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曹徙南 新周刊

孫紅雷之后，再無劉華強。/《征服》

十八年過去了，和今天制作精良的國產警匪片、刑偵片、黑幫片比起來，《征服》或許早就被超越了，但是劉華強仍然是獨一無二的。

最近上線的新劇《掃黑風暴》，讓一些觀眾感慨擅長飾演悍匪的孫紅雷，終于回來了。在綜藝和都市情感劇中跑偏許久的孫紅雷，這次在新劇中扮演一名黑警李成陽。寸頭、筆挺的西裝、圓框金屬眼鏡，舉手投足間就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大佬形象。

相比于劉華強的張揚，李成陽顯得更加陰郁。/《掃黑風暴》

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征服》，同樣是警匪片，同樣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同樣是亦正亦邪的角色，孫紅雷的演技也同樣在線。遺憾的是，這些年觀眾們已在港臺、日韓、歐美等任何一個地區的警匪片里見過太多李成陽這種“教父”式的反派，卻再沒有見過一個來自華北大地的劉華強。

十八年過去了，和今天制作精良的國產警匪片、刑偵片、黑幫片比起來，《征服》或許早就被超越了，但是劉華強仍然是獨一無二的。

不是主角，勝似主角的劉華強。/《征服》

頗為滑稽的是，李成陽不僅沒有超越劉華強的歷史高度，在當下的互聯網中也被劉華強的熱度全面碾壓。自7月以來，劉華強正成為青年亞文化新的玩梗素材。

摩托車、瓜、生異形、吸鐵石、薩日朗，只需要幾個看似毫無邏輯的關鍵詞，真正的瓜學家就能如奇異博士般通過時間寶石閱盡千萬個結局。劉華強宇宙的大爆炸奇點來自2003年首播的犯罪片《征服》，孫紅雷飾演的黑道大哥劉華強前往西瓜攤買瓜，在多次質問攤主的瓜熟不熟、并揭露其在秤下藏吸鐵石的小伎倆后，雙方爆發沖突。

劉華強宇宙，鬼畜頂流。/嗶哩嗶哩

劇情簡潔直白如唐傳奇，也給二次創作者留下了無盡的想象空間。平行宇宙里無數個劉華強和西瓜攤主產生量子糾纏，宛如薛定諤的瓜，在點開下一個視頻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劉華強能不能成功買到瓜。在戲謔與調侃中，曾經讓人又愛又怕的劉華強被反復解構，連同那個混亂的年代和失落的城市，化為一個似笑非笑的回眸。

不買瓜還是年輕人嗎？

距離電視劇《征服》播出已經過去十八年，但劉華強卻是近兩個月才正式加入B站鬼畜全明星。最早播放量過萬的鬼畜作品《劉華強怒懟滅霸》已經是2019年的事，后續的二創作品也主要將劉華強替換成雍正、羅翔、魯智深，看他們如何與不良商販斗智斗勇。

夢開始的地方。/《劉華強怒懟滅霸》

直到今年7月，人們終于想起被劉華強統治的恐懼。那個慢悠悠騎車而來的夾克中年男子買個瓜都能捅人，荒誕得猶如加繆筆下的默爾索。整個B站鬼畜區就此陷入存在主義危機，劉華強為什么動手？劉華強可以不出手嗎？圍繞著劉華強，網友們反復推演，試圖窮盡這個神秘男人一生所有的可能。

UP主“沃鎮德梅尤凱卦”在7月2日發布的視頻《服務態度惡劣》被認為是開啟買瓜宇宙的萬惡之源。在這個視頻中，西瓜攤主依次釋放了愛理不理、強買強賣、口吐芬芳等技能，實在忍不了的劉華強掀了他的攤子。而在UP主“真柚火”制作的視頻《沉迷二次元的攤主》中，沉迷日本動漫的攤主完全無心賣瓜，只會盯著《小林家的龍女仆》一臉中二表情，氣極的劉華強掀了攤子，還在臨走前順走了一個瓜。

也有熱愛和平的網友試圖制止劉華強，UP主“咆哮丶土撥鼠”就讓西瓜攤主搖身變成誠信商家。面對故意找茬的劉華強，他們的西瓜不僅保熟，還從兩塊錢一斤打骨折到兩毛錢一斤，秤里的吸鐵石也不翼而飛。望著悻悻而去的劉華強，無懈可擊的攤主露出了一個仿佛早已知曉一切的笑容。

逃過一劫的老板。/《賣瓜老板無傷通關劉華強》

隨著劉華強買瓜的模因如病毒般復制，兩人的關系也被不斷重構。在網友的腦洞下，他們登上了并非他們所選擇的舞臺，演出并非他們所選擇的劇本，劇情卻都出乎意料的如德芙巧克力般縱享絲滑。

劉華強時而是錯漏百出的科目二考生，惱羞成怒打敗考官后順利通過；時而成了西瓜攤老板的兒子，上演一出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年度催淚大戲。最離譜的是，還有人讓劉華強變成了拔刀相助的無名英雄，面對被歹徒搶劫的又啞又老年癡呆的瓜攤老板，勇斗歹徒，事了拂衣而去，深藏功與名，連一個瓜的報酬都不要。

“死去”十八年的劉華強可能沒想到自己會在當今年輕人喜愛的鬼畜區復活，而新千年出生的年輕人可能也不知道，在《征服》播出的時候，這位個性復雜的反派角色就是整部劇的核心人物。

這個華強不太冷

雖然被網友戲稱為中國版《教父》，但出手都要親力親為的劉華強顯然不如西西里人唐·柯里昂那般令人敬而遠之，抱著貓陰陽怪氣才不是強子的風格，真正的燕趙男兒都是帶頭沖鋒。劉華強更像是中國版的《小丑》，一個關于普通人如何陷入癲狂、走上歧途的故事。

不像那些自帶反社會人格出廠設定的反派，劉華強的經歷更加復雜，在成為強哥之前，他曾經是煤礦機械廠的工人。1982年，弟弟劉華文考上大學，劉華強也準備結婚，可是原本要分給劉華強的婚房卻被分給了別人。

原來黑社會也要為房子發愁。

年輕氣盛的劉華文沖動之下想給哥哥討個說法，最終被判入獄三年，前途盡毀。廠礦子弟劉華強發誓“今后誰欺負劉華文，就讓他用命來換”，就此在違法犯罪的路上越走越遠。不知道多年以后，面對宋老虎，緩緩說出“不氣盛能叫年輕人嗎”的劉華強，是否還在為弟弟的事耿耿于懷。

在劇中，劉華強是個十足的弟控。原本犯事潛逃在外的劉華強因為弟弟被打成重傷重返衡州，他有一個貫穿全劇的目的——給弟弟報仇。在知曉弟弟可能快不行了的消息后，即使懷疑是圈套，仍然偽裝成送水工潛入醫院，只為和弟弟遠遠相視一笑、互道平安，展現了反派的人性一面。

偽裝成送水工人的劉華強。

除此之外，離婚了的劉華強再忙，都沒讓前妻“喪偶式育兒”，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在燕山大飯店給女兒例行慶生。

面對前妻和情人，讓其他人畏懼的強哥，又成了擁有溫情一面的阿強，劉華強買瓜找茬的起因也是因為前妻買瓜被坑，不僅缺斤少兩，而且還被攤主侮辱。情人李梅意外流產吃不下東西，劉華強自己吃著泡面，也要鋌而走險去飯店叫了倆菜。

細心地話還會發現，在劇中多次出現劉華強的手下金寶看盜版光盤的場景，而那張形影不離的光盤，正是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它似乎構成了劉華強的注腳，也隱喻著劉華強最后的命運。

全衡州最文藝的犯罪團伙。

相比于性格立體的反派，劇中其他角色的形象，相比之下就單薄得多，以至于多年之后，觀眾的腦海里只剩下劉華強的名字。

劉華強的特別之處更在于他的悲劇性，就在人們以為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劉華強時，才發現看似精明的劉華強始終不過是李麗的棋子。

逐漸失去表情管理的劉華強。

表面上看，所謂《征服》就是劉華強逐個征服自己的對手，但故事的起點，是一個人首先被命運征服。

遠去的刑偵劇時代

世紀之交，涌現了包括《重案六組》《英雄無悔》《12.1槍殺大案》在內的大量帶有強烈現實主義風格的刑偵題材影視劇。它們往往取材于真實的社會事件，承載了創作者滌蕩社會風氣、震懾黑惡勢力的愿景。

《征服》作為其中一員，卻也是其中的另類。它罕見地沒有把大部分筆墨放在塑造正面角色身上，而試圖還原一個反派的心路歷程，并非為其開脫，而是更加深刻地呈現了一種社會的復雜性。

盡管在劇情上仍然存在瑕疵，但《征服》貴在“真實感”。狠人劉華強的原型是石家莊犯罪分子張寶林，而永遠灰蒙蒙的衡州，就是“國際莊”的曾經模樣。

既沒有美國黑幫片里的豪車西裝，更沒有香港黑幫片里古惑仔露出文身招搖過市的高調，老大劉華強，也只是晃悠悠騎著他心愛的小摩托，事出緊急才打個車。

真正的石家莊大佬都騎摩托車整活。

劇中其他幾位巨頭，宋老虎、吳天、封彪看起來也相當業余，在這種帶有底層草莽氣質的劇集質感之下，金寶、大鵬這樣的打手記錯門牌號的情節，就顯得具有合理性。

在選角上，《征服》也貫徹落實本色出演。戲中的反角不少就由社會青年客串，劇組還找來了真警察飾演便衣。博弈論這塊兒，導演算是徹底玩兒明白了。

來自一個忠厚長者的告誡。

雖然事后導演高群書解釋，《征服》的粗糙主要是因為劇組太窮，請不起大牌演員也用不起精致道具，但是土槍、西瓜刀、摩托車、非專業演員、不用加濾鏡都足夠衰敗的外景，恰好構成完美復刻了一座陰影中的城市。

劇中劉華強在無意中成為了某個時代角落的見證人，他看似憑一己之力掃清了眼前的障礙，最終自己也被法律和正義掃入歷史的垃圾堆。劇外，那些風格粗糲，極具現實感的刑偵片也完成了它們的歷史使命，變成了不可復制的明日黃花。

隨著劉華強重新走紅，有網友專程前往石家莊“圣地巡禮”，發現城市早已物非人非。當曾經的大哥連同屬于他的事跡，一起變成鬼畜區的笑料，在歡笑聲中，互聯網用調侃的方式，第二次，卻也是永遠地遺忘了這個石家莊人。

[1]劉華強買瓜又火了，到底是誰征服了誰？游戲研究社.2021

[2]劉華強買瓜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誰？X博士.2021

[3]精品男人劉華強.X博士.2021

[4]《征服》：誰征服了誰.澎湃有戲.2019

[5]《征服》可能被超越，但劉華強不會.虹膜.2018

[6]為什么罪案片拍攝，如此鐘愛石家莊？山川網.2019

[7]石家莊有意，互聯網無情.城市進化論.2021

[8]劉華強教我的人生道理.北戴河桃罐頭廠電影修士會.2019

?作者 | 曹徙南

?校對 | 凌晨

封面 | 《征服》

歡迎分享到朋友圈

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原標題：《孫紅雷回來了，但已不是那個買瓜的劉華強》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