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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鐘靈毓秀 煙云供養——記古代書畫鑒定家鐘銀蘭
知名古書畫鑒定家、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上海博物館研究員鐘銀蘭因病于2021年8月22日上午辭世,享年九十歲。上博收藏的宋代王詵《煙江疊嶂圖》、宋代趙構《真草書養生論卷》等名跡均經其鑒定而成為上博“鎮館之寶”之一。
澎湃新聞特刊發知名畫家了廬與鐘銀蘭先生的弟子、上海博物館書畫部主任凌利中此前撰寫的文章,以作紀念。
鐘銀蘭(1932-2021)
原作者按:筆者自1999年末至鐘先生仙逝,追隨相處22年。鐘先生是我人品學問兩方面的楷模恩師,實在不敢相信鐘老師真的離開我們了,總覺得好多心里話還沒來得對鐘老師說。值鐘先生辭世一周之際,謹以舊文一篇先行表達思念(此文系筆者與了廬先生合撰并發表于2002年6月《上海畫報》,原題《鐘靈毓秀,煙云供養——記上博國家級書畫鑒定家鐘銀蘭》,后收入上海書畫出版社2019年4月《鐘銀蘭書畫鑒定文集》)。
從事書畫鑒定的人都清楚,書畫鑒識活動主要出于兩種動因:一是現實需求型,二是精神需要型。前者出于工作、經濟、好古等因素,因此,遇古即鑒,不一定賞。后者出于主觀個體對藝術精神的追求,如同藝術家一樣,對契合其個人氣質、人格情操的書畫作品進行鑒和賞。對于上海博物館國家級書畫鑒定家鐘銀蘭來說,五十二年前,還是一個二十歲靦腆姑娘的她初涉書畫鑒定,主要是出于參與國家數萬件書畫作品征集的工作需要,隨著與書畫朝夕相處的時間的推移,由于其天生的藝術稟賦、聰慧的靈氣、灑脫的氣質、豁達的胸襟,逐漸地,鑒識書畫已向精神需要型轉移。因此,幾十年來如癡如醉,樂此不疲,書畫已成為其個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本人也如同陳年的佳釀,日益散發出醇醇的香氣。
年輕時的鐘銀蘭(左二)在鑒賞古代書畫
鐘銀蘭(左二)與學生在鑒賞古代書畫
本文作者之一的凌利中(左一)與鐘銀蘭(左二)
“鐘八大”是同事對鐘銀蘭的一個戲稱。八大山人是清初“四高僧畫家”之一,原名朱耷,是明宗室后裔,明亡后,國破家亡,為逃避迫害,遁入空門,參禪研佛,以畫為寄,書為心畫,畫為心聲,筆墨與心跡具化。數百年來,八大山人以其天籟般的深邃意境撥動著每一位觀者的心弦,其作品法度之嚴謹精深、格調之超逸脫俗,遠在清代諸多畫家之上,與晚明大書畫家董其昌共挽明清畫壇頹勢,他們二人的成就,在中國美術史上,足與元四家、北宋三家齊肩,各領風騷數百年。稱鐘銀蘭為“鐘八大”,一方面是因為她對八大的執著偏愛,另一方面是由于她對八大作品及身世史料如數家珍般的熟悉,對其作品的真偽簡直“百步穿楊”,一眼即能分辨出無年份作品的創作時間。
八大山人畫像——《個山小像》
八大山人《荷》
由江西美術出版社歷經十年出版的大型畫集《八大山人全集》(五卷)中的作品真偽鑒定及無年份作品的編年工作,鐘銀蘭是主要的編審之一。從海內外各大博物館及私人收藏者那里收集的五百余件八大作品大都經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國家鑒定組的鑒定,并一致認為是真跡。由于當時鑒定的各種復雜因素(如時間短、古代書畫家作品的浩瀚龐雜等),這些作品里還是摻雜著為數不少的贗品。經過鐘銀蘭等人一次又一次的鑒定,從中剔除了二百余件贗品。當然,否決每一件贗品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提出令人信服的確鑿證據,而這些鐘銀蘭做到了,她厚積薄發的論證闡述,贏得了同行們的高度認可與敬佩。
稱鐘銀蘭為“鐘八大”,并不表明她衹對八大山人一家作品熟悉。事實上,從宋元至明四家、董其昌,清四王吳惲、四高僧、揚州畫派、海派乃至近代的張大千等,鐘銀蘭皆了然于胸,看起畫來頭頭是道。經其鑒定過目的書畫數以萬計,其中最為人所知的是宋代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卷》,此畫曾一度被認為是贗品而打入冷宮(編者注:此畫最初由謝稚柳鑒定認定是王詵真跡,但在收購文物鑒定專家會議上有不少贗品意見,后由謝稚柳先生自己購藏,鐘銀蘭后從研究蘇東坡與王詵的唱和詩書法和王詵畫藝入手,經過數年認真審讀、研究、辨析,發表了長文《對王詵水墨〈煙江疊嶂圖〉及蘇、王唱和詩的再認識》,特別對指為假的地方,詳盡而審慎地一一剖析,認為書畫皆真),后經鐘銀蘭反復論證,定為真跡,現作為國寶一級品輪流展出于上博書法、繪畫館。
宋代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卷》
另一例是明代董其昌《煙江疊嶂圖卷》,存世的有上博藏本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是一對“雙胞畫”,過去一直認為臺北本真而上博本贗,經鐘銀蘭多方面的研究鑒定,其結論為上博本真,臺北本贗。
,上海博物館藏董其昌《煙江疊嶂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煙江疊嶂圖》局部
如今,常有各地書畫愛好者慕名來信要求跟從鐘銀蘭學習書畫鑒定,對此,一貫持嚴謹學術作風的鐘銀蘭有著自己的想法。她常對后學者說,從事書畫鑒定需要注意三點:一、書畫鑒定工作要旁無雜念地全身心投入;二、學習書畫鑒定要從關鍵書畫家入手;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看畫主要看“筆性”。
這三點都是她身體力行的切身體會。在充滿物質、名利誘惑的今天,她對名利得失看得出奇的淡:“屋寬不如心寬。”她仍保持著對書畫數十年如一日的執著,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一張張書畫作品的反復研究中度過的,有時看到一張好畫常常是徹夜欣賞研究,這些讓年輕人也自嘆不如,她常常對別人津津樂道地講她新發現的鑒定案例,如兒童般的好奇天真、癡頑無忌。學習書畫鑒定要從關鍵書畫家入手。在鐘銀蘭的眼中,元四家特別是黃公望、明代董其昌是關鍵人物,因為他們是中國繪畫史上的高峰大家,承上啟下,繼往開來。參透黃公望就能上承趙孟頫,下啟明清;掌握董其昌,就能上承元畫、明四家,下通“四王吳惲”、四僧,乃至晚清近代。關鍵畫家是“源”,其他是“流”;抓住了“源”,即抓住了“流”。因此,選擇畫家,如同選擇師傅,取法乎上,一通百通。看畫主要看“筆性”。
董其昌《秋興八景》之一
八大山人山水畫
王原祁 蒼巖翠壁圖軸
“筆性”是中國繪畫區別于西方繪畫特有的一個術語,它聽起來有點玄,什么氣息清、淡、遠啊,什么筆墨厚、松、糯啊,衹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也正是中國畫的魅力所在,也是中國畫為一般人難以看懂的原因。因為,中國畫特別是中國文人畫的創作者都是社會的文化精英,是中國古代文明的典型代表,它的文化性大于繪畫性。人如其畫,人品高則氣韻高,這些都會體現在“筆墨性格”中。因此,“筆性”是判斷作品真偽、好壞的直接依據,而構圖、造型、史料考證、鑒藏印章等是輔助證據,不具有決定性作用。鐘銀蘭的書畫鑒定是令人敬佩的。盡管她本人并不熱衷于他人對她的宣傳,然而她個人的敬業精神以及成功經驗對于我們中華文明的弘揚、精神文明的建設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它不屬于鐘銀蘭一個人,而屬于我們大家。借此,我們愿把西方某哲人的一首小詩獻給鐘銀蘭并與大家共勉:
誰沉浸到那無盡的深,就會得到那無窮的動!
鐘銀蘭在海外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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