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悟00000空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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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00000空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最近看到有關阿富汗的一些視頻，成千上萬人涌向機場，想要搭乘美軍的運輸機離開，有人爬上飛機，緊抓不放，飛機起飛后從高空墜落（據說是阿富汗國足球員）。婦女將嬰兒拋過鐵絲網，哀求美軍士兵將其帶到安全的地方，有的嬰兒卡在鐵絲網里。

這些場景在一些講世界末日的科幻片中有相似的橋段，看的時候十分揪心，不過只要想一想這不過是科幻、不過是電影，心里就坦然了。然而，現在這些橋段發生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里，而且幾乎是實時現場直播。手機和社交媒體使得人類在世界任何角落的黑暗和苦難都得以公之于眾。

然而，全世界都看到了又能怎么樣。上帝，不，安拉，拿什么來賑救你，阿富汗？

阿富汗：一個草履蟲社會？

有人問阿富汗這個民族、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緣何落得這個下場，秒變人間地獄。其實用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的概念來認識阿富汗不太適合，因為阿富汗的主體農村地區和幾千年前的部落社會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

阿富汗多山，幾乎完全被山地覆蓋，人類只能聚居在峽谷，形成村落。村落與村落之間隔著高山，基本上雞犬不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當然部落沖突也是有的，不過誰也打不過誰，交通很不方便，又有高山掩護，打不過了鉆到山洞里，敵人也沒辦法，只好撤退，下次再打。

阿富汗的歷史可上溯到波斯帝國時期，公元前六世紀被并入波斯帝國。此后被一系列不同的帝國、王國占領，其中五世紀嚈噠人的統治中心在今阿富汗境內。八世紀初，阿拉伯人控制了中亞，該地區逐漸伊斯蘭化，包括阿富汗。此后阿富汗又轉手了幾個王國，十六世紀再次轉入波斯人手中。

阿富汗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被稱為“世界之臍”“亞洲心臟”，所以不管周邊興起什么部落、民族、王國、帝國，都對它志在必得。不過對它的統治是很松散的，只是歸入名下，當地事務主要還是當地自己管理，而管理基本單位還是部落，部落混戰時常發生。

歷史留給阿富汗眾多民族，目前普仕圖族占40%左右，塔吉克族占25%，還有哈扎拉、烏茲別克、土庫曼等20多個少數民族。普什圖語和達里語是官方語言，其他語言有烏茲別克語、俾路支語、土耳其語等。

八世紀伊斯蘭化后，部落混戰常態化，越發頻繁、嚴重。伊斯蘭教是一神教，比起多神教要嚴厲得多，只認一個神，別人的神都不算神。在一神教中，伊斯蘭教也是最嚴厲的，比基督教更嚴厲。伊斯蘭教徒認為相信別的神的人都是“不干凈的”，必須讓他們從這個世界消失，以免他們“污染”伊斯蘭的純凈世界。

這個邏輯也延伸到伊斯蘭教內部，伊斯蘭教有很多分支、教派，每個教派都認為其他教派不應該存在。而阿富汗因為交通和通訊特別落后，不同的部落信奉不同的教派，長期不能融合。所以部落混戰特別殘酷。目前遜尼派穆斯林占絕大部分，什葉派穆斯林占一小部分，其他占1%左右。

阿富汗作為一個獨立的、統一的國家出現是在十八世紀，比中國晚了差不多整整兩千年。當然這并不能說明秦始皇有多厲害，如果中國也像阿富汗那樣幾乎全境是高山，那么秦國根本滅不了六國；如果中國也像阿富汗那樣周邊不時興起強大的帝國、王國，而且很容易進入，那么也很難統一、獨立。

好在我們東邊是海，西邊是山，南方民族很弱，只是北方有點麻煩而已；如果中國各民族的人數構成不是漢族獨大，估計也很難統一；如果中國人全部信奉伊斯蘭教，教派又很多，估計也很難統一，好在中國人比較現實、開明，只要能活下去，儒釋道三教合流也不成問題。阿富汗就沒有這樣的運氣，直到十八世紀才統一、獨立。

1747年，阿富汗普仕圖族阿布達里酋長艾哈邁德乘波斯衰落之際建立了杜蘭尼王朝。艾哈邁德沒有走專制的路，他團結不同部落的首領，成立了一個9人委員會，共同治理國家。如果他選擇專制，估計他的王朝也長久不了。任何集權專制政府都無法駕馭多山多民族多宗教教派的阿富汗，要長治久安，只能采取比較松散的統治，各部落自治，好比是加盟店，而不是直營店。只有幾個城市是王國直接治理的。

在艾哈邁德的統治下，不同部落、民族、宗教相對比較和平地在阿富汗這塊土地上共同生存發展，帝國疆域一度西至今伊朗，東至印度河畔，是伊斯蘭世界中僅次于奧斯曼帝國的第二強國。

阿富汗人民第一次形成了國家意識，之前阿富汗這個地方的人并不覺得自己是阿富汗人，只知道自己是某某部落的人，或者某某族的人。

1772年，艾哈邁德病逝，他的子孫為了爭奪王位大打出手，此后半個多世紀，國家陷入綿綿不絕的分裂和內斗。一直到1826年，另一位強勢的國王多斯特穆罕默德登基，才重新統一了國家，進入了巴拉克宰王朝（1826－1973）時期。

此時以英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已進入工業化時代，繼而進入殖民化時代，阿富汗北部的沙俄也蠢蠢欲動，企圖向南擴張，以期最終奪取阿拉伯海出海口。這讓占領了印度次大陸的英國感到了威脅，分別于1839－1842、1879－1880、1919年三次試圖入侵控制阿富汗，每次都被阿富汗擊敗。也就是說，英國在中國兩次鴉片戰爭大獲全勝的時候，在阿富汗卻被打得沒脾氣，三次鎩羽而歸。之后英國人再也沒有發動第四次戰爭。

阿富汗的現代化

進入二十世紀后，阿富汗開始了現代化的進程。1901年，哈比布拉登基，建立了第一所現代意義上的世俗中學，第一次將數學、外語、繪畫、歷史和西方科學引入了阿富汗；還在首都喀布爾建立了第一個電話網絡；還建立了第一個水電站，城市里有了電燈；他還買了幾臺汽車，在王宮周圍修了幾條馬路。喀布爾儼然成了一個現代城市。

比這些硬件更重要的是，阿富汗的發展吸引了大量具有世界眼光的專家、學者回到國內，他們影響了一批貴族青年的思想，包括哈比布拉的第三個兒子阿曼努拉。阿曼努拉登基后，推行了一套阿富汗歷史上最為激進的現代主義改革。他學習土耳其的凱末爾主義，在阿富汗推行一部徹底世俗化、現代化的新憲法，取代宗教法典。新法典禁止酷刑，廢除奴隸制，禁止童婚，取消女性外出必須穿罩袍的陋習，規定官員必須打領帶、穿西服，等等。

阿曼努拉的改革觸動了宗教領袖的利益，他們公開反對，并煽動暴力。而人民也不感念他的好，特別是農村地區的人民。盡管大家都得益于現代化，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是他們認為阿曼努拉褻瀆了伊斯蘭教義，甚至把他看成是個異教徒。

阿富汗人民的反應并不獨特，幾乎所有的貧困的傳統社會通過西方化獲得經濟的發展、獲得現代化的物質好處后，都會摒棄西方化，回歸本土文明；而且會將國力的強大歸功于本土傳統文化，并將其作為本土傳統文化強大的證明，以及文化優越感、文化自信的來源。

總之，在貧困的傳統社會里，人們只有在行將餓死的時候才會暫時將本土文化放一邊，擁抱西方化、現代化，一旦吃飽肚子就會轉而批評拋棄西方文明，開始折騰回去。對于這個現象，塞繆爾·亨廷頓在他的著作《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有詳細、精妙的描寫。

阿富汗顯然也難逃此劫。阿曼努拉登基十年后，被一名出身草根的綠林大盜趕出了皇宮，此后31年，這位流亡國王、改革家一直在意大利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最困難的時候不得不替人做家具維持生計。不過這個命運已經比光緒皇帝好多了。

此后的國王納迪爾、查希爾·沙阿吸取了阿曼努拉的教訓，不再高歌猛進地推進改革，而是以溫和而堅定的方式繼續默默改革，盡量不觸碰人民認為是代表伊斯蘭教義的最敏感的東西，比如童婚、罩袍，可以自由選擇。不過新聞報紙與電臺、男女混校、公派留學生制度等則繼承了下來。阿富汗進入了經濟發展最迅猛的黃金時代。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兩位國王積極改革政治體制，制定了一部新憲法，規定國王也必須遵守憲法；設立了一個類似議會的機構，叫國家委員會；賦予議會實權，并且王室只任命一半的成員，另一半則由民選產生；自由派知識分子可以在議會批評王室親信，可以辦私人刊物批評時弊。

基本上把我們當年戊戌變法想要實現的事情都實現了。此時的阿富汗經濟蓬勃發展，政治自由民主，社會祥和向上。直到國王的堂兄弟達烏德接管了議會大權，這種氣氛戛然而止。

達烏德在西方接受現代高等教育，推崇婦女解放、民族獨立、發展工業等，但是他似乎認為通過專制來實現這些目標效率更高。所以他一掌控議會大權就解散了議會，逮捕自由派知識分子，把他們流放到荒漠。

不過除此之外，社會向世俗化、現代化發展的趨勢沒有變化，甚至的確發展效率更高了。女性自由選擇是否穿罩袍，可以從事護士、教師、空乘等工作；有歌舞、吻戲的歐美電影隨便看；低胸襯衫、超短裙、夜店司空見慣；咖啡館、西餐廳比比皆是；美國的爵士樂隊、俄羅斯的馬戲團、中國的京劇一應俱全。

達烏德在試圖控制阿富汗的美蘇兩國之間周旋，為阿富汗的發展贏得了時間和資源。不過后來，他力圖收回已經劃歸巴基斯坦的普仕圖族地區，而美國人不支持他，他于是完全倒向蘇聯。這讓國王很不放心，向達烏德施壓，迫使他辭職。

1963年，達烏德下臺后，查希爾·沙阿國王為了避免王族獨裁者的出現，修改了憲法，規定議員全部民選產生。進一步限制君主權力，將國王變成英國女王那樣的象征性君主，規定任何王室成員和國王近親不得在議會、內閣、最高法院任職，不得加入任何黨派。

這個覺悟比起當年清廷要高多了。當年清廷先是假心假意立憲安撫民意，后來被逼無奈只得真的成立西方意義上的內閣，取消軍機處和舊內閣，新內閣13人有9人是滿蒙貴族，只有4人是漢人，被人民徹底看穿，保皇黨也轉而成為革命黨，清廷很快滅亡。

在這方面，阿富汗人比當年的中國人要幸運得多。然而好景不長。十年后，1973年，達烏德乘沙阿國王在意大利度假，依靠一幫親蘇的激進學生，發動政變，宣布廢黜國王，建立共和國，自任總統。

但是達烏德的專制統治很不得人心，不管是支持他的極左人士還是反對他的極右伊斯蘭主義者，他都一概無情打壓。五年后，1978年，一支左翼叛軍直接把坦克開進了總統府，達烏德和30多個家人全部被殺。巴拉克宰王朝（1826－1973）走到了末日。

七十多年的現代化、自由民主、和平發展、摩登時代也一去不復返了。

學習蘇聯好榜樣

新上臺的政權是偏左的人民民主黨，記者出身的塔拉基擔任總統。他一上臺就大搞蘇聯的平均主義那一套，先是廢除窮人欠地主和富商的債務，窮人歡欣鼓舞，但是高興了沒多久，發現此后地主和富商再也不愿意借錢給他們了，政府也沒有小額貸款公司等普惠金融的安排，他們借不到錢蓋房子、娶媳婦、安葬老人，生活更加艱難。

政府看到這招不行，索性均田地吧，把地主家的地平均分給農民，結果原來地主建造的灌溉水利系統被打亂，小家小戶根本無法做這種耗資大、風險大的投資，農田旱澇災害不斷，農作物產量急劇下降。本來還只是有的人吃不飽，現在變成所有人都要餓死了。

更糟糕的是，在原來的部族自治社會里，災荒年間，地主、富戶多多少少會承擔起救濟災民的責任，他們好比是中央政府在基層的代理人，輔助政府進行統治，有點像我們以前的鄉紳階層幫著政府收稅、攤派徭役、維持治安、救濟災民，然而現在這個階層不存在了，政府又無心無力賑災，大家只好都餓死。

然而餓死也不能抱怨，因為塔拉基政府還學蘇聯搞秘密警察那一套，誰抱怨就殺誰。本來人民要求不高，如果閉嘴可以吃飽飯也就罷了，然而現在就是閉嘴了還得餓死，一樣是死，不如反抗。

反抗得最兇猛的是宗教團體，之前被迫流亡國外的宗教領袖們紛紛回國組織反政府武裝。1979年情人節當天，一伙武裝分子劫持了美國駐阿富汗大使，導致美國與阿富汗斷交。接著9月，一伙叛軍又將9名蘇聯專家殺害，然后空襲了赫拉特城，造成25000人死亡。

塔拉基不停地向蘇聯求援，蘇聯的條件是要他把親美的二把手阿明干掉。塔拉基同意了，然而謀事不密，反被阿明干掉了。阿明上臺，宣布與蘇聯一刀兩斷。蘇聯當然不會善罷甘休。1979年圣誕節前一天，蘇聯正式入侵阿富汗。阿明很快就死了，死因不明，一說是在蘇聯入侵前已被特務毒死。

蘇聯的十年統治：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蘇聯一入侵，阿富汗全國就誕生了數以千計的反抗組織，進行“圣戰”，捍衛伊斯蘭，捍衛阿富汗。阿富汗人本來對民族這個概念沒有很強的意識，這下子倒被激發起來了。一般都是這樣，只有外敵當前、救亡圖存時才意識到我們是同宗同源同命運的。“中華民族”這個詞是梁啟超于1902年提出的，從此中國人才正式有了現代意義上的民族觀念。

可以說，阿富汗人是在1774年杜蘭特王朝建立的時候才產生了明確的國家認同感，1979年蘇聯入侵的時候才產生了明確的民族認同感。阿富汗是一個比較晚熟的社會。

阿富汗的反抗組織主要是從巴基斯坦的三軍情報局獲得資助，而三軍情報局又主要從畏懼蘇聯、試圖遏制蘇聯的英美等國獲得資助。此外，伊朗、沙特、埃及、乃至印度都是大大小小的金主，都有自己暗中支持的“圣戰”代理人。

眾多的“圣戰”組織為了獲得金主的資助，展開了十分激烈的競爭，手段一個比一個殘忍。他們以戰為生，以戰養戰。除了打家劫舍、恐怖襲擊外，他們還種植罌粟、販賣鴉片。2020年，全球80%以上的鴉片來自阿富汗，已經比2007年的最高紀錄降低了10％多。阿富汗自己有10%的國民吸食鴉片。

| 漫山遍野的罌粟

當然就算是全民抗蘇，阿富汗還是逃不脫它的獨特性：散裝阿富汗，分片包干。普仕圖人、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哈扎拉人等等各有自己的領地和首腦，互不干涉，各自為政。

1988年，吃盡了苦頭的蘇聯終于打退堂鼓了。在阿富汗打了十年的仗，戈爾巴喬夫幾乎快被打瘋了，終于意識到：“入侵阿富汗大錯特錯，阿富汗就像套在蘇聯脖子上的一根繩索。”不過已經為時過晚，某種意義上阿富汗戰爭正是壓垮蘇聯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近有美軍高官透露，當年是如何培植阿富汗反政府組織、指導他們反抗，引誘蘇聯入侵，又是如何在蘇聯入侵后繼續支持反抗組織，讓蘇聯在這個泥潭里越陷越深。希拉里多年前的一個采訪視頻也明確指出，這些后來反噬美國的恐怖組織正是當年美國自己培養出來以對付蘇聯的。

可能美國也沒有想到，局勢會變得這么快，蘇聯突然就轟然倒塌了。然后蘇聯在阿富汗的命運由它繼承，時長翻了一倍。

蘇聯離開后的阿富汗：潘多拉魔盒打開了

蘇聯離開阿富汗的時候，阿富汗已經看不到一個完好的村莊，更不要說城市，只剩下一片瓦礫。更可怕的是，十年間阿富汗變成了一個全民全兵、血腥黷武的國家。幾乎人手一把機關槍，隨便一個農夫都會操作“毒刺”導彈。暴力恐怖組織多如牛毛。分片包干的散裝阿富汗，在蘇聯這個共同的敵人消失后，他們互相之間攻伐爭戰，互為敵人，上演裝備了現代武器版的部落混戰。

這種部落混戰很難有終結。首先，阿富汗多山，就是在封閉的前提下，一個部落也很難徹底打敗另一個部落，更何況不是封閉的情況。當一個部落打不過另一個部落的時候，它可以向英國、美國、俄國、伊朗、沙特、埃及、印度等國求援，或者向他們所在民族的主體國家求援，比如烏茲別克族人向烏茲別克斯坦求援，土庫曼族人向土庫曼斯坦求援。這些國家出于利益、宗教、民族等考量，不斷給阿富汗各個部落、暴力組織輸血，眼看被打死了的組織又滿血復活。誰也死不了，誰也贏不了，誰也不愿妥協談和。這個游戲只好沒完沒了地玩下去。

蘇聯解體后，美國獨霸天下。歐美開始在阿富汗尋找合適的代理人，希望他能平定統治阿富汗。這樣他們的石油公司就可以在阿富汗境內架設石油管線，路經巴基斯坦到達阿拉伯海，將石油運往歐美。阿富汗本身倒沒有多少石油，但是它的鄰國土庫曼斯坦等國石油儲量十分豐富。后來發現阿富汗的金屬礦藏資源還是相當豐富的，這是后話了。

當時巴基斯坦比歐美更著急，1994年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相中了一個位于坎大哈地區的激進小團體塔利班，由幾個年輕人組成，首領是毛拉·奧馬爾。這些人都曾是逃亡到巴基斯坦的阿富汗難民。當時流入巴基斯坦的阿富汗難民超過350萬。巴基斯坦管理他們的方法是把他們禁錮在難民營，不允許創業、工作，水和食物由聯合國提供。

孩子們都去附近數以千計的宗教學校，這些學校無需交學費，而且提供免費食宿。這些學校由阿拉伯國家的極端右翼伊斯蘭教組織開辦，灌輸一種源自18世紀的叫瓦哈比的宗教教義，追求“純凈的伊斯蘭”。進入這些學校的孩子與世隔絕，對“不干凈的”外部世界深惡痛絕。老師還會教他們如何使用武器，“掃蕩”這個“不干凈的”世界。還有薩拉菲主義，一開始只在沙特比較盛行，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發了石油財的沙特開始向全世界推廣這種原教旨主義。到了七十年代末，薩拉菲主義已經在巴基斯坦形成了強大的勢力。

不得不說，極端伊斯蘭主義者相當高明，打造了教科書級的洗腦環境，一切從娃娃抓起，培養了一代又一代圣戰死士。塔利班在阿拉伯語中就是“學生們”的意思。巴基斯坦看中了塔利班，開始扶植它。塔利班一扶就起，1994年2月起事，9月就攻下了喀布爾。

塔利班實施徹底的返古政策，仇視、取消一切現代事物，禁錮婦女，不允許她們工作、外出，命其重新穿上罩袍戴上面紗，禁止與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接觸交談。2010年，有一名生活在塔利班占領區的女子被丈夫（一個塔利班士兵）割去耳朵、鼻子扔到山里等死，她逃了出來，她的可怕照片登在美國《時代》雜志的封面上。

塔利班廢除了所有新聞媒體和出版物，取消包括音樂、電影、攝影在內的一切娛樂和藝術，違抗者割舌、戳瞎眼睛、砍頭。

感到震驚的不僅僅是西方世界和其他文明的國度，阿富汗自己也很震驚，因為塔利班并不代表阿富汗本土文化，而是一種“外來勢力”，一種由沙特、巴基斯坦傳入的東西。

美國政府對這些似乎并不介意，對巴基斯坦找到的這個代理人表示滿意，率先聲明要與之建立外交關系。實際上，從1994年開始，美國就一直暗中支持塔利班。1997年，塔利班代表團接受石油巨頭優尼科公司的邀請，抵達休斯頓。受到了十分熱情、周到的接待。然而自覺翅膀已硬的塔利班卻對美國不冷不熱。

1997年下半年，美國女權組織再也無法忍受塔利班的所作所為，呼吁政府與塔利班劃清界線。克林頓為了爭取女性選票，準備與塔利班割席。1998年至1999年，塔利班明確支持襲擊了非洲美國大使館的本·拉登，美國終于徹底站到了塔利班的對面。克林頓下令向恐怖分子訓練基地發射60枚戰斧巡航導彈，耗資5500萬美元。但是空襲前幾個小時，基地組織成員得到消息已經撤離了。

小布什對塔利班不甚了解，競選總統時，有記者問他如何看待塔利班，他問，塔利班是個什么鬼？是個樂隊？2001年小布什上臺不久，發生了911事件。美國要求塔利班交出本·拉登，塔利班說本·拉登是我們的朋友。美國不再廢話，“戰斧”導彈和波斯灣軍事基地的戰斗機將阿富汗境內的所有目標都轟炸了一遍，同時扶持塔利班的勁敵“北方聯盟”參與戰爭。從此美軍開始駐扎阿富汗，扶持新的政府。

十年后，2011年，本·拉登在巴基斯坦被美軍擊斃，2013年，塔利班的開創人奧馬爾病死。然而塔利班在阿富汗的勢力并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大。它傳播的極端伊斯蘭主義文化日益“深入人心”。2013年皮尤中心的一個民意調查顯示，39%的阿富汗人認為“自殺襲擊常常或有時是正當的”，是被調查的國家中最高的。

美國扶持的中央政府則十分軟弱無能，而且十分腐敗。政令出不了喀布爾，被戲稱為“喀布爾的中央政府”，而塔利班則越戰越勇。妥協談判、分享權力是不可能的，因為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意識形態剛性很強，在他們的觀念中，伊斯蘭法必須成為國土上唯一的、最高的法，而政府制定的法律，不管是國王制定的還是民主議會制定的，都必須臣服于伊斯蘭法。這就沒法談了。

最終出現了今天的局面。8月15日，總統加尼攜帶巨款逃離阿富汗，塔利班正式進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8月19日，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

從1979年蘇聯入侵，到今年美國撤軍，40余年，阿富汗嘗試了君主立憲、威權共和、極左政權、神權政治、美式民主、無政府等政體，最后變成一個恐怖組織統治的伊斯蘭酋長國。

美國花了20年時間，耗資2.26萬億美元（相當于每天3億美元），2400多官兵死亡，2萬多人受傷，從塔利班手里搶奪了政權，又把政權還給了塔利班，一個輪回，是回到了起點嗎？

美國在阿富汗20年到底想干什么？它的戰略目標算達成了嗎？為什么這樣倉皇撤軍？塔利班勝利的秘訣是什么？美國離開后的阿富汗將發生什么？

美國撤軍，阿富汗的帝國墳場里又多了一塊墓碑。英國、蘇聯、美國，這些過去的和現在的超級大國紛紛折戟于此，令人噓唏。會不會還有后來者？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曾在復旦學習、任教9年；曾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供職20年。微信個人公眾號：悟00000空。

參考書目：

《無規則的游戲：阿富汗屢被中斷的歷史》，（美）塔米姆·安薩利

《大幻想》，（美）米爾斯·海默

《親密戰爭：1978-2012赫爾曼德省沖突口述歷史》，（英）邁克·馬丁

《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美）塞繆爾

亨廷頓：《地緣政治學：國際關系的地理學》，（美）索爾·科恩

《可能性的藝術：比較政治學30講》，（中）劉瑜

「 圖片 | 視覺中國 」

原標題：《阿富汗極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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