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往事 | 有奇父必有奇子

2021-10-20 14:2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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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最擅長的技能就是生產垃圾食品的佐餐電影，它們娛樂性極強，卻缺乏文化營養，對大腦來說，只是空空的卡路里。看啊，又來了一部動作大片，又來了一部超英大片，又來了一部驚悚恐怖大片……這個大片，那個大片，有識之士都在批判和詬病中磨破了嘴皮子，觀眾卻依舊對它們慷慨解囊，喜聞樂見。

這真的夠了！

那些對此類電影并不感冒的文藝青/中/老年，心頭之好是那種劍走偏鋒的作品，對觀眾的神經或審美帶點兒挑戰的、怪怪的東西。大衛·林奇是他們永遠的神。

喜歡看《速度與激情》的老百姓和鐘情《內陸帝國》的怪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認識彼此，你也更不太可能把其中一種人變成另外一種人。所幸的是，有一些影片，介于二者之間，能夠把對主流大眾娛樂持有懷疑的文藝觀眾引向一場場恐怖的狂歡，它們是由一對怪咖父子所執導的，他們就是大衛·柯南伯格和布蘭登·柯南伯格。

先說爸爸大衛·柯南伯格。是否要一頭扎進他的作品集，對每個觀眾來說是一個重大決定，因為它們很可能會對你的神經發出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大家尊其為“身體恐怖片”亞類型電影的祖師爺之一，不是沒有原因的。在大部分傳統意義上的恐怖片中，諸如血肉橫飛、斧頭著陸于人頭、妖魔鬼怪神叨叨把人嚇個半死的場景，都并不稀奇，但是，身體恐怖片作為一個亞類型，全然獨樹一幟，它的恐怖感常常是通過性行為、慘絕人寰的暴力、科技或病毒感染等方式對人的身體的侵犯和褻瀆來營造的。

讓我們來看一個參照物：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金剛不壞》。在其中，男主角是一個瘋狂的反社會分子，他的興趣愛好是駕駛他用以完成電影特技任務的汽車，沖向并撞毀其他人的車輛。在其中的一個場景里，我們看到一條腿被拽了下來，飛到空中，橫穿畫面，一個飛馳中的輪胎從某人的臉上軋過。但這些，都還到不了經典“身體恐怖”的級別——真想了解的人，必須去看一看1996年那部《撞車》（注意，不是2004年聲名大噪的奧斯卡電影）。大衛·柯南伯格的這部邪典名作講述的是一群有性怪癖的人的故事，讓這些家伙性趣盎然的事不是別的，而是車禍，尤其是那種車毀人傷的重大車禍。隨著對彼此的挑逗和慫恿不斷升級，他們開始追求愈發惡劣的撞車事故來為性生活助興……看出來了吧，昆汀的確在他的電影里做了些殘忍而令人作嘔的事情，但大衛·柯南伯格的片子，卻只能用聳人聽聞和離經叛道來形容。

大衛·柯南伯格最初開始搞身體恐怖這一套是在他的早期作品《變蠅人》中。這部電影當時還是由老一輩表演藝術家杰夫·高布倫主演，上映于1986年，基本定義了身體恐怖電影這個亞類型。它講述了一個關于隱形傳送技術出錯的故事：一個興奮的科學家發現自己能把某物體從實驗室的一個傳送倉隔空送進另一個，于是開始琢磨怎么傳送活物，最后，他決定傳輸他自己。沒想到，操作時有只蒼蠅飛進了傳送倉。當他到達時，他自身的原子結構已經跟蒼蠅相互融合，并開啟了一場從人到蒼蠅的恐怖變形之旅，最終，他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蒼蠅人。

這部電影給它所有的觀眾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靈創傷。

但無論是《撞車》還是《變蠅人》，都不是打開大衛·柯南伯格電影世界的最友好打開方式，因為你還沒有習慣這個級別的癲狂與嘔吐欲。柯南伯格在后來的作品中精神稍微穩定了些，照顧到了一些普通觀眾的情緒和“三觀”，但仍舊保持著詭異、奇怪、殘暴的風格。

一個較為正常和安全的入門選擇，是他的《暴力史》。這部電影由維果·莫騰森、艾德·哈里斯、威廉·赫特和瑪麗亞·貝羅主演，影片的男主角本來是個安分守己的男子，在一個平靜的小鎮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某天，他所經營的小飯館遭到了搶劫。情急之下，他突然使出了動作片武指級別的功夫，把幾個劫匪打得落花流水，成了小鎮英雄，名字和照片也頻頻見報。結果，幾個打手找上門來，稱男主原本是個殺手，有人正在期待他回去重操舊業。他對自己曾是殺手的事實矢口否認，直到他不得不開始大開殺戒，迫使這些蠢貨終于放棄對他的騷擾，把平靜祥和的生活還給他。

這是一部很不錯的電影，但前來觀影的大部分觀眾還是對它的陰郁和激烈程度表示意外，他們本來期待看到的，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動作電影，他們大概也并不知道大衛·柯南伯格是何許人也，更不知道認識了這位導演將會給他們接下來的觀影生涯帶來怎樣的“噩夢”。

柯南伯格在《暴力史》之后的作品又回到了他古怪瘆人的老路上，而他的早期作品如今看來也有點兒過時了，雖說它們依舊是激越的、挑戰觀眾審美邊界的，但當科技進步已經使端著咖啡站在廚房的宅男們憑借一臺電腦就做出越來越多的特效時，這些影片對當代觀眾的震撼力就不可避免地衰減了。

但大衛·柯南伯格仍有一記大招放出，那就是他兒子布蘭登·柯南伯格，又一位鬼才導演。

2012年，布蘭登·柯南伯格放出了他的電影導演處女作《病毒抗體》，展開了一場對名人效應的未來黑暗無邊的想象。男主人公希德·馬什為一家專門從明星、名人身上收集他們感染的病毒并將其販賣并注射給粉絲以幫他們跟自己心儀的明星獲得某種意義上的親密接觸的公司服務。不但如此，在影片所建構的故事世界中，從明星身上提取的肌肉細胞，可通過科技手段被復制、制成肉品販賣，也就是說，你可以在餐廳里吃到用某明星的肉做成的“人排”。

當男主角的某同事因泄密而被公司炒魷魚后，希德接替了他的工作，被公司委以重任，去收集一種新的病毒，宿主是公司最大的客戶，某天王巨星。希德第一時間注射了從這位明星身上提取的病毒，打算用自己的身體來大量生產病原體，好多賺點兒外快，誰知，大明星竟然很快就死掉了。希德這才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必須趁還有一口氣，找到解藥救自己。

相對于新冠病毒對現實世界過于戲劇化的進入方式，《病毒抗體》上映的效果相形見絀。創作者期待大家產生的，是在驚奇與震撼中，對瘋狂粉圈文化之末日的一場暢想。影片中的每個角色都是腦子進水之人——故意往自己身體里注射病毒？行了吧，誰會這么干啊？饒是如此，影片雖然驚悚駭人，但故事也還可以自圓其說，最重要的是，它表明了布蘭登·柯南伯格作為一朵強勁的后浪，完全擁有繼承父親衣缽的資格和才華。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柯南伯格二世在《病毒抗體》中展現出了令人欽佩的克制，他所玩弄的話題、描述的病情惡化現象，要大撒狗血簡直太容易了，而且搞不好就會成為一出為惡心人而惡心人的惡趣味視覺奇觀秀——別誤會，他還是用了成噸的血漿，但仍舊讓故事接上了地氣，并讓一切視聽效果都一板一眼地做到了為敘事而效忠，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因此，大家對他接下來要拍什么相當期待，結果這一等，就是8年。

2020年，布蘭登·柯南伯格交出了他的第二部長片電影《占有者》。故事有個絕妙的創意：它發生在一個定義模糊的反烏托邦世界，那里的每個居民都擁有全智能的家居系統，卻都還用著翻蓋手機，以及有形鍵盤；這個世界殺手橫行，掌握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高科技暗殺技能——他們并不親自殺人，而是將自己的意識附著在某個無辜群眾的身上，利用這些素人的身體去執行任務，最終，將這些宿主們推向飲彈自盡的結局。同時，在總部，一個新聞故事已被擬好：某人謀殺后自盡，正常案件，完美現場，沒有人會想到這其實是買兇殺人。

這部片子并沒有做出什么大膽創新，某人對他人身體進行意識控制的梗在科幻故事中不是新鮮貨，很遺憾，《占有者》也并沒有在這個類型上向前邁進一步，而是選擇在大家耳熟能詳的敘事中游走，然后把人物一步步推向令人不堪直視的、出離崩潰的境地。

好在，布蘭登·柯南伯格眼前正在跟著名北歐男神亞歷山大·斯卡斯加德一起搗鼓一部新片，名叫《無邊泳池》，講述了一對年輕、富有的愛侶在一個名叫 La Tolqa 的一站式度假海島準備享受沙灘假期，卻因一場致命事故的發生而發現，該度假勝地不但有著窮奢極欲的旅游文化，更充滿魯莽、暴力和超現實級恐怖的扭曲亞文化。

同時，寶刀未老的大衛·柯南伯格也在搞自己的新片，名叫《未來罪行》。它一頭扎進了不久的將來、當人類正在學習適應其合成環境時，這項進化使人類超越了自然狀態，開始改變自身的形體，為他們生物構成的改變敲響了警鐘。

希望父子倆的這兩部電影都能將他們詭異的奇怪風進行到底，把觀眾推向對自身與科學技術關系的深入思考，并反思我們今天的消費文化對極盡享樂的無止境追求。

一旦這兩部電影上映，人們就會被引逗著去找來這兩位名導的舊作看看，并深入、系統地觀賞一下“身體恐怖”亞類型電影，當大家成（活）功（著）從中畢業后，便可以輕松無障礙地進入大衛·林奇的腦回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