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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敏訪談錄
迄今為止,我給陸元敏老師策劃過八個展覽,編輯出版了四本中英文影集圖錄,聯系不算少,卻沒有坐下來好好做過一個深入的訪談。感謝《中國攝影家》雜志的陽麗君主編,她的約稿給予我一個很好的理由和機會,使得這篇訪談能夠完成。事實上,通過在陸老師家里進行的兩次訪談,他更多的心路歷程才被我知曉和理解,而讀者,自然是有福了。
姜緯:我們從你插隊落戶時期講起吧,你是什么時候去農場的?
陸元敏:1968年去的,崇明的一個農場,東風農場。前些日子有篇文章,我講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上海。
姜緯:插隊落戶也是在上海。
陸元敏:就是。東風農場的地方現在有名了,就是東平森林公園那里。
姜緯:那時候你讀書讀到什么階段?
陸元敏:初中,我是66屆初中畢業,因為“文革”停了兩年,所以到68年才分配去向的。
姜緯:那兩年就一直閑在家里?
陸元敏:也不是,有段時間蠻有勁的,參加美術組,學校里的美術小組。
姜緯:你是在什么學校讀初中的?
陸元敏:一所不太好的中學,第五十九中學,在大木橋路,離我當時住的襄陽路蠻近的,穿過肇嘉浜路就到了。那時候我讀書不太上心,只好到這所中學。
姜緯:美術小組具體做些什么呢?
陸元敏:有一個藝術學校畢業的老師,平時教教我們,畫畫什么的。那個時候正好派上用處了,搞宣傳,畫領袖像,老多事情,老忙老積極的。我們這個美術小組有個像組長那樣的頭頭,比我大幾歲,呂敬人,現在是有名的設計師了。
姜緯:后來68年就去崇明農場了。
陸元敏:當時有一半人留城里,家里人總以為我可以留在城里,沒有想到分配去插隊落戶了。我記得父親還去學校爭取留城里,結果領導講,那么你們想怎么辦?父親就說如果實在不行,就回我們老家浦東川沙。幸虧沒有去,否則可能后來沒有那么快回城。有個朋友是學校的一個小領導,他說還是去農場比較好,他幫了忙,我們可以挑選一個農場,所以就去了崇明。
姜緯:感覺農場比偏遠的農村好過一點吧?
陸元敏:實際上農場是蠻艱苦的,半軍事化管理,什么事都集體行動,管理蠻嚴的,沒什么個人自主的余地。
姜緯:你在農場做些什么?
陸元敏:一開始就是種地。種棉花和水稻。棉花還可以,種水稻是真的苦。水里面彎腰干活,插秧什么的,還有蟲,崇明倒沒有螞蟥,但是有另外的蟲,也咬人的,我是怕蟲的,踏進水里不曉得下面有點啥,真的痛苦。但好處也是有的,我睡眠不太好,有點神經衰弱,到了農場,每天體力活,睡覺踏實了。
姜緯:難以想象你是怎樣熬過來的。
陸元敏:好在沒過多少日子,會一點美術就又有用處了。發生了珍寶島事件,就把我調到場部去了,當時有個政宣組,我就在這里面。事情都是兼著做的,畫畫,又做電影放映員。畫畫是一陣陣的,隨形勢任務的,電影放映幾乎每天晚上都有的。那時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影了,農場有許多連隊,所以是連軸轉的。電影拷貝放在自行車上,放映機是當天連隊用拖拉機來拉的。都在露天看電影,散場以后,我收拾電線什么的,地上非常臟,再回自己住的宿舍,蠻辛苦的。
姜緯:你對于美術的興趣,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陸元敏:小時候常常在墻上涂涂畫畫。大概是小學四五年級時,弄堂里有個老頭,戴頂貝雷帽,家里布置的有點情調,自稱是畫家,貼布告要招學生,結果只有我一個人報名。他拿了一本費新我編的《怎樣畫鉛筆畫》算是教我了。上中學了,對連環畫產生了興趣,也有臨摹。
姜緯:你在農場幾年?
陸元敏:算起來有八年。這八年的經歷感覺特別豐富,現在八年是一眨眼,我退休都已經十年了,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姜緯:我知道你對文藝的興趣比較廣泛,喜歡音樂,看到過你拉小提琴、大提琴,這個興趣是什么時候產生的?有老師教過嗎?
陸元敏:也是在農場期間。第一年是勞動,想鍛煉身體練肌肉。后來有一陣風氣,許多人學樂器。開始是小提琴,幾乎是自學的。拉琴了,就對鍛煉身體不積極了,呵呵。我花了18塊買了小提琴,一個月的工資。復興中路一家琴行,排隊買,人手一只提琴盒子,好像人人拎了一只金華火腿。當時興致高,晚上又怕影響別人休息,所以常常會到羊棚這種沒人的地方去拉。
姜緯:那么畫畫還是在繼續?
陸元敏:是的。過了一兩年,賀友直來了。他是剛剛解放,他單位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讓他到幾個地方的農場去,崇明,還有黑龍江。每個農場挑選人,讓賀友直輔導畫連環畫,也是為了宣傳的需要,連環畫傳播量大。我們農場有兩個人跟他學習,我是其中之一。巧了,黑龍江的農場里,是呂敬人跟著他學。
姜緯:賀友直是連環畫大家,《山鄉巨變》當年太有名了。
陸元敏:是有名氣的。他是教我們整個過程,從挑選人物模特開始,所以我也居然有過好像導演選角這種經歷,到連隊食堂里去挑選,覺得誰合適就記下來,再帶到場部。然后就速寫,作為將來連環畫的一個人物的形象。其實想想,連環畫里面的人物,就是幾根白描線條,用不著像選電影演員那樣復雜的。
姜緯:但不管怎樣,當時總歸是學到了一個創作過程。
陸元敏:沒錯,速寫,還有寫生,賀友直是有真本事的,看一眼就記牢了,后來再畫出來,活靈活現。他有許多速寫送給我,后來全都丟了,蠻可惜的。
姜緯:我覺得這樣的學習,可能對于你以后拍照片有作用的,怎樣從日常生活中去敏銳感受,還有提煉,還有快速的取舍判斷。
陸元敏:是有作用的。賀友直的方法是生活化,真的來源于生活,所以有靈氣,而且他頭腦清晰,曉得要什么,不要什么。
姜緯:你跟隨他學了多長時間?
陸元敏:有幾個月。后來我被借調到青年宮,就是現在的大世界,那里放電影缺人手。青年宮應該和農場有關系的,好像都是團市委的下屬單位。73、74年這個階段,我被借到青年宮,就回到市區了,有時間到長樂路的人民美術出版社單獨請教他。有時他還到我家里來指導。我學他的筆法,學得蠻像的,出版社的人也分不清楚了。再后來我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出過一本連環畫《雛鷹》,宣傳農場先進人物什么的,署名是農場集體創作,不突出個人的。
姜緯:這本連環畫的文字腳本是誰寫的?
陸元敏:文字好像是王周生寫的,也有可能是別人寫她的事跡,我記不準確了。她當時也在東風農場,屬于培養對象。回城后她到了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寫過一本長篇小說《陪讀夫人》,蠻有名的女作家。
姜緯:農場真是藏龍臥虎。
陸元敏:是蠻奇怪的。當時農場里另一個拉小提琴的,傅星,后來當了作家,現在好像在《萌芽》雜志當主編。政宣組的組長叫蔣麗萍,后來當過中學老師,做過記者,再后來是上海作家協會的專業作家,比我小幾歲,故世比較早,十年前就去世了。還有一個,沈善增,也是68年到東風農場的,他后來也是作家,前幾年去世了。最早寫我照片的評論文章是這兩個作家寫的,同一個農場出來的戰友,發在《人民攝影報》上,哈哈,那時候還不認得攝影評論家。
姜緯:有意思,農場出了好多個作家,這跟生活的深刻體驗有關。
陸元敏:應該有關系的,不甘心,靠自己奮斗,艱苦的生活狀況,應付各種各樣情況,這些都是磨練人的。再加上本身心思敏感,農場生活會放大感受,像收集到倉庫里面,后頭的創作過程中一點點拿出來,就是好材料。
蔣麗萍文章
沈善增文章
姜緯:你是什么時候回城的?
陸元敏:1976年。之前借調到青年宮,他們有意留下我,我就向農場領導提出申請想上調回城。其實有些人到農場三年后就開始逐漸回城了,我是前后八年才正式回城,到市政研究所上班。
姜緯:怎么會到了市政研究所?
陸元敏:那時候市區一些單位會到農場招人。市政研究所想要一個拍照的,覺得放電影應該跟攝影有點搭界,膠片什么的,好像一樣的。其實那時我還沒有拍過幾張照片。拿到通知,我覺得蠻巧,建國西路離我家近的。
姜緯:你在市政研究所具體拍點什么呢?
陸元敏:就是市政建設方面的內容。比如早期的人行天橋,市政改造,整個建造過程需要照片記錄,還有某條道路出現了裂縫,也要拍下來作為檔案。
姜緯:當時使用什么照相機?
陸元敏:海鷗DF。那時候,單位把相機看作非常貴重的東西,平時鎖起來的,有任務時才可以用。單位還有暗房,海鷗放大機。我在單位有個師傅帶著的,所以嚴格講自己也不能算是攝影師,是攝影助理,更加不能隨意使用照相機了。
姜緯:自己想拍點什么就難了。
陸元敏:我老是想拍點自己的照片,沒有辦法,心里有點不舒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后來自己一咬牙去買了一臺海鷗4B雙鏡頭反光照相機。所以覺得在市政研究所沒什么勁,就想辦法調到別的單位去了。
姜緯:那是什么時候?是普陀區文化館嗎?
陸元敏:1982年,還不是普陀區文化館,當時去了吳淞區文化館,這個區1980年新成立的,后來沒幾年,吳淞區和寶山縣合并成寶山區,那么就自然而然到了寶山區文化館。吳淞區文化館這幾個字還是程十發題的,老靈的,后來并到寶山區,成立寶山區文化館了,再請他題字,他只寫了“寶山”,可能年紀也大了,字的樣子不太一樣,拼接起來氣息完全不對了。
姜緯:后來怎么又去了普陀區文化館?
陸元敏:當時的問題是離家里越來越遠了,吳淞區文化館在張廟,還不算太遠,畢竟是新的單位,新照相機,專門建了暗房給我一個人用,蠻感動的,也蠻開心。在吳淞區文化館兩年,有個讀大學的機會了,上海師范大學有專門為文化系統單位干部設立的課程,第一年學素描等比較基礎的,第二年主要是學國畫。就此眼高手低了,哈哈,以前還對油畫、連環畫蠻有興趣的,讀書以后,曉得多了,興趣反而沒有了。我們這批同學倒是一直保持著聯系,兩年時間朝夕相處,還時常外出寫生,也像是一起旅游,費用都是單位出的。吳淞區文化館連我在內有三個人讀書,兩個讀完就到別的地方去了,一個去了上海美術館,一個到國外搞設計,只有我回文化館工作了幾年,也算對得起單位了。
姜緯:你剛才說吳淞區沒幾年就合并到寶山區了。
陸元敏:是的。所以88年就到了寶山區文化館。這就真的遠了,上下班時間太長,每天擠進擠出公交車要花幾個小時,吃不消了,就想調單位。有一個農場的朋友在文藝出版社當個領導,開始想到這家出版社去,但沒有攝影師這個崗位,朋友問我愿不愿意搞設計,我一想,等于要重起爐灶,算了。就在這個時候,普陀區文化館有機會了,那里搞攝影的人出國了,位子空出來了。
姜緯:蠻巧的,好像成心讓給你的,那是什么時候?
陸元敏:1989年。我攝影創作正式開始就是這一年。因為之前,要么沒有多少機會使用照相機,要么去讀書了,要么大量時間耗費在上下班路上,總歸安定不下來。1976年到1989年的十幾年時間,講起來也是做攝影的事情,但沒拍什么像樣的照片,別人問到這個,我自己也有點講不清楚,哈哈。
姜緯:因為到了蘭溪路的普陀區文化館,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蘇州河,《蘇州河》照片就是這樣拍出來了。
陸元敏:對的。相比寶山,蘭溪路近了,還有一個原因,可以騎自行車了,這對于我拍照片太方便了,假如乘公交車的話,不可能隨時隨地拍照的。到普陀區文化館等于是成全了我,這個單位是調對了,一直做到退休。
姜緯:單位調動在當時是比較困難的事情。
陸元敏:老難的,從市政研究所想調到吳淞區文化館,拖了老長時間,一直打電話問情況,常常打不通,打通后對方老是講還沒有定,我甚至想放棄了。后來買了一模一樣的電話機當紀念品,現在掛在家里的墻上,看到就想起那段經歷。
姜緯:你在單位里拍工作照片多不多?
陸元敏:不多的,那時候文化活動比較少。講起來也無聊,單位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哪一個區領導到單位里看某個節目了,需要拍照片了。問題是領導經常調動的,等這個領導調走了,這些照片就根本沒用了。還有就是區里面有個攝影家協會,每個區都有的,我后來當了會長,徒有虛名當了很多年,哈哈。現在是搞得好了,我蠻慚愧的,我愛人講我只曉得自己拍照片,不曉得搞搞群眾活動。
姜緯:我到普陀區文化館找你聯系一篇稿子還是要照片,來過的,你還帶我去參觀過暗房。
陸元敏:你來的時候已經建了高樓,下面是商場,文化館在樓上,原先是平房,最早是為曹楊新村配套的。蘭溪路以前是比較冷清的,只有一家百貨店,后來商店越來越多,熱鬧了起來。單位待我是不錯的,那時候已經不需要黑白照片了,還給我配置暗房。
姜緯:你以前對我講起過,父親的單位就在蘇州河那里,你小時候去過的,有這個記憶,每天上下班經過蘇州河時,“辰光停牢了”,之所以拍蘇州河,這應該也是一個原因。
陸元敏:我父親的單位在蘇州河那里,帶我去過好幾次,用電爐燒咖啡喝,記憶最深的是還有餅干吃。小時候的事情大部分印象模糊了,好像是在山西路那里,一路上有許多小店鋪、小攤販,很雜亂。還有一個記憶,就是我的姐姐,嫁到蘇州河旁邊去的,就是現在的中遠兩灣城那里,我父親還為此不開心。那時候,蘇州河渡口很多的,后來就少了,到我拍照片時只剩下三個了。
姜緯:現在很多人知道蘇州河的歷史,發生的故事,但是我小時候,反正覺得跟蘇州河沒什么關系。
陸元敏:如果不是從小就生活在那里,或者在那里工作,不會沒事跑到那里去的。蘇州河現在是整治過了,以前比較臟亂差,水是黑的。
姜緯:上下班都要經過蘇州河是關鍵因素,從照片看,內容是非常豐富的。
陸元敏:我上下班可以經過兩座橋,曹楊路橋,武寧路橋,這兩條路線我是交替走的,這就可以看到不太一樣的東西。有時候中午也會去拍點照片。
蘇州河,1991—1993
姜緯:許海峰給我看過幾張照片,你在蘇州河旁邊拍照,其中一張推著自行車上橋,還有一張在河堤邊尋找角度。
陸元敏:講起來,拍蘇州河的開始階段,不是我一個人去拍,我和陳海汶、袁仁曦、王耀東、顧錚、許海峰他們幾個人一起去拍過幾趟,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方法。我當時用的是尼康相機,蠻好的,就是不大順手。正好91年參加一個影賽得獎了,獎品是海鷗DF-300,實際上是從美能達引進的產品。照相機這個東西也蠻奇怪的,跟用的人好像有緣分的,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順手不順手的問題。有了順手的相機,拍起來有勁道了,感覺完全不一樣。這臺DF-300就特別順手,跟蘇州河一拍即合,再買了一只35毫米的定焦鏡裝上去,稱心了,拍出來的照片,覺得就像畫報上的照片一樣了。
姜緯:畫報?什么畫報?
陸元敏:家里唯一的一本外國舊畫報,我母親在里面夾鞋樣什么的,可能因此才留下來的。畫報里正巧有一個專題,蠻多照片介紹歐洲的一條河,跟蘇州河蠻像的。
姜緯:有參照了。
陸元敏:80年代拍照片都挖空心思追求新奇特,越奇怪越好,我得這個獎也是用超廣角拍的,當時的潮流覺得這樣才藝術。畫報上的照片蠻平實的,一條河的景致,一些生活的景象。我覺得35毫米定焦鏡拍出來的照片,倒是和畫報上差不多,看上去也蠻適意的。這個鏡頭要想怪也怪不了。那時候也不是受到什么大師的啟發,就是自己想拍拍看上去不太藝術的照片。
姜緯:80年代,甚至到90年代初,信息的渠道內容和現在相比是閉塞的,不對稱的,所以那些年的潮流,也是特殊原因造成的。
陸元敏:我是更加孤陋寡聞,沒有看到過多少外面的世界,完全跟著感覺走,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和周圍的生活。后來比較集中看到外國攝影師作品,就是通過阮義忠的兩本書,《當代攝影大師》和《當代攝影新銳》。現在看上去印刷粗糙,但當年印象蠻深的,而且因為粗糙,我覺得別人的照片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好嘛,我跟他們也蠻像的嘛,哈哈。
姜緯:這種“誤讀”有意思的。我想起了何多苓“誤讀”安德魯?懷斯的故事,但這樣也可能歪打正著,這就是有趣的地方。
陸元敏:要是當時印刷精致的話,我倒哎呀,覺得自己不對,可能對自己打擊大了。這聽上去好像是在為我自己尋借口,哈哈。
姜緯:阮義忠那兩本書為當時許多中國攝影師開了一個窗口。
陸元敏:確實是這樣的,他是有功德的。巧的是后來阮義忠到上海來組稿,通過李媚介紹,我的照片在他主編的《攝影家》雜志上發表了,這是我第一次在正兒八經雜志上發表照片,看到以后自己也吃了一驚,這是我的照片?
姜緯:是哪些照片?
陸元敏:可能他考慮到雜志的豐富性,發表的是我廣角鏡拍的那些照片。實際上,對我來講,一開始用廣角鏡拍照片是蠻重要的,當時我覺得最難的是經常一個人出去拍照,不認得別人,老是害怕端起相機對著人拍,廣角鏡就可以在老遠拍到人,還可以盲拍,把相機放在比較低的位置瞎按快門。
姜緯:但是后來《蘇州河》里面有些照片,離拍攝對象也是蠻近的。
陸元敏:因為廣角鏡拍多了,膽子有點大出來了,覺得別人好像也沒有兇巴巴的樣子,沒有想象中那么嚇人。而且蘇州河這地方,人人都忙著做事情,沒有心思顧及旁邊是不是有人拍照片,反而是特別安全的地方,自由自在,不像在弄堂里拍照,容易被人盯住,問我做啥。
蘇州河,1991—1993
姜緯:外國攝影師里面,你最喜歡哪一個?
陸元敏:科特茲。他的風格平實,不是那種彈眼落睛具有沖擊力的照片。他也在城市拍照,讓我覺得自己以后也可以達到這樣子,也能夠在這種環境里拍照,有親切感。
姜緯:中國攝影師不大有人喜歡科特茲的。
陸元敏:我那時也不了解科特茲究竟好在哪里,只是感覺親近,他不會讓人崇拜。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出生入死的攝影師,才會讓別人崇拜,像尤金·史密斯。科特茲不是那樣的攝影師。寇德卡有兩張照片我也蠻喜歡的,一張抬手看手表的,還有一張拍自己的腳擱著,其他倒不怎么喜歡,包括拍吉普賽人的,好當然是好的,就是離自己蠻遠的,只能講是崇敬,不是親近。
姜緯:你最早看到的印象深刻的攝影展覽是什么?
陸元敏:杜瓦諾的展覽,我記得是1983年。看了以后心里面癢癢的,就跟單位申請買一只鏡頭。當時覺得杜瓦諾拍人這么生動,肯定是從遠處拍的,標準鏡肯定不行,那時候不懂。
姜緯:講到拍人,《上海人》系列有一些在家庭環境里面拍的人物,我知道這些人都是你的親戚、朋友、同學、老鄰居,非常熟悉,狀態就放松了,打動觀眾的也正是這個原因,很親切,沒什么隔閡。
陸元敏:這要講到我去農場的前一階段,不去學校了,沒書、沒電影可以看,沒啥樂趣,同學要參軍了,進工廠了,我也要下鄉了。幾個要好的同學借來一臺破相機,約好到人民廣場、外灘、外白渡橋拍照留念,真是開心,那些照片在以后的農場里一直在身邊陪著我。后來拍《上海人》的初衷,只是想拍點留念照,自己覺得開心,擺在一邊,也不會去投稿,投了也沒用,沒多少人覺得好。
姜緯:等到一個時代真的過去了,這些照片的價值就出來了,人的樣子,家庭環境,穿著打扮,就這樣過去了。時代吞沒的,由照片來保存。
陸元敏:這里面有的人后來故世了,有的人家的房子也拆掉了,我自己的家也搬過幾個地方,變化蠻大的。有時候看看這些照片,也有點感慨的。
上海人,1990—2000
姜緯:《上海人》和《蘇州河》應該是同一個時期拍的吧?
陸元敏:基本上同時期拍的。《蘇州河》大多數是91年到93年拍的,跟上下班路線有關系的,后來有段時間我家搬到了真光路,離單位近,不會繞到河邊去了,就不怎么拍了。《上海人》時間長一點,前前后后拍了將近十年,想拍點跟別人不太一樣的,沒有什么藝術性的照片,沒有更多的想法。我后來看到植田正治的照片,也蠻喜歡的,以前沒有機會看得到。但是沒有看到也有好處,自己就這樣拍了,如果看到,可能就會受影響。
姜緯:沒有什么干擾,在自己熟悉的范圍內拍照片,日常生活的細節和氣息反而飽滿,才打動人。
陸元敏:那時候有人講我的照片蠻靈的,就是沒什么意思,哈哈,好像總歸要有意思,要有意義。倒是有幾個作家覺得我照片蠻靈的,讓我也有了一點信心。有一次,好像是《人民攝影報》牽頭組織的,日本《朝日相機》雜志在北京挑選中國攝影師的照片,我拿了一些《上海人》照片也去了,到那里一看,別人拿出來的照片都太好了,我太難為情了。結果雜志出來,我的照片用了最多。
姜緯:你這一路走來,總有非常適時的鼓勵出現。
陸元敏:總體來講,我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要不然就可能完全兩樣了。所以凡是有機會,我總歸跟別人講,投稿或者評比落選了也不要灰心,不要輕易放棄。
上海人,1990—2000
姜緯:你加入過當年的“北河盟”嗎?
陸元敏:沒有。我是“北河盟”結束以后,才認識他們幾個的。
姜緯:所以“北河盟”對于你沒有什么影響。
陸元敏:當時他們已經有蠻強的個性意識了,我還懵懵懂懂。我開竅比較晚,我記憶特別深刻的是1989年,講好和一個寶鋼的影友到周莊去拍照,就這一趟,突然之際開竅了。這個朋友還遲到了,我等了他一會,要是他那天沒有來,我也不會去了,就可能開不了竅。我拍了一張一個老頭在墻角落撒尿的照片,自己覺得也蠻好的嘛,蠻輕松的,不要去想有什么意義。從此以后,我一直按照這樣的思路去拍照片,到今天也是這樣。
姜緯:這蠻神奇的,就這一天,就發生了,從此奠定了思路。
陸元敏:完全放下了,不去追求意義什么的,也不去追求明確的目標,得不得獎也無所謂。后來黑白或者彩色,各種鏡頭,實質上一直是這個思路。就好像回到剛剛拿起照相機拍照的時候,真的開心,看什么都覺得新奇,為自己拍,也不吃力,用不著再去想對不對,別人會怎么看。
姜緯:你之前講1976年到1989年沒拍多少像樣的照片,但我認為,這十幾年也沒有浪費,是在逐漸積累,周莊那一天是水到渠成了。
陸元敏:我也不是看了一本什么書,或者聽別人講了什么受到啟發,就是自己慢慢積累,自己去想明白,沒有這些年,可能就到不了那一天。
自拍像,1990
姜緯:你這么多年不斷在嘗試新的拍法。2003年,我在海上山藝術中心策劃過你的《聯體》作品展,膠卷的前一張和后一張,有關聯的畫面。后來你又玩過微型偵探相機,虬江路市場淘來的,沒辦法對焦,照片也放不大。前幾年又用老的電影放映鏡頭拍照片,這種鏡頭沒有光圈,照片四周一圈黑乎乎的。你講城市在變化,光線在變化,照相機也在變化,足夠好玩了。
陸元敏:以前還搞過立體照片,還自己放彩色照片,幫朱鐘華就放過蠻多的,也用過LOMO相機和一張底片三只鏡頭輪流拍的相機,反正沒有玩過的,就想去試試看,這些過程其實最興奮,感覺蠻稀奇的,我盡可能保持這種心情。
姜緯:你對攝影方法的廣泛興趣,是不是和其他興趣有關?比如音樂,家里客廳有一臺鋼琴,農場時喜歡上小提琴,后來又拉中提琴、大提琴,哥哥又是專業的演奏家,這種文藝興趣的多樣化是觸類旁通、相互影響的吧?
陸元敏:我哥是音樂學院出來的,進了上海交響樂團,我在農場期間回城探親的短暫時間,他也教教我拉琴,后來他是首席大提琴,我嫂子也是交響樂團拉小提琴的。要講影響,不是直接有什么影響,潛移默化可能是有的。我有時候走在馬路上,聽到弄堂里傳來練琴的曲調,馬上就會打動我,回憶涌上來了。
姜緯:你平時經常聽音樂嗎?
陸元敏:有時間就聽聽,基本上固定一些唱片,范圍不大的,反復聽一段時間,再換幾張。
姜緯:古典音樂?
陸元敏:是的。前段日子翻出來一張CD,是我買的第一張CD,在音樂學院旁邊的商店里買的。那時候也不太懂,不曉得價格,結果兩百元一張,硬著頭皮買了下來。不過質量確實好,版本也好的,海菲茲的經典。我當時看見封面上有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三只琴都印在上面,哈哈,這靈的呀,現在也覺得買對了。
姜緯:小說對你的攝影創作有影響嗎?我記得《繁花》還是你講起的,我再去找來看的。2013年在鯤鯉畫廊做你個展時,還特意跟金宇澄打招呼,也用了“繁花”這個名稱,后來在馬勒別墅開研討會,把他也請來了。
陸元敏:小說對我有影響的,小說也是記錄人的生活和心靈,有時候看了一本好小說,就會有坐不住的沖動,寫是寫不過作家,那么就想快點出去拍照片。以前只有魯迅的小說可以看到,但一知半解,現在看就不一樣了,真正能看懂一些了。中國作家最好的還是魯迅和張愛玲,而且這兩個人的好,不是一般的好,其他作家來比較的話,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張愛玲是越看越覺得好,《封鎖》里面上海的市井,全是畫面感,就想拍成照片。她后來的《同學少年都不賤》,對人性的刻畫,過去家境身世差不多的女同學,到后來再見面,那種微妙復雜的心理波動,人生的滄桑,看過就不會忘記,別人是寫不出的。
姜緯:講到畫面感,《上海人》里在室內的人物照片,畫面感就蠻強的,像電影定格一樣,有幾張因為有點逆光,面孔都看不清楚了,但氣息到位。
陸元敏:照片和電影有點類似的,好的電影畫面基本上是打過光的,拍照片就難了,好的照片畫面,是接近打光的那種質感。照片難拍,也就難在這里,這點倒不太聽別人講起,我是有感覺的,光非常要緊。瓦爾達拍電影,幾十米的電線伸過去,電線能夠到的地方就可以拍,到不了就不拍了,所以光是多么重要。
姜緯:你喜歡看電影的,而且胃口蠻大的,從東歐小眾文藝片,到《變形金剛》,都會看,有點海納百川。
陸元敏:電影是喜歡看的。最近看了一部芬蘭電影,《奧利最開心的一天》,真喜歡,喜歡到看看睡著了,醒過來了又看,還是老靈的。枯燥是實在枯燥,就是生活在進行,沒有什么跌宕起伏,只要眼睛一張開,還是覺得靈的,連得下去的。一個小鎮上的拳擊手,別人都期待他去參加比賽,去打敗美國的一個狠角色,結果真正打的時候,兩個回合就被擊倒了,他最開心的一天,原來要打十幾個回合,兩個回合就解脫了,他的女朋友也根本不在乎輸贏。電影講的是1962年的事情,拍成黑白片,像紀錄片,老電影一樣,其實是2016年拍的,但還原度真的好,不僅僅是場景服裝,更多是氣質上的還原度。我們的電影拍以前的事情,一看就是裝出來的。我到現在看過的反映知青的電影,沒有一部是滿意的,都是戲劇化,不是真正的生活,實在看不下去。
姜緯:電影太多了,好電影也多的,看是看不完的。
陸元敏:有時候也懶得去費力氣尋找,我拿大概有幾十部自己覺得最好的電影碟片歸攏在一起,可以反復看,真正好的電影也看不厭的。
姜緯:歐洲的文藝電影,有些確實比較枯燥,有時候看看特效大片也蠻好的,調劑一下。
陸元敏:是的,有種電影是有營養的,看了讓人激動,想去拍照片。有種電影沒啥營養,看看熱鬧也蠻好的。總歸都有存在的價值。有人講,因為有文藝片,所以好萊塢大片也不敢太亂來,美國有些電影也蠻文藝的,他們曉得也有人懂的。
姜緯:再講講攝影,你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用膠片,用數碼方式拍照的?
陸元敏:好像是2006年或2007年,那時候買不到膠卷了。別人給了我一臺LOMO相機,這下子好了,我從來沒有一年消耗那么多膠卷,大概有500多卷,因為成功率蠻低的,拍壞的片子多。當時我手頭的閑錢比以前多了,可以買400度膠卷,對我來講,400度的膠卷已經是老好了,比100度貴蠻多的。
姜緯:我記得你一直用樂凱膠卷。
陸元敏:樂凱。400度膠卷的感光度高,100度其實蠻難拍的。我每次買,總歸是20卷,不會買太多,這樣心里覺得開支不算大。不知不覺拍了這么多,再要去買,突然之際市場上沒有了,我當時還開玩笑講,都給我買光了,哈哈。
姜緯:當年拍《蘇州河》也不可能一年500卷。
陸元敏:是的。我記得以前好像是《中國青年報》有一篇文章寫我的,一年拍了50卷膠卷,哈哈,不曉得是講我拍得多了,還是拍得少了。
姜緯:樂凱沒有了,有沒有考慮用其他牌子的膠卷?
陸元敏:從來沒有考慮過,當時想可能是暫時斷檔,過段時間還是會有的。所以我就開始用數碼相機了,普通的數碼相機。一用就回不到膠卷了。樂凱后來真的蠻長時間沒有了,再后來又出現過,但是價格不對了,以前400度膠卷只有七塊多一卷,已經覺得蠻貴了。
姜緯:你覺得膠片和數碼拍出來的照片有區別嗎?
陸元敏:有區別的,膠片有特殊的味道,但我真覺得也無所謂。曾經有一個日本攝影師問起我,膠片和數碼拍出來的照片有什么樣的區別,有什么感受,我想了一想,我講渾身輕松,人一下子松弛了,他倒覺得奇怪了。以前我一直糾結看別人用膠片比我靈,出來的照片到底是靈的,我比較粗糙,數碼一出現嘛,就平等了,哈哈哈。
姜緯:同一條起跑線了。
陸元敏:我為啥沖印照片比較粗糙,就是急于想看到,藥水都根本沒有調好,別人考究點的是今天藥水調好,穩定一點,到明天才沖片子,我那時候顧不到這些的。有時還會把膠卷剪斷,還會縮短點時間,等不及看。數碼相機就方便了,馬上就能看到。
LOMO作品,2005—2006
姜緯:最近十幾年,你拍彩色照片比較多,以你的具體感受來講,彩色照片和黑白照片有什么不同嗎?
陸元敏:我覺得是一樣的,該拍啥還是拍啥。我是2010年退休的,之前一二年已經不怎么拍黑白照片了,更多的時間是在放以前的照片。我那時候意識到真正自己的照片,都是黑白的,除了為單位拍過一點彩色照片,還沒有自己的彩色照片。
姜緯:從那時候起,開始拍自己的彩色照片了。
陸元敏:彩色和黑白,我也經常轉來轉去的,并沒有盯死一種。三四年前,看了一部加拿大的黑白電影《我的溫尼伯》,把現在的情況、老照片、家庭紀錄片串在一起,靈的不得了,一下子又吊起了拍黑白照片的念頭。
姜緯:前段日子鄭知淵展覽開幕,晚飯后送你回家的路上,你也講到最近看了捷克電影《捷克列車員》,第一遍看不懂,恨死了,連看四遍,還在網絡上查信息,終于看懂了,這又吊起拍黑白照片的興致了吧。
陸元敏:哈哈,前兩天和幾個朋友去三林塘玩,蠻失望的,沒啥可拍的,結果回來仔細一看,倒有幾張蠻靈的。中午跑到人家院子里,一條狗隔著鐵欄桿撲上來,像這種拍黑白就對了,彩色沒有這種力道。以前拍黑白是迫不得已,彩色總歸解決不了沖片子的問題,第一步就不行。現在不存在這種問題,所以也不會刻意去回到黑白。
姜緯:該拍啥還是拍啥,這句話是關鍵。
陸元敏:在三林塘時,有朋友講起《在身邊》的封面,講我以前拍的黑白照片蠻經典的,怎么這次封面用了一只臉盆的照片,普通的破舊臉盆,好像隨便啥人都能拍的。其實這種樣子的搪瓷臉盆,還放在磨石子的水斗里,都是記憶。我自己覺得還蠻經典的,用了一只模仿老鏡頭的標準鏡拍的。
姜緯:近些年你看到的拍彩色的攝影師,印象比較深的是誰?
陸元敏:有一個叫索爾·雷特的,看了他照片后覺得蠻好的。前兩年在當代藝術博物館看鮑得里亞的彩色照片,也靈的,他的照片放大了,那種蹩腳相機的缺點全出來了,反而有另外一種比較親切的味道,可能是精致的照片看了太多的關系吧。我總歸感覺數碼拍出來的顏色太新。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調出來的色彩是適意的,我不喜歡后期過分調整色彩,像有意褪掉蠻多色彩,我不接受這種做法。照片我沒有研究,電影到最后的字幕里面有調色師,電影調色彩我覺得可以,就是不曉得為啥,照片這樣就不接受了。
姜緯:就是講,彩色照片的色調,拍到怎樣就怎樣,自然一點。
陸元敏:是的,加飽和,褪飽和,我都不能接受,不要硬勁去調整。
姜緯:像索爾?雷特,還有以前其他拍彩色的攝影師,照片的色調就是膠片帶出來,就是這樣的調子,并沒有刻意做過。
陸元敏:這就像古董的包漿,硬勁去做出來總歸味道不對了。
姜緯:陸老師,你拍了幾十年照片,應該講付出也蠻多的,你收獲了什么?
陸元敏:收獲蠻多的,最大的收獲是如果不拍照片,我可能就是一個不大出門的人,因為拍照,我認得了蠻多朋友,理直氣壯可以出門了。
陸元敏與愛寵
訪談后記
今年四五月間,我在陸元敏老師家里有兩個下午的訪談。我們的交流都用上海話進行,保證了自如、順暢和精確,但要形成書面文字,就會有一定的困難,既要讓更多讀者看明白,又想盡可能保留一點方言的生動性,為此費了不少精力和時間。我盡量保留談話特有的氣息,沒有遵循很規整的文法句式,不愿意過多失去現場感。
整篇訪談,我事先并不設定嚴格的內容提綱,我要的效果是家常式閑聊,雖然有大致的時間輪廓,但也會有東拉西扯偏離主線又折返的現象,我覺得這樣比較符合陸老師和我的性情。
讀者在這里看到的訪談,共計一萬兩千多字,是不是全部呢?當然不是,怎么可能是呢?原因不解釋。有些內容,還有談話聊天時方言的意味,那些笑聲,午后的光線,小狗的跑動,松弛的坐姿,錄音里陸老師的聲音和語調……這些是我獨享的、應得的福利。
通過訪談和整理,我真切感受到了一個杰出攝影師能夠達到的高度。陸老師拿著相機站在恰當的位置,看見生活本身的變幻混沌,這是對生活的還原,也是對攝影的個人化定義,仿佛通過攝影,可以對難以形容的生活境況有一種意識上的駕馭能力。
和光同塵,與時舒卷,陸老師謙和,溫潤,實誠,睿智,心底如明鏡。他的作品動人心弦,不僅僅是由于所處時代的相助,更是其開放的心態,不斷學習和實驗的精神,博采眾長的天賦,以及作品本身豐沛寬闊的多義性導致的,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么會贏得不同年齡、不同背景、不同地域的觀眾的普遍贊賞。
現在回想起來,訪談的整個過程是興奮愉悅的,撫今追昔,學習受教,如沐春風。我結識陸老師,算起來已經有二十年了,而陸老師和我如此投緣的原因,卻只有一個:我們都竭盡所能活得很自我。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姜sir影”
原標題:陸元敏訪談
姜緯,攝影評論家,策展人,出版策劃人。上海市攝影家協會常務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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