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看了兩本鄧廣銘的舊作《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和《岳飛傳》。這是為了文瀾讀書島宋文化系列分享作準備找來閱讀的。鄧廣銘是20世紀中國宋史研究的主要開創者和奠基人，他對宋代歷史和人物的看法，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這兩本書成書久遠。《岳飛傳》的前身《岳飛》早在1944年就出版過。《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的前身《王安石》則寫于1951年。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后，鄧廣銘對這兩本書進行了徹底修改修訂，于2007年由三聯書店重新出版，其中《王安石》更名為《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岳飛》改名為《岳飛傳》。

作為中國數一數二的宋史專家，鄧廣銘的主要研究成果是“四傳二譜”，即《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岳飛傳》《陳龍川傳》《辛棄疾傳》和《韓世忠年譜》《辛稼軒年譜》。雖然時過境遷，他的一些觀點如今看來未必準確，但其中的一些歷史資料，對于我們認識宋朝及其歷史人物，還是有幫助的。

近年來，讀了不少關于宋朝的書，組織了5場宋文化系列分享活動，其中主要的收獲，是全方位地了解了宋朝。

在常人眼里，宋朝總和積貧積弱聯系在一起。從楊家將與遼國契丹軍隊的拼殺，到岳家軍與金國女真鐵騎的較量，再到南宋最后亡于蒙古之手，宋朝的歷史擺脫不了悲劇的形象。宋朝的政治又以腐敗著稱，昏君奸相比比皆是。從亡國之君宋徽宗、宋欽宗，到偏安江南、不思故土的宋高宗，從北宋的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張邦昌，到南宋的秦檜、史彌遠、賈似道，惡名昭彰，罄竹難書，任何朝代都沒有那么多昏君奸相。所以，人們總贊嘆漢唐盛世，而貶斥宋朝的軟弱衰敗。

但是，最近十幾年，歷史研究的風向開始轉變，我們慢慢看到宋朝的好處。比如，宋朝的GDP占到當時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四大發明”中有三個出現在宋朝。比如，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經濟最發達、商業最繁榮的朝代。再比如，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市民社會。宋朝的城市化進程遠遠超過后來的元、明、清諸朝。兩位中外名人的話更是名聞遐邇：陳寅恪稱：“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說：“如果有機會，我愿意生活在中國的宋朝。” 于是，我們又看到了一個盛世繁華的宋朝。

那么，究竟哪一個宋朝是真實的呢？

其實，看多了書才知道，上面兩個宋朝都是真實的。任何一個歷史朝代，任何一個歷史人物，都有正反兩面。既有積極向上、繁榮發展的一面，也有腐敗落后、積貧積弱的一面。

比如王安石。林語堂在《蘇東坡傳》里把王安石罵得一錢不值，而鄧廣銘又在《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里把王安石捧得至高無上。兩相對照，歷史真實馬上就凸顯出來了。沒有王安石的改革，北宋的經濟財政狀況不可能達到那么繁盛的地步，《清明上河圖》是最好的例證。但王安石的迂腐、倔強、固執、偏狹又導致了他的改革失敗。

又比如宋朝的軍事外交。300多年歷史，宋朝先后向西夏、契丹、女真、蒙古稱臣，堪稱中國歷朝歷代最屈辱的時期。北宋南宋之交，農民起義烽煙四起，僅《岳飛傳》寫到的岳家軍平定的農民起義就有十幾起。靖康之變趙氏皇族、后宮妃嬪與貴卿、朝臣等數千人被擄北上，之后趙構率領剩余皇室、朝臣、軍隊以及幾十萬民眾倉皇南逃，在中華民族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這樣混亂和恥辱的時代焉能稱為“盛世”？

歷史從來就是復雜的，而不是簡單的。歷史學家應該具有客觀的視角，全面真實地記錄歷史，研究歷史，而盡可能避免個人的偏見。回過頭來看，鄧廣銘在《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和《岳飛傳》這兩本書里，顯然就加入了過多的個人感情，以至于出現對歷史人物評價的失度。今天我們研究和傳承宋韻文化，同樣應該吸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