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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憶∣切爾諾貝利核事故30年:一場從未結束的戰爭
切爾諾貝利的戰爭從未結束。
1986年4月26日凌晨1點23分,烏克蘭普里皮亞季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在這之前,人們從未想過,在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還有什么會是更糟糕的。
2016年4月2日,Ivan Shamyanok在家中喝茶。91歲的Ivan Shamyanok正是那場戰爭的其親歷者。如今,他依然孤獨地生活在切爾諾貝利隔離區附近的村莊內。他一個人打水、做飯,為自己刮胡子。他的餐桌上是自家園子里收獲的蔬果,自產的牛奶和雞蛋。Ivan Shamyanok偶爾去墓地紀念死去的親人們。30年的時間悠然而逝,似乎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而一切已不可能是原來的樣子。
Ivan Shamyanok為自己刮胡子。Ivan Shamyanok家中墻壁上掛著的是親人們的照片,如今只有他和一個侄子住在村里。
爆炸
事故始于一場失敗的實驗。
1986年4月25日晚,核電站的工作人員們打算進行一項測試緊急堆芯冷卻裝置的實驗。他們設想,在電廠意外失去電力的時候,能利用汽輪機的慣性發電。
但在實際操作的時候,反應堆功率沒控制住,一下子直落到只有30兆瓦。而實驗的要求是在700兆瓦進行。通常,反應堆為了控制功率,在燃料棒和石墨塊之間,會布置很多根能吸收中子的控制棒。這些控制棒至關重要,操作指南上規定至少要保留26根。
核電站內的控制板。控制棒在提起時可以提高功率,插入時降低功率。為了升高功率,操作員先后將204根控制棒拔了出來。雖然此時儀器上顯示的反應堆功率穩定在200兆瓦,然而,實際上反應堆真實的功率遠大于儀表顯示的數字。隨著溫度升高,反應堆底部用來冷卻的水都變成了高壓水蒸氣,隨后發生了蒸汽爆炸。
工作人員指著爆炸的四號反應堆圖像。視覺中國 資料發現不對頭的操作員情急之下,決定將所有控制棒全部插入,企圖緊急停堆。然而,猛然插入的控制棒加強了反應堆的壓力,反應堆爆炸了。爆炸沖出的混凝土被拋向空中,又砸到周圍的廠房,引燃了一場大火,輻射粒子從爆炸裂開的缺口噴向幾千公尺的高空。
1986年5月28日,工作人員在1號反應堆頂部探查輻射量。廠長V.P. Bryukhanov當時并不在場,他在半夜1點半被電話吵醒,指揮附近的消防員前去滅火。消防員并未攜帶任何特殊裝備就沖向火場,用腳踩滅反應堆屋頂上燃燒的瀝青。屋頂上的輻射達到3200倫琴,而超過400倫琴,人體會受到致命污染。
直升機向堆心投放沙包。接下來的日子,為防止放射性塵埃繼續擴散,飛行員們需要用直升機向堆心投放沙土和硼酸的混合物來將反應爐內的火悶滅。超過1000名飛行員參加了行動,他們在堆心上空停留的時間不得超過8秒。要在高空中快速命中目標并不件容易的事情,而每執行一次任務,他們就會吸收5-6倫琴的輻射。
工人在修建石棺,好把四號反應堆封閉起來。由于擔心反應堆核心內的高溫鈾與水泥融化而成的高溫巖漿熔穿廠房底板進入地下,從而引發更大爆炸,上萬名礦工被召集而來,他們在反應堆底部挖掘出一條坑道,在里面澆灌混凝土。工人們給炸毀的四號反應堆修建了鋼筋混凝土的石棺,將其徹底封閉起來。
爆炸發生第四天的核污染輻射圖。這次災難所釋放出的輻射線劑量,是二戰時期爆炸于廣島的原子彈的400倍以上。被核輻射污染過的云層向北飄往眾多地區,遭受污染最嚴重的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
游行
發生爆炸第二天的早晨是星期六,普里皮亞季的居民們一切如常。那天,約900名學生甚至還參加了從普里皮亞季到另一村莊之間的“和平馬拉松”。
1986年5月1日,基輔街頭的人們參加五一大游行。4月30日,事故發生5天后,電視上播放的新聞是關于烏克蘭的春天和即將到來的5月1日大游行。此時,反應堆還在燃燒,輻射正隨著風吹向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坊間隱約有關于核電站發生事故的傳言。當天,一條關于切爾諾貝利的消息在新聞進行中被插播,電視上放出了一張核電站的照片,但圖像僅僅是被損害的屋頂,畫面中沒有煙霧。5月6日,基輔當地的電視臺和廣播才開始警告民眾關窗、清洗蔬菜和將孩子留在屋內。
1989年2月23日,事故發生近3年后,時任蘇共中央總書記的戈爾巴喬夫到切爾諾貝利視察。直到事故發生18天后,時任蘇共中央總書記的戈爾巴喬夫才在電視上解釋究竟發生了什么。
“快看,記住這一切”
隨核燃料被拋入空中的,是無數原本無關者的生活。
當爆炸開始的時候,周圍的居民還蜂擁到陽臺上觀看遠處的大火,如同觀看的是煙火一般。人們還把自己的孩子叫了出來,對他們說:“快看,記住這一切”。很快,這一切,他們將終生難忘。
第一張輻射污染圖繪制完成后,科學家斷定污染區內已經不適合人類生活。大撤離開始了,最初是從半徑10公里的區域內撤離,然后擴大到半徑30公里。當地居民起初并不愿意撤離,必須采取強制措施才能完成撤離工作。一年之后,距離事發地六十公里的地方,一個新的城市Slavutych建立了起來。
載著居民們撤離的汽車,他們被告知兩三天內就會回來。離開的人們被告知只要帶好護照等必要物品,他們的家還是離開時的摸樣。
人們恐懼輻射,卻又對輻射一無所知。輻射是看不到的,但人們可以從一些細節里感受到它:蘋果樹不再有香味了,蜜蜂突然消失了,雨水落下的地方出現了黃色的水坑。
1986年5月16日,缺少輻射測量儀的居民用給牙齒拍片的X光片測量輻射量。1986年10月2日,事故發生后,一只出生就殘疾的小豬。核輻射會導致基因突變。
地里的作物被鏟除,土豆、蘑菇、新做好的草莓醬統統被禁止食用。
清理人在路上推著一輛被遺棄的童車。
士兵們將隔離區內的貓、狗和馬全部射殺。所有東西都被埋進地下,甚至,土地本身也要被埋葬在土地之下。被疏散的農民們還擔心地里的土豆沒來得急收割,卻不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1990年,白俄羅斯戈梅利地區。當地沒能離開的村民們等待救助。視覺中國 資料核電站附近的居民原本都生活在集體農莊內,過著集體式的生活。他們聽從集體農莊主席的命令,習慣了軍事化的語言,等待著別人告訴他們干什么。但忽然間,一切都變了。農民們必須離開家園,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來自切爾諾貝利的人”成了他們新的身份。但對于有些人來說,他們的生活和記憶扎根于這片土地,他們會用各種方法悄悄潛回去。
清理
居民們撤離的時候,士兵們必須沖在前面。報紙上描繪著第一批沖入火場的消防員的光榮事跡,“他們的靴子陷在因高溫融合的瀝青中,煙霧令呼吸變得困難,然而,這些英勇的人始終勇敢地戰斗著?!毕绬T們后來死于急性輻射病。
大批清理人在集合。士兵和志愿者們被召集起來,投入到一場浩大的清洗工程之中。其實,他們對于危險并非完全不知情,但祖國在召喚,他們必須勇往直前,一如在戰時。清理人中有人向往成功和英雄主義,有的則是為了豐富的報酬。在距離隔離區越近的地方工作,越能拿到更高的報酬。
2006年4月8日,基輔,切爾諾貝利博物館內播放著一部關于“清理人”的紀錄片,片中男子的眼神疲憊又絕望。參加最危險任務的士兵穿上特制鉛服和圍裙,準備上屋頂清理放射性廢料。
在兩年時間內,有50萬清理人參加了事故之后的清理。共有3500名士兵在核反應堆的屋頂上工作過,他們穿著鉛制的工作服,必須在45秒內把高輻射的石墨和燃料垃圾倒掉。等他們復員后,會得到一張記錄著所受輻射量的醫療卡和證書。
2006年1月,當年在直升機上工作過30小時的飛行員Oleg Chichkov戴著勛章。他的骨頭患病,腳跛了。視覺中國 資料愛、死亡以及被延遲的死亡
91歲的Ivan Shamyanok將自己的長壽,歸功于沒有離開生養他的土地。然而,這多半是運氣使然,更多的人即使離開了被污染的土地,也沒能逃出死亡的噩運。
一個受到輻射的男子躺在病床上。事故導致2人死于爆炸現場,剩下28位參與滅火的消防員在隨后的日子死于輻射。參與挖道地的2500名礦工后來也死于輻射。
爆炸導致包括銫、鎘等450種核素泄漏。銫的半衰期是30年,這也意味著,即使被輻射的人們能活下來,這些核素也要與他們相伴終生。據聯合國統計,有900萬人,其中包括400萬孩子被爆炸事件影響。甲狀腺癌、白血病成了受輻射污染的人們最常遇到的疾病。
一個切爾諾貝利的孩子在玩耍。一出生,他們就有殘疾。對于有些在切爾諾貝利生活過的女人來說,愛和生孩子成了一種冒險。因為,她們的孩子很有可能會沒有手腳或是身體哪個地方多出一部分來。有的孩子患有血液病,他們不能跑也不能摔倒,以防流血而亡。有的孩子則只有一個眼睛。這些都因在母親體內吸收了過多輻射所致。
事故救援中使用過的飛機等裝備都被遺棄了。若干年后,前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在回憶錄中表示,“可以這么說:我的人生分為兩大時期,即切爾諾貝利事故之前和之后?!?/p>
30年后的今天,隔離區成了一個孤獨的世界,它依然靜默著,當人類離去,自然終于再次主宰了它。- 報料熱線: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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