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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河·街區觀察|從上海站看城市發展中交織的鐵路和水道
【編者按】
蘇州河體驗小分隊本次行走地塊內最大的公共服務設施是鐵路上海站,主要線路包括京滬鐵路、滬昆鐵路和滬寧城際鐵路,是離蘇州河最近的火車站。建筑東側有一條京滬鐵路滬寧段,在2.5公里外止于著名的上海“老北站”舊址(現為上海鐵路博物館),承載著一段城市發展的重要記憶。歷史上,上海的鐵路車站建設與水網密不可分,本期街區觀察,特邀體驗官帶我們穿越在地塊之間,回憶蘇州河邊三個火車站的故事,解讀它們對上海城市發展的重要影響。
鐵路對于上海的分量,自然不言而喻;反過來上海之于鐵路的重要性同樣也成立:中國歷史上第一條現代鐵路“吳淞鐵路”就誕生在上海,而之后民國時期上海就擁有了淞滬、滬寧、滬甬等多條重要鐵路干線,將上海與整個長三角及大部中國聯系在一起,成為近代中國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城市。同時,上海的鐵路與火車站的空間,不僅與城市發展的進程息息相關,鐵路上海站與上海的河流水道同樣關系密切。
誠然,在上海這個水網密集的江南水鄉,任何一座大型單體火車站建筑都與附近的河流有聯系,如今天的虹橋火車站之于吳淞江支流北新涇,今上海南站之于漕河涇與張家塘都居止接近,但歷史上的鐵路上海站便是有計劃地被安排在河流邊,用意也不盡是出于交通的考慮。
服務只通車了一周的鐵路:吳淞鐵路上海站
中國第一條運營鐵路“吳淞鐵路”的上海站,被設在了距離蘇州河 “天后宮橋”(即今河南路橋)北,公共租界以內。
1886年上海地圖中的天妃宮與鐵馬路。本文圖片均來自網絡
根據呂承朔的論文《工業遺產與歷史記憶——聚焦淞滬鐵路》,最初在清穆宗大婚時,英商想隨一份大禮:給同治皇帝贈送一條鐵路。時任兩江總督李鴻章在洋行聯名上書建路的建議面前猶豫未決,最終,禮物被“很無禮貌地拒絕”。然而,西方資本家們在未經中國同意的情況下,輾轉由遠東最大的英資財團怡和洋行(Jardine Matheson)全權辦理,假借修建“一條尋常馬路”的名義,修建“吳淞鐵路”,起點上海租界,終點是吳淞口、炮臺灣附近。
第一段修到了鐵路中點江灣鎮,光緒元年(1875)怡和洋行征地筑路時來到這里時,測出鐵路要經過一戶蘇姓人家的宅地,問他買地。蘇家的孤孀張氏不肯,“文明”的英國人居然也拿她沒什么辦法,只能令上海會審公廨羈押再審,寶山知縣馮壽鏡親赴公廨據理力爭,事才得解。
1876年夏,鐵路開通上海至江灣段后,“乘鐵馬跑吳淞”成為當時上海的風尚之行。當年12月,吳淞鐵路全線通車不到一周后,清政府便下令贖買鐵路并拆毀。
老照片中的吳淞鐵路
吳淞鐵路的軌道被拆去了臺灣基隆港,站臺的建筑似乎也沒浪費,美國圣公會江灣圣保羅堂的牧師吳虹玉,廉價購下了吳淞車站建筑材料,并通過運河將其運至三汀溝(今屬寶山),結果僅費銀l050元便建成圣士提反堂(St Stephen's Church);該堂的建立實為中國圣公會自養的發韌。
最早的“吳淞鐵路”上海站的位置,據公眾號“夏雨閑譚”的考證,在文惠廉路(今塘沽路一線)與“鐵馬路”(約今河南北路一線)、天后宮以北,今約七浦路河南北路口的馬路之中。這里在1863年時由美駐滬領事熙華德(George Frederick Seward,1840-1910)與上海道臺黃芳共同議定美租界劃界章程后,正式成為美租界區,同年加入公共租界(International Concession)。
西洋人在租界建火車站的初衷,不會僅僅是為通商,其終點去到當時清軍的軍事要地吳淞口,背后的戰略意義非同小可。所以清政府出于國家安全的考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拿下這條鐵路,用意并不僅僅是目光短淺、抵制先進科技那么簡單。
微信公眾號“夏雨閑譚”所制吳淞鐵路上海站所在地點圖
開啟城市空間新面貌:風華“老北站”
鐵路之于近代中國的意義,本地精英還是看在眼里的,很快國人開始自主經營鐵路。光緒二十三年(1897),清政府在時任兩江總督張之洞的催辦下再修鐵路,在東南聯通了吳淞、上海、江寧三地。滬寧鐵路與淞滬鐵路交點:“新上海站”,被放到了公共租界以北的虬江故道之上,是為日后著名的上海“老北站”。幾乎同時倡議的民國滬甬(杭)鐵路在十余年后通車,起點站之一同樣在此,“老北站”成為民國時期少有聯通三條鐵路干線的城市車站。
淞滬鐵路上海站的選址,雖然較前一次吳淞鐵路上海站位置,北移了一里多,但那個位置本身也是一條舊江的河床:吳淞江故道。為什么國人修建的新車站要放在那個位置,背后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明清以來,松江府上海縣與北面蘇州府嘉定縣及所析寶山縣,以吳淞江古道“舊江”為界。明代中葉吳淞江潭子灣以東,改走新濬宋家港河段,即今市區潭子灣以下的蘇州河。“舊江”與蘇州河下游至新濬黃浦江間,隔斷了一片屬上海縣的狹長土地,這塊地方最終成為美租界及日后公共租界的北緣,而租界北部與華界的界限,定在虬江故道一線。其北部原屬于寶山縣江灣鎮的廣大土地,最終成為上海華界的組成部分,陸續并入上海閘北公所與特別市。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落成的上海北站,正好壓在華界的南界上,被視作本地士紳限制租界向北越界筑路的重要舉措。
這張約二十年代上海地圖中的市區火車路線圖,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其鉗制租界擴張的用意
不僅是淞滬鐵路上海站,其他民國上海站的選擇,也被視為國人自主經營華界意識的開始。1909年建成的滬杭鐵路及上海南市車站(老南站,約今瞿溪路、南車站路附近)及其沿線軌道,同樣在西、南兩個方向,大大限制了租界向外擴展的可能;不僅聯通了上海及周邊的交通,上海華界城市空間也隨之開啟全新的面貌。北站附近成為了清末民初上海最熱鬧的地方,諸多大佬都在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比如民初南北議和后首任總理唐紹儀、旅滬甬商領袖虞洽卿把家安在了這里;孫中山多次路過上海也選擇造訪車站不遠的廣東人別業扆虹園。宋教仁被刺后所送的滬寧鐵路上海醫院同樣位于界路之上。
唐紹儀像。據《上海圖書館藏唐紹儀中文檔案》刊布,唐紹儀最重要的上海居所,就在火車站南側
這座著名的上海“老北站”不僅見證了上海滬北城市大開發,包括虹口、閘北、江灣的城市化以及戰前的“大上海計劃”、戰后的“大上海都市計劃”等重大項目,也親歷了近代歷次戰爭的慘痛——北伐軍攻入上海以及“一·二八”“八·一三”兩次對日作戰,最終讓這座雄偉的火車站毀于一旦。雖然解放后這里依然長期作為“上海站”使用,但那座巍峨的老北站建筑已蕩然無存。
民國淞滬鐵路上海站(老北站)站臺
錢鐘書《圍城》所寫的故事大背景就是八一三淞滬抗戰,其中有一段:“開戰后第六天日本飛機第一次來投彈,炸坍了火車站,大家才認識戰爭真打上門來了,就有搬家到鄉下避難的人。以后飛機接連光顧,大有絕世佳人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的風度。”
見證城市的高速發展:“新客站”
解放后,“老北站”經歷多次擴建規模以適應時代,但其周邊因接近市中心,終于到了擴無可擴的境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運營近八十年的老北站已經難以應付快速增長的客流。1981年,原鐵道部與上海市人民政府向國務院提交報告,提出新修上海站;1987年12月28日,上海站新站房正式啟用,被稱為“新客站”,老北站改建成為上海鐵路客車技術整備站,主要用作客車整備,直至2004年8月,“老北站”改建為上海鐵路博物館并開放。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上海站,“上海站”三個字據說集字于魯迅先生書法
上世紀八十年代新修的那座“新客站”的位置,在虬江故道上的“老北站”沿滬寧鐵路向西移三公里左右的地方,坐落的位置同樣還是吳淞江下游虬江故道之上,正好就是當年潭子灣下分水橋、恒豐路橋下的虬江主航道。上文提到明代中后期吳淞江至潭子灣以東,改走新濬宋家港河段,即為蘇州河航道,而舊有北側航道雖然淤塞變窄,但一直到民國年間依然保有河道,虬江下游分水之處,就是今恒豐路橋下。
北側虬江故道大約在三十年代左右分段被填埋成路。分水橋下段河道改名“太陽廟路”,后改為太陽山路,東段則為虬江路、虬江支路。“太陽廟”本為分水橋下的一座本地神祠,為水路彭浦與江灣的分界,分水橋、太陽廟以東側屬江灣。這一帶在晚清滬寧鐵路修筑成后便從成為鐵路用地,周邊還有粵籍人的墓地廣肇山莊。
上世紀八十年代,這里尚屬城市邊緣地帶,新客站選址便來到了潭子灣以東、太陽山路以南區域,不得不說,與虬江故道為伴,是一種特殊的上海地方火車站選址的特色。2008年7月20日開工、2010年7月1日投入使用的上海虹橋火車站,似乎同樣延續了這個思路,其位于吳淞江以南,周邊的北新涇、周家浜水系,同樣是吳淞江的支流。應該說,吳淞江-虬江水系的地理空間,是上海連接西北片蘇錫常地區的天然通道,日后所建的滬寧線鐵路車站設置,也充分考量了這一自然地理因素。這也使得,歷史上冠以“上海站”的多座火車站,都與吳淞江-虬江-蘇州河,產生了多次的不解之緣。
(本文作者王啟元系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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