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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慶先生為何放棄近代史研究,轉向古代史?

林被甸
2015-12-20 14:43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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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慶先生如何走上中國古代史研究之路?我早在求學時就產生過這個問題,那時,主要是出于對田先生學問的敬佩,想了解他的治學之路。

我是1955年考入北大歷史系本科學習的。當時歷史系本科是五年制,教學上十分重視打基礎。比如,中國通史要安排學三年,按歷史斷代,由知名教授或中青年骨干教師任課。給我們講秦漢魏晉南北朝歷史的,就是田余慶先生。

田先生給我們講課時才三十歲出頭,在中國古代史任課教師中,是最年輕的一位。但是,他講的課有深度,既不乏老先生那種細致綿密考索之功,又有讓人耳目一新的宏觀概括和獨到見解。在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之后,很多老教師小心謹慎,堂上多照著講義授課,以致我班同學林生早在后來的教育革命運動中,貼出過一張題為《上課神疲論》的大字報。而田先生的課,很吸引人,受到歡迎。歷史本應該是不枯燥、不空泛的,讓人體味無窮,這正是我當年報考歷史系的理想追求。所以,聽著田先生的課,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還有一件事更打動了我。按照規定,進入二年級,大學生要寫學年論文,我們這一屆要求學生每人做一個歷史人物年表,你選擇了哪個朝代的人物,就由相關任課教師來指導。我選的是東晉劉裕,自然就由田先生指導。田先生要求我們使用第一手資料,認真讀好《史記》《漢書》。

這是我入大學后第一次較系統地閱讀古代典籍,熱情很高,一心想寫好這次習作。為了使自己的文章內容豐富,史料充實,我把古籍中那些自己以為精彩的詞句和評述,悉數摘引到自己的文章中。文章完成后,用老式的豎排稿子謄寫,裝訂成整整齊齊一本,交了上去。過了一些時候,作業發下來了。看上去田先生仔細審閱了我的文章,因為文中留下了不少標記,最后還寫了一大段評語。最為醒目的是他在我認為一些精彩的詞句上,用紅筆劃出道道,標有“陳詞濫調”四個大字。這猶如給了我當頭一棒,在我以往寫作中還從來沒有受到這樣的批評。

但仔細閱讀他的批語,不難領悟到田先生想引領一位初學者入門的苦心,他在評語中著重指出:寫文章要有“獨得之見”,不可人云亦云!這正是我在這次習作中暴露出來的最大問題,也是對我如何做學問的一個重要告誡。這么一想,就感到田先生這次批評和指導是多么的可貴!

因此,經受這次批評后,在我的思想上反而拉近了與田先生的距離,加深了對他的尊重,也就更想了解田先生是如何走上中國古代史研究之路。

田余慶先生

1963年,我留校任教,對田先生的早年經歷和治學道路,有了更多的了解。原來,他與我的業師羅榮渠先生從西南聯大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他們都積極參加了“一二·一”運動,田先生還擔任過北大學生會的負責人,上過國民黨的黑名單。羅先生學生時代的日記,有不少關于田先生參加革命活動以及如何同反動軍警斗爭的記述。有一次,軍警闖入校園抓捕進步學生,同學們把田先生層層圍在人群中間,把他嚴密保護起來,得以躲過一劫。后來形勢更為緊張,特務常常深夜入室抓人,他不得不東躲西藏,有一次就臨時在羅先生住處過夜,因為那里有一堵矮墻,越墻可到理學院那邊避難。還有一次是躲到低一年級的李克珍先生的女生宿舍處,因為附近有一段不高的圍墻與大街相鄰。

1948年臨近解放,形勢進一步險惡,田先生等十二人遵照上級指示離校奔赴解放區。可時過不久,北京就和平解放了,他又隨解放大軍入城,參加了接管北京城的工作。后來征得組織同意,回北大歷史系繼續學業。畢業后留校工作,先從事中國革命史、中國近代史方面的教學和研究,后來才轉到了中國古代史。

關于他北大求學時緊急離校、后來復學,以及畢業留系后從事革命史、中國近現代史教學和研究的情況,是田先生一次同我談話時提及的。可是,當我了解到田先生這些早期經歷時,似乎進一步加深了我在學生時代所產生的問題:既然最先接受的是中國近現代史方面的任務,而這方面恰好是北大歷史系十分薄弱、亟待重建的學科,怎么又放棄了中國近現代史,搞起中國古代史來了呢?可是,那次談話為時倉促,平時接觸機會又不多,未能進一步了解。

1992年3月,與劉鳳翥(左一)、鄧廣銘(左三)、鄧小南(左二)在朗潤園。右一開懷大笑者為田余慶。

2000年,田先生和我都遷到新建的藍旗營小區,他住十二號樓,我住十一號樓,交往自然多了起來。李克珍先生大學時也給我們講過亞洲史,后來同屬一個教研室,更多了一份親近,不僅節假日我常登門拜訪,平時也多有往來。有時他們打電話來要我和老伴一起過去坐坐,也有幾次,兩位先生親自登門到我家聊天。

記得有一天,門鈴突然響起,我開門一看,是兩位老先生。田先生見到我表情有點驚訝,就笑了起來,“今天天氣好,在院子里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你這里來了,連電話也來不及打了。”進門坐定后,我們像往常一樣,想到什么談什么。我看田先生今天精神格外好,在他談到西南聯大一些往事時,我即想起放在心上已久的問題,脫口而問:“田先生,那你后來怎么從中國近現代史又轉到中國古代史,搞起魏晉南北朝史的呢?”

這個問題似乎打開了他早年記憶的盒子。他們一邊喝茶,一邊敘述,主要田先生講,也有李先生的插話。這次談話差不多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是我們談話時間最長的一次。這次談話終于解開了我心頭之謎。

田先生說:“年輕時也懷抱宏大志向,但我家境平常,少年時并沒有受到你的老師羅榮渠那樣的家學熏陶。早年顛沛流離,目睹舊中國的窮困和破敗,一心想濟世度人。最早立志學醫,后來感到醫生可以治病人,卻治不了社會,于是從醫學院退學,改學政治;后來又轉到歷史系,先想過要學世界史,認為不了解世界,你怎么改造中國呀!想當年,對于搞什么專業,自己并沒有明確的定見,畢業后被留在文科研究所的民國史室,就搞起中國近現代史來。”

接著,田先生針對我的疑問,回答說,他思想轉折發生在中國人民大學研修班學習期間。留校后,最初曾承擔中國革命史教學任務,其間被選派到中國人民大學進修班學習。由蘇聯專家授課,講授聯共黨史,以大課形式進行。所謂講課,就是蘇聯專家在臺上一字一句念講稿,坐滿講堂的學員在臺下靜靜地聽他念。實際上,講義已發給了聽眾,而講授者仍照本宣科不誤。課后分組討論,所謂討論,也是要求學員復述講義的內容。如此周而復始,直至培訓結業。

田先生說,一個學期下來,他的思想深受震動。心想,如果大家都照著這一套去做,還需要有個人的思考和研究嗎?由此,心中漸漸形成了一個明確的想法:革命史、中國近現代史是沒法搞了,聯共黨史那一套理論全給框死了;世界歷史也沒法搞了,因為世界歷史研究也不可避免會受到這個理論模式的限制。看來,只有中國古代史,也許還會有某種思考的空間。恰好1952年高校院系調整,歷史系人員重組,田先生爭取進入了中國古代史教研室。接著,本系余遜老先生突然病倒,他多年來講授秦漢魏晉南北朝歷史缺人,田先生填補了這個空檔,接過了這門課(秦漢部分先由汪篯先生承擔),從此,就在中國古代史落戶。

田余慶與夫人的結婚照 (攝于1950年)

田先生講述的故事,很多我聞所未聞,聽得很出神,也不免感到吃驚:五十年代初,正當是“學習蘇聯”的口號響徹全國的時候,田先生卻從中看到弊端,引起警覺,并由此做出重新選擇專業方向的決定,不能不說,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眼光和抉擇。

驚訝之余,我很快認識到,田先生能夠做出這個選擇并非偶然,這乃是發自于他內心所秉持的理念,也是作為一個學者必須信守的基本準則:獨立思考,求實創新!這句話是田先生2009年接受教學訪談時自己總結的。他這樣要求自己,也這樣教育學生,我當年做學年論文時,他對我最重要的告誡,不就是“要有獨得之見,不可人云亦云”嗎?正因為他懷有這樣的理想和追求,他在落腳中國古代史之后,幾十年如一日,勤奮耕耘,開創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后來他曾講到他進中國古代史專業時的心情:“幾經折騰,試過幾個學科專業,終于落腳到史學領域之時,我充滿歡心和干勁。”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正是當年這個選擇,成就了一位聞名中外的中國魏晉南北朝史研究領域的大家。

田余慶先生著作

田先生雖有幸如愿落腳于中國古代史領域,但他的治學之路并不平坦。田先生在回顧當年自己的境遇時說:經過幾年的歷練和沉思,學術理念已較為明確,可正當潛心做專題研究,開啟自己為學之路時,沒等邁開腳步,文化大革命改變了一切;一場“文革”,奪去了他“最能拼搏最能出成果”的年華,等到重新上路,僅只有“余熱”可用了。

然而,我們后來看到的是田先生晚年在學術上的巨大爆發力,他那些連連獲得人文學科最高獎項的重大學術成果,都是在“文革”后到他大病前這十余年內完成的。他用他生命的“余熱”,譜寫了學術創作巔峰期的輝煌。這般驚人業績的取得,固然是由于他早先已有了明確的學術理念,設定了自己為學之路,但是,我以為還有一個很重要卻容易被忽視的因素,就是他的學術心態。這一學術心態,即是他在九十壽辰座談會上解釋《八十自壽·回眸》詩中所表達的:“淡定人生。”

《回眸》一詩,是田先生仿照蘇軾詞《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寫成,其中有這樣兩句:“八十看從來,無晴亦無雨。”對于“無晴亦無雨”這句話,最初我看了感到很不理解,心存疑問:建國前上了國民黨政府的黑名單,屢遭抓捕,可謂“出生入死”;建國后,從紅樓到燕園,在北大經歷的暴風驟雨還算少嗎?我記得田先生有一次同我談話,就是歷數解放后直至文化大革命政治運動中的遭遇,其中,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是1959年的反右傾運動中把他列為重點批判對象。

1957年以來,政治運動不斷,田先生又承擔著不輕的教學和科研任務,對學生有高度責任心的他,不免抱怨讀書時間太少,影響了備課。沒想到1959年反右傾運動中,把他反映“讀書、科研時間太少了”的思想,上綱上線,居然總結出“黨內專家向組織爭時間”為階級斗爭的新動向。“黨內專家向黨爭時間”一時成為大會小會重點批判的經典話語。北大黨委書記甚至在全校大會上當眾警告:“對敵斗爭并沒有停止,如果再不回頭,下一個回合就是你這一伙了!”

田先生說,當時真感到大禍臨頭了,這一關過不去了,甚至產生過輕生的念頭!好在形勢很快發生了變化,大躍進、反右傾運動后,隨之而來的是三年嚴重經濟困難時期,政治上逐漸變得寬松起來。他的事也就沒有再進一步追究,這樣又逃過了一劫!

《田余慶先生九十華誕頌壽論文集》出版茶話會

聽著他講這些風口浪尖的故事,可以說與聽他講解放前出死入生的故事,同樣令我驚心動魄。那么,明明是經歷“出生入死”、“風口浪尖”那樣的風雨人生,怎么一下子變成了“無晴亦無雨”了呢?后來,在九十年壽辰座談會上聽田先生對詩的解釋,方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借用蘇軾的詞《定風波》來表達自己的心境。雖然經歷了政治上的急風暴雨,又迎來了風雨過后的晴天,但年屆八十時,回頭看去,一切都沒有了,風雨沒有了,晴天也沒有了。田先生把這種新的思想境界歸結為四個字:淡定人生!

事實也是如此。田先生晚年正是在這種心境下平靜度過的,達觀、坦然,即使有風吹草動或干擾,皆不為所動。他經常向我們提及的是做學問不可媚上,不可趨俗;史學工作者要關心政治,但所做學問不可與政治拉得太近,更不可根據某種需要,拿歷史與現實妄加比附,歪曲史實。晚年的他是這么說的,更是這么做的,“華而不實之作,無獨立見解之作,無思想內容之作,趨俗獵奇之作”,都不去考慮。他心無旁騖,潛心研究,淡定人生,一心學問。我們在他的身上,仿佛可以看到當年蘇軾在穿林打葉的風雨中,鎮定自若,徐徐前進的身影。

田先生把他的詩作意味深長地命題為《舉杯歌·八十自壽并贈黑頭人》,如今,田先生離開我們整整一年了,但他舉杯吟歌的聲音仿佛仍在我們耳邊回響。如果說,“淡定人生,一心學問”是田先生一生治學道路的寫照,那么,也可以說,這也是田先生留給黑頭人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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