乎沒有聲音,整體器樂音量太小,現場樂隊被活生生壓縮成伴奏帶的效果。
丁武的聲音聽起來命懸一線,徘徊在上得去和唱破音、音準和走音的邊緣。等到那幾句京腔念白出口,出彩的效果又把此前的糟糕一掃而光。無論在電視上或者現場,無論《夢回唐朝》的“形”破落到何種地步,歌曲本身的“神”幸而還在。
唐朝樂隊在央視中秋晚會上演唱《夢回唐朝》。和此前同樣沸沸揚揚的“老炮集體懷念張炬”演出一樣,觀眾再次親眼看到老病的無可逆轉。那一場,“老炮”們都已經人過中年,守得住的氣還在,守不住的氣散了也很正常。有些東西就像青春一樣不可再得,比如94’紅磡上何勇的“麒麟跳”,你怎么能夠要求他中年發福之后依然如此。數年前倒是看過他的“麒麟跳”,非常勉強。他喝一口水噴往空中,live house臺下擁擠的人群內心,應該很難再將之視為“偶像的甘露”而歡喜地沐浴其中。
現場不濟,疏于練習一定也有關系。一支樂隊如果幾十年如一日勤于練習,那么即使嗓音再垮,音樂的骨架在,也不至于離題千里。這一點上,每日排練不輟的“野孩子”樂隊是最好的例子。
唐朝樂隊主唱丁武在長微博中言辭懇切。不過退一步說,搖滾本就不是整肅的音樂。甚至當我們聽到The Rolling Stones老爺爺,Metallica老壯漢,Muse老少年們精確無比的現場,心里難免失望。一切都在可控范圍內的搖滾是高質量的演出,卻未必是好的搖滾現場。
也因此,搖滾是最宜滋生“情懷”的場地。
在這里,現場不好沒有關系,只要真唱,只要用盡全力,就永遠會有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老了也沒關系。臺上的人老了臺下人也不再年輕,個別仍年輕的觀眾也是因為他們年輕時的模樣而愛上他們,“老”字里面依然有情懷在翻滾。
但是“唐朝”和眾多“老炮”的尷尬在于,他們與樂迷之間的隔閡已深,無法挽回。
唐朝樂隊經典的首張同名專輯《唐朝》拿唐朝樂隊來說,大家懷念的是首張同名專輯石破天驚的內容和質量,是94’紅磡現場無可復制的所有人仍然年輕又意氣風發的樣子。大多數人記得并且只愿意記得這些,好像人走入黑洞時留下的永恒影像。
原因?聽搖滾和年齡的必然關系是其一。年齡漸長,荷爾蒙減退幾乎是必然的。唱片工業和市場經濟在那個時間節點的變化亦是重要原因。
當年滾石唱片的分支魔巖唱片來到北京,為竇唯、張楚、何勇及唐朝樂隊制作唱片,發生了1+1大于2的化學反應。
94’紅磡 左起:何勇、張炬、張楚、丁武《唐朝》(同名專輯)是唐朝和魔巖共同完成的。對于一張金屬專輯來說,臺灣團隊負責的編曲部分的重要性不亞于詞曲。這是一次機遇絕佳的合作——臺灣流行樂壇的氛圍容納不下這樣躁的音樂,也鮮有北方熱血青年的這股猛勁;大陸青年在長期的壓抑后首次接觸西方音樂,不止音樂,文化亦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全面復興,然而搖滾青年們囫圇生吞下大量西方音樂卻欠專業,缺乏臺灣音樂人長期訓練而得的專業素養和視野。
兩相結合,勁也有了,技術和視野也有了。
又剛好,賈敏恕和張培仁們年輕又熱愛搖滾,希望干出一番事業,又有滾石的全力支持。當他們遇到迷茫單純又生猛的大陸搖滾青年,很快便創造了大陸搖滾史上的輝煌時刻。
唐朝樂隊和魔巖三杰登上《號外》封面的經典照片對于大眾來說,印象深刻的另一個時間節點是94’紅磡后一年“唐朝”的創始人之一、貝斯手張炬的意外離世。樂觀仗義又家世良好的張炬是北京搖滾圈的核心人物,亦是成員個性迥異的唐朝樂隊的黏合劑。于是大眾想當然地把他的去世看作一個搖滾盛世由盛轉衰的分水嶺。
從此以后,一切都是懷念,一切都只關乎情懷。后來是怎么墜落的,大家已經無暇關注。比較單純的九十年代結束了,大伙活得那么快那么逼仄,哪里還有空關心搖滾。
張炬(左)和丁武搖滾人呢,當年圈中備受寵愛的“公主”高原在攝影集《把青春唱完》里這樣描述:“我們當時只是傻玩兒,傻樂,每天都是,誰也沒多想什么,即使想也不會去想以后會多慘。”
搖滾不是一個人的事,也不只是一支樂隊數位成員的事。滾石遭遇經濟危機撤回魔巖之后,“陰謀”也好,不是“陰謀”也好,大伙突然被拋到了一個進退維艱的位置。退,還能退回單純地在大院里組樂隊瞎玩的時候嗎?進,大陸尚未建立完善的演出和唱片工業體系,要演出只能走穴,要出唱片,很難找到魔巖這樣能夠在音樂上拉一把的專業合作伙伴。
他們經歷過高潮的輝煌,見證了大院孩子的叛逆玩物成為振臂一呼萬眾響應的具有市場屬性的商品的過程。又大都家境優渥,環境驟變之后無人托底,一切全靠自己的定力和機遇。青春漸老,很多人就此一敗涂地。
然而大眾很難看到這些,記憶仍停留在他們的輝煌時刻。如今突然重逢,就像冷不丁撞到風華不再的初戀,百味陳雜。
說回丁武。長微博里,丁武沒有怪主辦方的現場音效,沒有怪隊友,把問題歸結為自己的身體狀況,是條漢子。
但是有一句——“我從來沒拿情懷這個詞說過事兒,一次沒有,是你們一直反用情懷來綁架我們這代人”,似乎不妥。
隔閡最可恨的地方正在于此。
唐朝樂隊張楚反復強調自己不想再苦大仇深地批判,因為不解決問題,他只想誠實地表達自己。竇唯更絕,連話都不想說了。這多像當年鮑勃·迪倫與“抗議民歌的代言人”徹底割裂,說什么也不愿意再成為大眾的“代表”。
這個允許自己往前走,與大眾期許違背的過程,注定是痛苦的,應該得到尊重。
但是,對于丁武和唐朝來說,不想被情懷綁架無可厚非,但是掙脫情懷之后,需要有更好的作品,或者哪怕像樣的現場才行。未經努力的盡力而為,和長期訓練之后的盡力而為,一個只得喝彩,另一個還有敬意。
如果都沒有,那么當你們站在舞臺上,來看你們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情懷,還因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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