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森不愧是“中國政治小說第一人”，《突圍》的原著小說《人民的財產》對官場生態的書寫，很是好看。《人民的財產》是小說《人民的名義》的姊妹篇。4年前，改編自同名小說、由周梅森本人擔任編劇的《人民的名義》成為爆款，這一回《突圍》能否再現輝煌？這個還有待觀望，但可以明確的是，《突圍》對官場生態的觀察，依然細致入微。

《突圍》群像海報

《突圍》聚焦一家大型名為中福集團的大型國有企業。它有職場劇的一些元素，但它同時是一部官場劇。因為劇中的國企有很高行政級別，是官場的延伸。

依照小說里的描述，中福集團是一家副部級單位。中福集團的董事長兼黨委書記林滿江（黃志忠 飾）的行政級別，是副部級。而中福集團的分公司京州中福集團，行政級別是正廳級。也即，當齊本安（靳東 飾）被任命為京州中福集團董事長兼黨委書記時，他是一名正廳級干部。自然地，《突圍》中的職場生態，主要還是以官場的邏輯在運轉。

齊本安（靳東 飾）

林滿江（黃志忠 飾）

從敘事方式來看，《突圍》與《人民的名義》倒有著鮮明的不同。《人民的名義》一開篇的“小官巨貪”就非常高能，之后各種大尺度的情節接連不斷，給觀眾帶來很直觀的刺激，播出過程話題不斷。事實上，小說《人民的財產》開篇也非常高能，但因為種種原因，小說情節并沒有在劇中呈現。如今的《突圍》，敘事突出一個“穩”字。形形色色的人物、錯綜復雜的關系，有條不紊地梳理清晰，個中利害向觀眾娓娓道來，經過多層鋪墊后時不時出現一個高能情節，平淡中有波瀾。

當齊本安擔任京州中福集團“一把手”時，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爛攤子”。京州中福集團底下有諸多子公司，但不少虧損慘重，虧損額都是以億為單位的，上市的公司則面臨退市的風險；公司和子公司頻頻決策失誤，但無人擔責；公司的黨風廉政建設松散，自己監督自己不到位；管理層出現了“逆淘汰”，尸位素餐、明哲保身的人身居高位，那些想做事、能干事的人卻遭到排擠……

而當前矛盾集中點，是公司的兩個“舊案”。一個是，京州中福曾經拿出5個億給市里進行棚戶區改造，款項撥了，棚戶區改造工程卻遲遲沒有啟動，乃至后來棚戶區發生了嚴重爆炸事故。離譜的是，這5個億其實又被京州中福給要回來了？錢怎么要回來的？誰要回來的？現在在誰手里？

5個億難道不翼而飛了？

另外一個是，京州中福花費40多億元買了兩座礦山，5年后的估值就只剩十幾億元了。當時是誰拍板的收購？礦山估值嚴重縮水，究竟只是市場因素導致的波動，還是另有利益輸送？

齊本安下定決心一查到底，不僅面臨著很大的阻力，更有龐大的壓力——如果查到最后，查到級別比自己高的人頭上去怎么辦？

《突圍》跟《人民的名義》一樣精彩的是，它復雜的人心博弈，以及對晦暗不明的人性一點點揭露——隨著劇情推進，觀眾才能慢慢看清角色的真面目，看清楚誰可能是“好人”誰可能是“壞人”。因此，對于沒看過小說的觀眾來說，猜測《突圍》里誰才是幕后BOSS，誰是反派，是一個有趣的過程。

《突圍》的核心人物有三個，分別是中福集團“一把手”林滿江，京州中福集團“一把手”齊本安，京州中福集團“二把手”石紅杏（閆妮 飾），明面上是他們三個人的博弈。

石紅杏（閆妮 飾）

齊本安有點類似于《人民的名義》里的陸毅飾演的侯亮平，他是觀眾預期中的一個角色，即他是第一主人公，也會是正派人物。圍繞這個人物的內心矛盾空間會小一點，但針對他的各種布局、構陷，戲劇性很足，有較強的可看性。比如他到賓館辦公，前腳有人在賓館裝了監控，后腳就有人去送禮了。誰安裝的監控？送禮又是誰指使的？

黃志忠的演技很好，一出場就演出了一個大型央企“一把手”那種睥睨一切的氣場。當然，官當到這個份上，政治敏感度肯定是有的，總能夠把表態性的東西說得一身正氣。比如很多人質疑中福集團里的諸多高層都與他有關系，質疑公司高層都快了成“林家鋪子”。當齊本安空降京州中福時，齊本安擔心有人瞎議論林滿江，林滿江嚴肅地對齊本安說，他不在乎風言風語，因為“決策者要有擔當，要經得起誤解”。

林滿江

這么一說，倒顯得林滿江“舉賢不避親”，好像為了把齊本安推上去經受了多大誤解似的，以及他是多么有擔當。但其實，就任命這件事上，就至少有三個跡象，證明了林滿江對齊本安有所提防。

其一，黨組一個月前就任命齊本安擔任京州中福集團“一把手”，但林滿江把這個消息壓了一個月。直到京州中福集團出事了，火燒眉毛了，才宣布對齊本安的任命。往好聽點說，林滿江是“避嫌”，是擔心“千年老二”齊本安無力勝任，但這何嘗不是對齊本安的不信任？

林滿江對齊本安有顧慮

其二，齊本安的能力有目共睹，從基層慢慢干起，做到了中福集團的文宣總監。雖然職級也不低，但這是一個“閑職”，“有職無權”，被人戲稱是林滿江“拎包的跟班”。為何齊本安此前不得重用？

其三，是側面烘托。京州能源是京州中福最大的實體公司，但董事長皮丹（高鑫 飾）一門心思就撲在炒房上，對于公司的事情一向視若無睹。這樣的人，卻得到林滿江的重用。究竟僅僅是因為師傅的人情（皮丹是恩師的兒子），還是林滿江相中的正是皮丹的無能和“聽話”，如此才能給林滿江更大的操作空間？

皮丹（高鑫 飾）

而之后每每齊本安想深入查一些，林滿江總是告訴他：適可而止。是擔心齊本安得罪人，還是怕齊本安真查出些什么？

總之，林滿江這個人不簡單。《突圍》里這些看似很日常的戲份，背后的人心幽微值得咂摸。

石紅杏的戲也很有看點。有觀眾認為閆妮演得輕浮了，不像是一個大型國企“二把手”的樣子。但其實閆妮挺符合小說里的“文化不高”的人設，她一路晉升離不開林滿江的關系，總是唯林滿江是從，而不是她真有多大能耐，所以她見識短、有咋咋呼呼的一面，倒也并無不可。并且閆妮生活化的演技，也給《突圍》這部男人主導的劇集帶來了些許活潑（也許后面還會有悲情）。

石紅杏是林滿江的師妹、齊本安的師姐，但她對林滿江的感情明顯更深。齊本安“搶”了她京州中福“一把手”的位置，她的內心是不舒服的，這一點劇中很直白地表現出來了，尤其是她明晃晃地向林滿江說齊本安的“壞話”，給齊本安穿小鞋。但石紅杏這種“壞”，又是有限度的，因為她“使壞”也沒對齊本安藏著掖著，畢竟倆人多年來一直在“斗”，她有點像是耍小性子。

石紅杏與齊本安經常斗嘴

反而是，石紅杏曾在電話里對林滿江說了一句很重的話“林董，你就不怕為你自己選了一個掘墓人”。林滿江和石紅杏都知道，齊本安是那種認規則、認死理，而不是認情分的人，他們隱隱在擔憂著一些什么。石紅杏會否知道林滿江的“秘密”？而假若林滿江有違法亂紀的地方，石紅杏在這其間扮演怎樣的角色？是“攻守同盟”，還是淪為“白手套”？

石紅杏何出此言？

人心的博弈是看不見硝煙的戰爭，人心的抉擇早在各種細枝末節處留下痕跡。《突圍》需要多一點耐心，才能發現草蛇灰線的暗示，捕捉到綿里藏針的微妙。

跟《人民的名義》一樣，《突圍》一到年輕人的戲份（比如記者暗訪、小年輕談戀愛），就寡淡得多。諸多刪改，導致配音常常對不上口型，多少也影響了觀劇體驗。但憑借周梅森深厚的官場經驗、縝密的布局和深刻的洞察力，《突圍》里的官場戲還是很鋒利的——就像只剩下半把的剪刀，依然保留著它的刀鋒。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