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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哲談中國繪畫傳統的誕生
繆哲(章靜繪)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教授繆哲先生最近出版了《從靈光殿到武梁祠:兩漢之交帝國藝術的遺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年10月版)。通過對漢代種種重要藝術主題的分析,繆哲在書中得出結論:中國早期藝術史上,商周紋樣傳統向漢唐狀物傳統的轉折,完成于兩漢之交;轉折的主要動力,是漢帝國的意識形態構建與傳播,此后以人物敘事為主要內容的狀物性繪畫,成為統治近千年的新藝術傳統。他進一步想要講述的,則是戰國至漢代的數百年間,中國繪畫傳統是如何發生、發展、確立的。
《從靈光殿到武梁祠:兩漢之交帝國藝術的遺影》,繆哲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年10月出版,524頁,188.00元
您在《從靈光殿到武梁祠》中談到,中國藝術史上,發生過一次“商周紋樣傳統向漢唐狀物傳統的革命性轉折”,這“不僅是中國藝術史,也是中國認知史的革命性事件”。能請您展開談談嗎?
繆哲:我主要是從戰國到秦漢的社會結構變化,以及這種變化所需要的象征體系的角度來理解這個問題的。西周以下、春秋以前是宗法制的社會,所謂宗法制,其實就是將家族關系擴大為政治結構,把親緣關系轉化成政治關系。這種社會與戰國、尤其秦漢社會存在一個重大不同:對事、對物的理解與認知,是比較直接的。周王分封諸侯,無非兄弟伯舅之類,都以親屬關系相待。諸侯也一樣,服務于諸侯的卿大夫與諸侯之間,往往也存在親屬關系,他們也有自己的封地。統治階層內部的上下級,其實是在親緣關系之內運轉。這種關系是比較直接的,所導致的社會管理方式相應也是直接的。每一個統治者,無論是周王,還是諸侯、卿大夫,統治的范圍都很小,周室所謂“王畿千里”,“千里”也并沒有多大,諸侯之中,齊、魯可能稍大一些,小的諸侯所治不過也就幾十里。整個社會,是將地域分割為獨立的一塊一塊來管理的。這也就意味著,對事物的管理是直接的,而非間接的。這就好比一對小夫妻開一家餛飩店,并不需要多么復雜的管理流程,清晨去菜場一打量,就知道中午能做出多少餛飩來。即便開出十家八家分店,需要分店店主匯報,管理方式相對也還是直接的。但假如你擴張到麥當勞那樣的公司,在全球各地開分店,這時就只能通過一系列的財務報表、研究報告來間接管理。春秋之前的周代社會結構,大致就類似于夫妻餛飩店的階段。那么,這種社會是用什么樣的象征符號,把它的禮儀、社會關系與意識形態,訴諸物質與形象表述呢?這就是呈現、強化禮器本身的紋樣傳統。
春秋之后,諸侯互相吞并,戰國后期,只剩了七家,秦漢又“大一統”,產生了中央集權的國家,過去那種親視親為的認知方法就不夠用了,必須創建一套間接的知識、認知體系。這就需要數學,來統計戶口、計算錢賦;需要法律,來替代過去根據習慣來判案的方式。不同于以前的親屬關系,中央集權制國家的官僚都是陌生人,如何讓他們產生價值認同?這就需要一套“意識形態”??傊y治的方式以及價值塑造的方式,都與以前不同。我覺得這個時期所發生的大事,就是整個社會結構,逐漸由直接變得間接了。而繪畫恰恰就是這時候產生的。這種共時關系有什么意義嗎?
這里我們不妨做一點直覺性的比附:所謂繪畫,其實也是一種間接的東西。因為繪畫無非是“再現”(representation)而已,也就是把一個“不在此的東西呈現于此”。從這個意義說,繪畫與數學、醫術、法律、意識形態等知識體系一樣,不妨理解為一種幫助你了解世界的“間接工具”。如果不怕你指責我“直覺比附”的話,我可以講得更具體一點。比如說,春秋時代,諸侯往往親自作戰,還常受傷,甚至死去;會盟或宴饗時,諸侯會親自主持或參與;祭祀與狩獵也如此——大都親力親為。到了戰國時代,諸侯與戰爭、祭祀等已經有了間隔,不如春秋時代那么直接了。你看《史記》的記載,一場大戰,動輒一殺就幾萬、幾十萬人,那是一個復雜的體系在運行。對諸侯——或叫“王”——而言,戰爭就間接而抽象了。而最早的繪畫,就是表現這些“間接而抽象”的內容的。那該怎么理解繪畫與社會結構變化之間的關系呢?這是我一直在想的。但我直覺感到這種新的社會結構,必然需要一套新的、卡西爾意義上的象征系統。繪畫可能就是其一。
宴樂狩獵豆,戰國早期,河北平山出土,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
宴樂狩獵豆線描圖
具體到您在書中采用的方法, 您用到了很多社會學、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譬如引用涂爾干(émile Durkheim)與毛斯(Marcel Mauss)對宗教、儀式的研究,能請您談談這樣做的緣由嗎?
繆哲:這涉及我對早期藝術的理解。一般來說,當大家談藝術的時候,往往喜歡從美學的角度去談。美學,主要與感覺有關。對晚期的藝術,比如中國宋元之后的藝術,又如西方文藝復興之后的藝術,從美學的角度去理解是有效的,因為創作者確實有著很強的美學動機。對早期的藝術,譬如商周、秦漢時期的藝術,是不是也應該從美學上去理解?我個人覺得不該。關于早期藝術,我的理解是一種知識的工具,類似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所說的修辭——對真理的有效表達;具體地說,就是對社會知識、社會認知的一套有效的視覺表達。人文主義的方法是傾向于個人的:我設身處地構想你的處境,進而理解你的動機。如果我們把早期藝術定義為一種具有公共性的視覺表達,那么,對它的研究就不好采用人文主義方法。因此我采用社會學、人類學的路徑。它提供的是一種集體的視角,即從整個社會的集體認知、集體感受這個角度,去理解早期藝術。當然,這在我們藝術史領域里還不很流行,因為大家通常還是將藝術史定義為一種人文學科。
說得具體點:我們不妨想象一下早期藝術的制造,看整個機制是怎么發生的。首先,這個事件的啟動者(agent),一定不會是藝術家。這可能是君主,可能是某個大臣,更可能是某個機構——我們可以理解為集體意義上的統治者。決策下達之后,就要委托作坊來設計圖樣。如果是商周青銅器,它有一個發達的傳統,只要委托人提出具體要求,工匠就會依照傳統去做。但如果像我書里寫的,你需要制作的,是一套呈現經學意識形態的繪畫,譬如“孔子見老子”“周公輔成王”,那么畫家就會遇到一個問題:這么復雜、精英的內容,我怎么知道?這種問題,文藝復興的畫家也遇到了。比如拉斐爾,他是個畫匠,缺少當時只有人文學者才掌握的古典知識。但人家就委托他畫這個(比如《雅典學院》)。怎么辦呢?只有向他的學者朋友請教。類似的事,漢代一定也發生過。而且由于工匠“食官”,這一定是在制度層面發生的。因此關注個人是沒有意義的。需要理解的,是藝術創作的制度機制:由誰啟動,委托誰去設計,如何傳遞知識,如何審定圖樣,這些都是一個大的系統在運行。用傳統的、個人化的人文主義視角,是不容易理解的。
您在書中有一個具體例子,讓我印象很深。您去山東石刻藝術博物館看展覽,進門之后首先看到的是正面車馬。您說,“由編輯改行之前,我略讀過一點希臘-羅馬藝術的書,故見后的第一反應,便是以為這主題必源自奧古斯都復興于羅馬的希臘主題,即西方藝術史所稱的front quadriga(正面刻畫的四馬戰車)”,您是如何產生這種串聯東西方藝術的精彩聯想的?
繆哲:我學藝術史其實是一件偶然的事。我原來一直做報紙編輯?,F在大家壓力都很大,那時不一樣,反正做不好,也做不壞,就有大量時間讀書。當時也沒有互聯網,無法從網上下載書籍,只能撞到什么算什么。當時我恰好撞上了幾本談西方古代社會和藝術的書。其中就包括俄國藝術史家羅斯托夫采夫,他在十月革命之后流亡美國,寫過《羅馬帝國社會經濟史》《南俄羅斯的伊朗人與希臘人》《南俄草原的動物風格》等等。其中有一部,還是從楊憲益先生那里搞到的。楊先生年紀大了之后,隨手散東西,我去看他,他說:你喜歡什么,就拿走。記得他家里掛著一幅明人的畫,還有一部翁松禪的冊頁,他說統統可以拿走。楊先生貴公子出身,手很松。我是晚輩,畫當然不好拿,拿兩本書還是可以的。當時海王村的中國書店里,也可以買一些外文舊書,比如英國著名希臘藝術史家約翰·博德曼(John Boardman)的好多書,就是在那里淘的;此外,還有一些德國學者關于希臘羅馬的專著。所以,我最早了解藝術史,并不是從中國開始的,而是西方古代。當然,我至今也不敢說我了解西方古代。后來我做漢代研究,唯一的準備是文獻上的。我學中文出身,對秦漢文獻不陌生,主要的書都看過。至于研究的原因,書中也寫了,我讀博士的時候,既沒有現在這么多展覽,圖冊也少。想研究藝術史,看石頭最簡單,想看到的都能看。這樣就四處去看石頭。
至于你提到的將東西藝術串聯起來,我覺得,研究藝術史有一個最核心的東西:那就是對品質的直覺?,F在藝術社會史的研究很流行,這個核心有點保不住。因為社會史的研究,是傾向于抹平品質的。事實上,藝術無論怎么定義,它總是與品質、與好壞精粗有關。這個“好壞精粗”,在作品產生的時代,是有重大的社會學意義的。我對品質比較敏感,或者叫挑剔。當時一看山東石刻藝術博物館所陳列的正面車馬,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東西很精美,應該不是造祠工匠的獨創,是從別處抄來的。這就聯想到了自己讀過的希臘羅馬藝術的書。你要知道,無論從認知還是從呈現而言,正面車馬都是一個有難度的母題,發明不易,不是歪打正著就能撞上的。而這么精美的主題,竟然出現在這么平民化的墓祠里,這兩者是匹配不上的。那這是怎么回事呢?這就要從當地的社會結構中找答案。所以我剛才說“品質很重要”,quality matters,并不是從美學鑒賞著眼,而是從它潛含的社會信息著眼的。
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整個漢代墓葬的角度來看。其實,漢代留下墓葬畫像的就這么幾個地區:山東、蘇北、皖北、河南,以及四川、陜北。具體到山東這個區域,你會發現,不同的墓葬藝術的品質是很不一樣的,有的好,有的壞,有的介于好壞之間。還有的純粹是亂刻;內容也許表現了當時特有的生活,但從形式看,卻沒有任何歷史意義。你讓今天的小孩去刻,刻出來的也無非就是那樣。為什么有品質上的差異?這就是我一直跟學生強調的:無論我們采用人文主義還是社會學的方法,藝術史研究的核心之一,就是對品質的關注。不關心品質,對品質沒有直覺,往往會遺漏大的問題。
嘉祥五老洼畫像石,東漢早期,山東石刻藝術博物館藏
奧古斯都錢幣凱旋門圖案,耶魯大學藝術館藏
您有一篇名作《以圖證史的陷阱》,其中提到:“程式是滯后的,意義是飄忽的。故使用圖像的證據,應納回于其所在的美術史之傳統,只有納回于圖像的傳統中,我們才能分辨圖像的哪些因素,只是程式的舊調,又有哪些因素,才是自創的新腔。舊調雖不一定不反映‘史’,或沒有意義,但這個問題過于復雜,不是孤立看圖就能搞懂的。否則的話,則圖像不僅不能‘證’、反會淆亂‘史’?!蹦芙Y合自己的藝術史研究,展開談談您對“以圖證史”的理解嗎?
繆哲:原創的藝術類型,永遠是稀缺物。今天這樣,過去更這樣。古代把張僧繇發明的類型稱作“張家樣”、吳道子的類型叫“吳家樣”。所謂“樣”,就是新創的類型,是一種稀缺物。托克維爾說:在人間的畫廊里,原作何其少,復本何其多。確實,所謂藝術品,百分之九十九——乃至更多——是“樣”的拷貝與模仿。換句話講,“樣”一旦發明,就會不斷被利用,在各種脈絡里被改造,被賦予不同意義。這樣就形成了慣例性的“程式”。所以,利用圖像來證明歷史的要點,就是搞清圖像的內容到底是程式,還是發明。發明往往(當然也不一定)是再現社會現實的,程式則不一定。比如中國出土的粟特石刻中,有騎象獵獅的場面。這就很難說是粟特人入華生活的再現,應該是拷貝了薩珊伊朗或中亞的藝術程式。在中國,你去哪兒獵獅子呢?
至于漢畫像哪個是程式,哪個是新創——或新創的折射,這是我這本書考慮的一個核心問題。因為漢代正處在繪畫傳統建立的過程之中,可依賴的程式是不多的。從西漢初到東漢末四百多年間,如果我們把漢畫像一路排下來,就會發現,其中的變化是很快的,因為新的傳統還在建立之中,沒有多少舊的資源可利用,必須不斷根據需要,來創造新的樣子。這里就有一個問題:真正能創樣的,一定是朝廷的作坊,但他們創的樣子都不在了。這些程式被民間抄襲,有的抄得準確,有的不太準確,發生種種錯變、訛誤,或者如英語說的,corrupt(敗壞)。這樣一來,我所面對的材料就是一堆對原樣的拷貝,要想重建當時藝術發展的趨勢,就不得不從一堆拷貝當中,去選擇與原樣接近的那些。這就又回到我前面所說的品質。如果我們假設品質可體現社會的分層,那就有了一個從無數碎片中進行選擇的依據。
鄒城畫像石,東漢晚期
武氏左石室屋頂狩獵圖(局部)
感覺您書中對各種個案的研究,其實都在處理這個問題。但是,當中會不會存在一種風險:您對整個創樣發展的判斷,最終是您個人藝術品位的體現,而不是對歷史真貌的反映?您所構擬出的漢代藝術的發展脈絡,只是一種美妙的推論,未必是歷史的真實走向?
繆哲:你提的這個問題很好。我在書中對漢代藝術發展脈絡的觀察和描述,確實是粗線條的:商周藝術是紋樣化的;隨著社會結構的變化,這種紋樣傳統逐漸與對真實生活的再現合在一起;然后,漢代藝術逐漸將紋樣排除,確立了再現傳統;再之后,又發明了一套自然主義的技法,最終完成了狀物繪畫傳統的確立。這種宏觀的描述,缺少量化的證據來支持,而且證明難度很大。因為我面對的都是不成系統、碎片化的史料。如我前面所說,原樣都湮滅在歷史之中了,今天能看到的,只是散在不同考古語境里的碎片而已。
但這并不是說就徹底沒辦法,否則我們研究歷史干嘛呢?所以關鍵是找到一個辦法,一個approach。這是我的第二本書《漢代的奇跡》要重點解決的。這里不妨先“劇透”一下。我的辦法,是對墓葬做量化統計。我們知道,漢代人有在墓里埋明器的習慣,數量最大的,是陶器。其中的陶壺陶罐等,往往有彩畫的裝飾。這種東西,數量很大,多到以萬計,因此有統計學的意義。另一類陪葬物,是銅鏡,它也有裝飾。銅鏡的數量不如陶器,但也不少,以千計總可以,所以也有統計學意義。我們把墓葬的地點,縮小到長安、洛陽,就是可能與朝廷作坊互動最多的地區,然后我們對兩地出土的陶器和銅鏡的裝飾圖案做一個量化統計。這樣你會發現,從西漢到東漢,裝飾的形式一直在變化:開始以純紋樣居多,其后再現的因素逐漸增加,最后就以純再現為主了。這種量化的統計,當然不體現朝廷藝術本身,但如果我說它可以折射朝廷藝術的發展趨勢,你會不會同意呢?所以說,我第一本書對漢代繪畫發展所做的粗線條勾勒,由于缺乏資料,無法直接證明。但給一個間接的證明,我想還做得到。
讀完全書,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您對王莽的評價。您對王莽可謂高度肯定,提到他開創的很多傳統被東漢完整地繼承了下來,而且說到,王莽為中國繪畫的傳統確立了流傳千年的形式方向。您是怎么得出這樣一個評價的呢?
繆哲:我開始構思這本書,大概是在2013、2014年,大都會博物館的屈志仁先生來浙大,他抽雪茄,我陪他到湖邊抽煙聊天。他問我最近做什么研究,我就給他講了自己的構思。他說:我也一直覺得,王莽是中國藝術史上一個特別重要的人物。屈先生的見識,我一向是尊敬的。他這個話,當時給了我很大鼓勵。
至于王莽為什么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這與漢代的意識形態構建是有關的。我們知道,漢代基本上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漢初,從高祖到武帝,休養生息、無為而治,在意識形態上沒有什么作為,大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到了武帝時期,開始有所作為,但武帝做的其實并不徹底。真正的漢代體制與意識形態的儒家化,是從成帝、元帝開始,到王莽進入高潮的。
為什么高潮在王莽時代?理由可以簡單歸納為兩個:第一,他是個篡位者;第二,他是個儒生。前者讓他面臨合法性的難題,后者讓他傾向于用“話語”,或亞里士多德意義上的“修辭”,去解決這個難題。這樣他就掀起了漢代最大的——也是古代中國最大的之一——禮制和意識形態構建。我們知道,意識形態想有效的話,就不能光嘴巴空說。它要體現于制度、儀式和物質視覺的制作。于是王莽又掀起了大規模的物質與視覺制作,比如各種大型的禮儀設施、錢幣、器物等。那王莽意識形態的內容是什么呢?簡單地說,它有兩根支柱,一根叫“則天”,效法天;一根是“稽古”,效法古。但“天”也好,“古”也罷,都是不在眼前的。你要把它們呈現于眼前,就需要一套再現性的知識——其中就包括了繪畫。這就為中國藝術由紋樣向再現的轉折,提供了最關鍵的動力。這些敘事性的繪畫,一定被用來裝飾他造的那些大型建筑。在這個意義上說,王莽與奧古斯都是一樣的,他們都面對合法性問題,都需要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視覺制作,來闡釋其意識形態。這些制作,我用本雅明的術語,在書里稱它們為“美學的光暈(aura)”。物質本身是有攝取力的。如果你去埃及,看到古埃及神廟前那些六七米高的石像,你的神圣感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喚起,不受理智控制了。王莽造大型設施,用精美的繪畫裝飾其設施,目的也差不多。所以說,作為一種藝術的類型,繪畫應該是王莽前后確立的。王莽之后,是光武皇帝。他和王莽成長在同一個文化背景下,有相同的智力傳統、知識傳統和感受方式。他跟王莽的差別,只在于對具體事物的判斷而已;整個思想、感受結構,其實差不多。所以光武帝執政之后,對王莽所確立的這一套傳統,除了凸顯王莽自身的那一部分被去掉外,整體結構是保留和繼承下來了的。
但從繪畫的形式而言,東漢中后期又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幾樣核心的再現技術的發明,其中包括短縮,透視,對光影的模擬,比如朱鮪祠、打虎亭漢墓里所看到的。這是需要解釋的。因為單純就意識形態的清晰呈現而言,平面性的繪畫——比如武梁祠派畫像所體現的——就足夠了。古埃及的二維性藝術,不就幾千年保持了平面化特征嗎?追求自然主義效果,反而會降低意識形態傳達的清晰。那為什么會這樣?我想這已經和意識形態沒有關系了。這可能跟某些特殊知識的構建、傳達有關——這個話題,是我第二本書里準備探討的。
孝堂山祠《樓閣拜謁圖》
朱鮪祠畫像線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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